《菱花月》夏侯先生

128、第五十七章 和谈（2）

　　一个时辰后，最后一缕亮光消失在天边，黑暗笼罩大地。陆山带着三名文轩馆的人骑着四匹高头大马来到来城北门。景玥并不会骑马，只得跟其中一人共骑一匹。她发现，这人是个女人，而且仿佛是自己熟悉的一个人。不过不等她探究，城门开了一条缝，四匹马狂奔出去。她紧紧抱着那人的腰，生怕被摔下去，事实上两人的身子是用一条丝绦绑住的，根本不会分开。与此同时，城东门也大开，一队士兵举着火把拥着一辆马车出城而去。
　　一路北上，狂奔了半个时辰到了长河。这条河本是由北到南，但到了来城这里，由于地势起伏不平，天然的拐了个弯，流成东西向。长不过十几里地，所以即便不渡河，沿着河岸绕一段路也可以继续北上。马匹继续前进，四周黑蒙蒙的，景玥被颠的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她又不敢喊停，即便喊了恐怕这些人也不会听的。不知又过了多久，远处忽的闪出几点亮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她正开心是不是终于到了地方，就见那些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陆山，”吁！停下！”他勒住马叫停另外三人，紧张道："此处离约定的地方还差两三里地，那些人不会迎上前这么远，也不会打着那么多火把，小心有诈！"
　　三人立刻戒备。驼着景玥这匹马走在中间，陆山领头，另两人在后面，形成一个丁字队伍前进。小心翼翼走了几百米，那边亮光的行进速度却突然加快，像是冲锋一样直冲过来。
　　"不好！"陆山低喝一声，"不是咱们的人，掉头回去！"
　　话音落处，所有人掉转马头，在后面的两人打了头，马儿撒蹄狂奔。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四人没跑多久，来路上竟然凭空多出一道人墙。一排十来个黑衣人手举火把立在那里，把回路封了个严严实实。
　　"冲过去！"陆山一声令下，四人又给马上加了一鞭。
　　眼见冲到近前，忽听马儿一声惨烈的嘶鸣，跑在前面的一匹马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扑倒在地。骑马的人也顺势滚到地上。几乎同时，一个浑厚的嗓音喝道："都停下！不然死的就不是马了！"好熟悉的声音，景玥一半惊吓一半心慌，一时没想起是谁。恐吓还是有效果的，可能陆山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扯住马儿停下，剩下的三匹马凑在一处，把景玥簇在中间。
　　这时，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到火光前，虽然背光，但景玥第一时间认出，此人正是子青。瞬间，她一颗心沉到谷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想干什么？"陆山警惕的瞪着子青，自从上次差点死在南岭庄，他心底多少有些畏惧九灵阁的人。
　　子青看也不看他，直直望着景玥，抱拳道："景姑娘，请随我走一趟。"
　　景玥微微一怔，多久没人称呼她"姑娘"了，她险些忘了自己曾经也有过当女孩儿的幸福时光。
　　见她没反应，子青也不多说，抬脚向前迈了一步。
　　"站住！"陆山一语断喝，"这里是玄夏国，容不得你放肆。你们最好让开，不然等玄夏大军到时，定叫你们尸骨无存。"
　　哈哈，子青大笑两声，不屑道："恐怕尸骨无存的是你们。废话少说，交人！"
　　陆山自不能把人拱手相送，手上缰绳一紧，马儿哒哒往前踱了两步，似有开战之意。
　　景玥见识过子青的本领，想着此刻既无援兵，对方人多又武功高强，动起手来肯定吃亏。她也怕再因为自己连累无辜者丧命，忙扬声喊道："陆山！别动手，让我问他一句话。"说着看向子青道："不是我不肯跟你去，现在两国交兵，你夜半三更来截我的路，难不成想抓我去做人质？可两国已达成协议要和谈，既然如此，你这么做岂非故意破坏和谈？！你倒说说看，究竟和谈是你家主子的意思还是他想明修栈道，打着和谈的幌子另有图谋？！"
　　子青一抱拳，"姑娘言重了，国家大事属下不懂，只是主人之命不得不完成，得罪了！"说着足尖点地飞身扑向景玥。陆山明知打不过也不得不出手阻止，从马上飞身而起挡了过去。瞬时两人斗作一团。不过十几招的工夫，陆山落了下风。
　　景玥心急的推了推身前的人，低声道："你快去帮帮他啊。"谁知那三人没有一个动的，只把她护在中间。正急得不知所以，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铠甲碰撞声。她心窜到嗓子眼，生怕来的是那个不想见到的人。
　　"停手！"一声高呼，声音陌生。随着喊声，一队人马杀气腾腾来到近前把所有人团团围住。
　　"再不住手休怪本太尉不客气。"穆赫非冷酷的声音中带着杀气。
　　陆山和子青对过一掌，同时退开。
　　子青看了穆赫非一眼，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抱拳一礼，"穆太尉，请恕小人不敬，主子有命，今天不管何人阻拦，这人我是带定了。"
　　穆赫非一扯嘴角，"你武功高强，再强也强不过上百铁骑，别忘了这里是玄夏国。本太尉的人，不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说着，远远对景玥一笑。
　　景玥心中大安，既然穆赫非早有安排，那么自己就安全了。想着忙也开口劝子青道："子青，我知道你有命在身不敢违抗，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你若动手，肯定吃亏。反正一样带不走我，何必要白白陪上一条性命呢，倒不如留着为国尽忠来的值当。"
　　话音落处，子青僵着脸一言不发，却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穆赫非松了口气，扬声吩咐道："陆山，送夫人回府。"
　　陆山翻身上马，与那三人护着景玥策马往穆赫非身侧走去。眼见只剩几步远的距离，噗一丝怪异的风响。一道黑影冲到景玥所坐那匹马前，她身前的黑衣人挥手去挡，黑影稍稍一晃轻松躲过。这时景玥只觉腰间一松，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条绑着两人的丝绦开了，她不受控制的侧倒下去。
　　一切发生在不过转瞬间，等穆赫非意识到不好时，景玥已经被黑影从马上带到几步开外的地方。
　　"玥儿……"穆赫非急切的唤了一声。
　　景玥吓坏了，正欲喊出声，只觉腰间一紧，跌进一具冰凉坚硬的胸膛。
　　"你也太闹腾，"一丝幽冷的气息吹进她耳朵里，"非要本王亲自出手才肯罢休？"
　　景玥的身子瞬间僵硬，整个人直挺挺的立在那儿，像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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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见到的，是一个从头到脚裹在黑斗篷里的高大身躯紧紧贴在景玥身后，一条铁锁般的手臂横在她腰间，而她没有半点挣扎。
　　"放开她！"穆赫非低吼一声，策马向前走了几步。
　　"穆太医、哦不，应该称呼你穆太尉了，"欧阳闵伸手揭开帽兜，火光闪烁处映出一张俊美容颜。
　　穆赫非一惊，不自觉神经紧绷起来，他身下的马儿也跟着嗤嗤的原地踏了几步。
　　"穆太尉，"欧阳闵扫了怀中人一眼，看向穆赫非似笑非笑道："许久不见，想不到你我再次相会又是这番情景，命运捉弄啊。上次你带走了本王的人，不过今晚可没那么容易了。"说着手臂轻轻一收，低头在景玥耳边道："她，本王要定了。"
　　景玥被那温热的气息吹的脸红心跳，慌忙去掰他的手臂，轻斥道："你发什么疯，放手！我是玄夏国的钦差，你不是想和谈吗？掳走我就等于跟玄夏宣战，要是不想南尧的将士们克死异乡、埋骨沙场，你最好放我走！"
　　"钦差？！"欧阳闵低笑两声，"原来你跟本王身份一样。那正好，你让他们都滚回去，你我'单独'好好谈谈。"
　　"谈就谈，"景玥不想示弱，努力装着镇定自若道："和谈是国家大事，要谈我也不能跟你走。你们的使者不是说了明日一早在长河边谈判？你现在却违约，凭什么要求玄夏罢兵？！"
　　欧阳闵一笑，"我求？你搞清楚，现在玄夏十五座城池在我手里，再丢些土地，你们皇帝的半壁江山就没了。你说谁该紧张？既然做了钦差，你该为国尽忠才是。好好求求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劝服国君罢兵休战，两国握手言和呢。"
　　"你以为占了土地城池就是你的了？！"景玥气不过，指责道："你们求亲在前，突袭在后，这么做是背信弃义！此等行径难到要百姓支持顺服你们？别做梦了。"
　　"跟无德之君有什么信义好讲？"欧阳闵冷笑一声，又凑到景玥脸颊边耳语挑逗道："既然要谈就别在河边吹冷风了，随我回营，我陪你谈到天亮……"
　　朔朔风中，一众人莫名其妙的瞧着靠在一处正在＂合谈＂的那一对儿，没一个敢出声质疑，唯有火把噼噼啪啪燃着热气。
　　"欧阳闵！"穆赫非不想见那两人调情似的谈判，吼道："你赶快放人，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说着手臂一挥。百名铁骑齐刷刷往前移动了十来步。那些随欧阳闵来的黑衣人立刻排成扇形护在主子身前。
　　"怕了？"穆赫非哼的一笑，"可惜了你这些武功高手今日要葬身此地了。"
　　话音落处，玄夏百名铁骑整整齐齐"嗬"了一声。
　　景玥被突如其来的嘹亮响声吓得一抖。
　　"别怕，"欧阳闵在她耳边轻声安慰一句，随即扬声道："穆太尉，跟我交手这么久了，你这带兵的本事丝毫没有长进啊。你以为本王来当真只带了这些人么，子青！"
　　子青闻声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在手中一掰，顺势抛上天空。片刻，只听砰一声细响，一股橘色烟火喷发而出。虽然短暂，却足够亮，那一瞬，四周亮如白昼。景玥这才发现，欧阳闵一身银甲，腰间挂着一柄宝剑。
　　哗哗……几百米外的河岸边忽的传来水波声。众人忙扭头去看，只见长河水波翻动，刚刚还在岸边伫立不动的黑影竟然移动起来。片刻，火光亮起，才知道那些黑影是一只只被精心伪装过的小船。每只小船上二三十全副武装的士兵，面泛油光，一见就是精壮之士。
　　"穆太尉！"一名副将策马凑到穆赫非身边，忧虑道："这里少说两三百人，应该是精兵。不如先拖一拖，末将派人回去搬援兵。"
　　不等穆赫非回应，欧阳闵突然笑起来，语带讥讽道："穆太尉，五百精兵，每一人都是百人敌。脚下有船随处是岸，可攻可退，你觉得如何？或者你回去搬救兵，本王叫来对岸那一万人马，咱们痛痛快快杀一场。"
　　"欧阳闵你？！"穆赫非几乎气炸，脑子一热，抽出佩剑就要喊冲锋。
　　"不要！"景玥眼见情势无法收拾，卯足力气喊道："不能打！我走！"
　　穆赫非怎肯答应，固执的举起手中宝剑。
　　"穆赫非！"景玥声嘶力竭的喊道："求你不要！别管我，你走！"
　　穆赫非眼底是赤裸裸的杀气，可心爱的人泣血恳求，手握利剑举在半空，救或不救，两头为难。
　　欧阳闵抓准时机，扬声道："穆太尉如果有意和谈，明日一早，我自会送她回去，如何？"
　　副将见穆赫非还在犹豫，忙小声道以厉害："穆太尉，对方可是南尧的宣安王，他有备而来，咱们若要强抢，恐怕吃亏。再说和谈的事都谈妥了，皇上的圣旨也到了。万一此时出什么岔子，消息传回皇城，山迢水远的再有什么人添油加醋，这抗旨之罪咱们也担待不起啊。"
　　穆赫非缓缓放下手臂，咬着牙关道："欧阳闵，你要言而有信，若明日一早不见玥儿回来。和谈作罢，咱们沙场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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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尧大军军营。夜色深沉，军帐内，气氛低沉压抑。景玥正襟危坐在一张榻子上，眼角瞥着不远处桌案后，烛火下认真读书的欧阳闵。不时的，一队队巡逻士兵从帐外经过，铁甲声声，令人心惊。
　　"喂，你为什么掳我来？"景玥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
　　欧阳闵头也不抬，手上翻了一页书，继续津津有味的读着。
　　景玥看了他几眼，又问道："明天和谈，你有什么条件？"
　　……
　　"明天你真的会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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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空气静得出奇。景玥沉了口气，起身往帐外走去，帐帘刚一撩开，祥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也不说话，只躬了身子，等候差谴的样子。她愣了会神儿，恨恨的甩手撂下帘子，回头，欧阳闵仍旧目不斜视的看着书。
　　"你究竟想干什么？！"景玥几步走到桌案前，气道："你把我掳来是为了让我看你读书的？！"
　　呵呵，欧阳闵一声低笑，抬眼望着桌对面的人，语含讥诮道："你以为，我带你回来想做什么？"
　　景玥被问的一怔，哼道：”南尧大军再骁勇善战，可侵略别国土地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你们是打下了十五城，那又如何？守得住吗？别忘了城中都是玄夏国的百姓，哪个肯甘心臣服于外贼。穆赫非带兵打仗的本事是不如你，但是玄夏有百万大军，你以为你那区区几十万人是对手？！所以你抓我来，不过是想在明天的和谈上多拿一个筹码。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和谈是国家大事，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影响的。”
　　"是么……"欧阳闵一扯嘴角，面色平静道："如果我告诉你那十五座城里有人是投降的呢？四十五万大军是几个月前的数目了，玄夏如果有百万，我就有七十万。以穆赫非的本事，这些兵马足够我直取皇城了。你是负责传旨的钦差，难道不觉得奇怪，如果你们皇帝能想出好办法来对付我，何须又送美女又送金银。事实上，自从夏宣帝驾崩，新帝登基，玄夏朝内动荡不安。国力被之前北疆之战消耗不少，有能力的将领又青黄不接。你倒是该好好想一个让我满意的和谈条件，百姓免于战火，双方不必在战场上僵持，对大家都有益。"
　　一语毕，景玥沉思半晌，不得不承认这话有些道理。玄夏国即便不会惨败，但时日迁延，孛罗难免不起歹心，到时成上下夹击之势反而不妙。
　　"想明白了？"欧阳闵从景玥的眼神读懂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既然想明白了，就去榻子上好好歇着，顺便考虑考虑我刚才说的话。"说完，低头继续读书。
　　景玥顺从的走到榻子边坐下沉思。更漏滴答，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困意来袭，歪在榻上睡实了。
　　"夫人、夫人？"祥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景玥迷迷瞪瞪睁眼一瞧，天已大亮，眼光茫然的在帐内扫了一圈，不见欧阳闵的身影。
　　"夫人，时辰到了，请更衣，"祥庆把一只托盘搁在榻子边，见景玥神色迷糊，又嘱咐一句道："装扮妥当后，小的会领你过去长河岸边的和谈大账。"
　　景玥摸了摸托盘上的衣物，"欧阳闵他人呢？"
　　祥庆眉头一皱，"王爷一早已经领兵过去了，夫人最好稍微快些，和谈的时辰就要到了。这里过去还有段路。"
　　景玥换好衣物，发现托盘下层还摆着一支坠着琉璃珠子的山茶花金步摇。她无奈一叹，唯有戴好。帐内并没有梳妆镜，她只能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用手摸索着把步摇插进发里。穿戴好，出来营帐，早有一辆马车候在那里。话不多说，上来车，直奔长河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