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121、第五十四章 毒箭（3）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人知道一个生命会在何时诞生，也没人知道一个生命会在何时消逝。
　　宣帝中箭受伤的消息传到南尧五天后，陆山准时抵达玄夏皇城。他悄悄进城后第一站，不是皇宫，而是南留侯府。正是黄昏时分，空气闷热异常，似乎在等待一场暴雨降临。进到侯府直奔后院，院子里景玥正在石头桌前教景宇安写字。
　　"夫人安好，小公子安好。"陆山两步近前，单膝跪地问安。
　　景玥一怔，抬眼见千雷在院门处朝自己点头示意，又看回陆山，伸手虚扶一下，"快起来说话，你怎么会来？你不是跟着穆赫非去了北疆？他回来了？"
　　"不是，是属下先一步回来送信，"陆山边说着边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荷包，双手恭敬的递到景玥眼前，"这是主子吩咐属下亲手交给夫人的，里面装着一枚宁心果，是孛罗特产的药材。主子说夫人见了自会明白其中意思。"
　　景玥心头微微一动，拿过荷包打开，捏出一枚褐色枣核形状的果实。淡淡馨香，安心凝神。她笑了笑，点头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东西我收下了。"
　　"娘，这是什么？我也要玩儿。"正写字的景宇安发现新鲜东西，立刻丢下笔凑过去伸手要抓。景玥稍稍一撤手臂，躲开道："不行，这是吃的药，不可以玩儿。"说着扭头吩咐身边站的潞西道："你带小公子去洗洗手，等一会儿开饭了。"
　　潞西答了声是，拉着满脸不情愿的景宇安走开。
　　见四下无人，景玥又看了眼荷包，才问道："他在那边还好吗？战事顺不顺利，听说最后一座城池已经收复了，孛罗人滚回老家，大军是不是快要还朝了？"
　　陆山眼光一闪，点头回道："是。大军还朝在即，主子一切安好，请夫人放心。主子说了，虽然不便通书信，但是'睹物可以思人'。夫人可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话让属下带给主子的？"
　　景玥垂下睫毛沉思一回，轻舒口气，摇头道："没有，知道他平安就好。你有差事要办，赶快去吧，不要耽误。"
　　陆山虽然不解，但只能告辞退出。出府的路上，千雷目不斜视的走在旁边。
　　"你小子的差事越办越好了。"陆山平淡无味的一句，含义却深刻。
　　千雷当没听到，继续默默走着。
　　陆山一哼，继续道："你也不用跟我这儿硬气，等主子回来有你好看的。之前那些事且不说，侯府里谁是九灵阁的探子，你找出来没有？！"
　　千雷眉头一蹙，不爽道："那人随口一句话怎能当真？！侯府上上下下四十来口我一一查验过，绝无问题。再说夫人也说不必查了，主子担心夫人安危我明白，但这一次恐怕是担心太过了。"
　　担心太过，这也是陆山的感觉。穆赫非心里唯有景玥一人是命。他早看穿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刚才见景玥神情淡淡的，似乎只把穆赫非当作普通朋友关心。如果是装的，他不懂为什么；如果是真的，他又替穆赫非不值。想来想去，已到门口。转眼见千雷扭头要走，忙扯住他道："等等，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为上。万一九灵阁的人真在侯府里做了手脚，咱们文轩馆的脸可就丢尽了。"
　　这话说中千雷心事，点头附和道："没错，丢命事小，这人丢不起。我会小心调度人手，盯紧这府里所有人一举一动。还有，帮我跟主子请罪，说千雷甘愿认罚，但求主子给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陆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身离开直奔皇宫。穆太后得知宣帝受伤的消息，心肝剧痛，哭过一回便立刻恢复冷静，暗中安排需用药材运送北疆，又再三嘱咐陆山切勿走露任何风声。当夜，需用药材已经准备妥当，也不用马车，只一匹马驼着药箱。陆山骑马未急着出城，而是去了穆府。府中，秦昭一早等候在厅内，眼见陆山进门，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夫人，"陆山躬身一礼，从腰间抽出一支中指大小的竹筒，往前一递道："这是主子嘱咐属下交给夫人的。主子说请夫人看过里面的东西，立即采取行动，切莫延误。"
　　秦昭眼珠一转，拿过竹筒却未打开，问道："他身体可还好？边塞之地不比皇城，又是战场，你们切记要保护好主子。记得时刻提醒他注意安全，切勿大意，知道吗？"
　　"夫人放心，属下一定会保护主子周全。"陆山一抱拳，"夫人若是没别的吩咐，属下这就要起程回去了。任务紧迫，不敢有些许耽误。"
　　秦昭点了点头，却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陆山一怔，忙回道："今日黄昏。"
　　"今日刚到？"秦昭一瞬疑惑，又细细琢磨一会儿，问道："是不是北疆有什么事？为何如此着急？"
　　"这……"陆山迟疑道："夫人恕罪，太后有懿旨，这件事不许外传。属下……"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秦昭会意，一摆手，"行了，你赶快办差去吧。记住我嘱咐你的话，一心一意照顾好你主子，今后自有你的好处。"
　　陆山答了声是，出府上马，赶回北疆。穆府里，秦昭拿着竹筒回到卧房，独自一人在烛火下打开，抽出里面一卷薄薄的帛书。读过上面的文字，她眼中闪出兴奋期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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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十日后，陆山带着药材回到边城。经过将近一月的休养，宣帝肩头的箭伤明显好转，只是身虚体弱。为了掩饰伤情，劳军大宴依旧按时举行。撑过两个时辰的宴席，宣帝几乎虚脱，在张玉搀扶下勉强走回到寝室躺下。照之前的程序，吴太医负责针灸，穆赫非负责诊脉开药。不多久，熬好的药端来，宣帝喝下，又小憩了一炷香工夫，才缓过劲来。
　　"中秋一过，眼看冬节将至，朕该回朝了。"宣帝依在靠垫上，一手抚着肩头箭伤处，缓缓道："陆山这一趟虽然行踪保密，但他进了宫，即便有太后帮助隐瞒，怕那些瞧见的人也会多心。朕想着，必要在中秋大宴之前回宫，才能堵住朝中官员们的猜疑。你觉得朕这伤可否长途跋涉了？"
　　穆赫非想了想，不置可否道："外伤基本痊愈，但这毒……宜静置调养。旅途辛苦，有伤气血。但皇上已离开三月有余，让太后与那些大臣做主恐不合宜，久必生乱。皇上若觉得身体可以支撑，臣再调整一下药方，行程慢些或许也无甚大碍。"
　　宣帝拧着眉头想了一回，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张玉，"一声呼唤，张玉忙小跑着在几步远外站住，听宣帝吩咐道："去传朕的旨意，命太尉按照之前拟定的部署安排军营之事。三日后，朕起程回朝。去吧。"张玉领命而去。宣帝缓了口气，又看向穆赫非道："中毒一事只有你、吴太医和张玉你们三人知晓，这样最好。你，朕是放心的。记住嘱咐好吴太医，他年纪大了，难免有时候会犯糊涂。他在朝中有不少交好的老友，这些，你都要放在心上。"
　　"明白，"穆赫非郑重道："皇上不必操心，臣已安排妥当。只一件事，臣心有疑虑，想征询圣意。"等宣帝点头，他才继续道："祝安康虽然在北疆多年，熟悉这里的环境和孛罗军队情况，但他到底年轻，让他担任代大将军，恐怕众人不服。"
　　宣帝笑了笑，摆摆手道："朕看祝安康是最适合的人选。你观战了这么久，就没发现他在战场上不仅勇冠三军，心中也不缺谋略。当年他是个三等将军，也立了大大小小不少战功，那些从西陇和南边调回来的将军都很服从他。要说心里有疑虑的，大概也只有太尉和你了。"
　　穆赫非一扯嘴角，抱拳道："也许是臣多虑了，皇上观人入微，看中的人自然妥当。请皇上歇息吧，臣去准备回程事宜。"
　　"也好，"宣帝点点头，"对了，顺便叫祝安康来见朕，朕有话要当面嘱咐他。"
　　穆赫非眉头微微一蹙，答了声是，退出屋去。找了名内侍去喊人，他也不回房，直接走出府门来到当街。战乱过后，百废待兴。百姓们忙着重建家园，士兵也分小队帮忙搭建房屋。溜溜达达，他已走到东城门处。被鲜血染红的城墙已经干透，经过一月的风雨洗礼也渐渐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城门修复好，此刻紧闭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在两侧，有巡哨的小队不停经过。他仰头望着城楼正出神间，忽的一个身影从身侧扫过，在耳边留下轻飘飘一句"府后废水井见"。等他扭头，已不见人。
　　一刻钟后，县令府后一处荒废的院子内，废水井边，立着一道套着粗布衣衫的挺拔身影，垂下的手中捏着一只玉色面具。
　　“你胆子不小，”穆赫非盯着那道背影，冷面冷声道："县令府四周重兵把守，你居然敢约我来这里？！"
　　铁易呵呵一笑，转过身拿起面具摇了摇，"我胆子小啊，不过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想试试。而且别忘了戴上这面具我就是雪狐，那些蠢人怎么可能抓得到我？！"
　　穆赫非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吧，你来干什么？要是想让我兑现诺言，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圣驾回銮，我会派人通知你。那时你们的人自然可以在这边通行无阻。"
　　"哎，你这么不耐烦干嘛，"铁易一贯的嬉皮笑脸道："我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你看，这次我帮你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难题。按照之前说定的，只是让我们在边境活动自如，这个回报是不是太不合理了。你不觉得应该好好感谢我，顺便再加些酬劳吗？"
　　穆赫非眉头一皱，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来要帐的。也好，你想要多少？白银两千两够不够？"
　　"哎，"铁易挥手打断道："你也太小气了，真龙天子的命就值这么少？！"
　　穆赫非脸色一沉，眼神露出狠意，"废话少说。想要什么你只管开口，但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想拿这件事威胁我去求一些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那恕我不能答应了。"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不行，"铁易笑了笑，忽又敛住，正色道："我们有件大礼要在冬节奉送给你们皇上，希望那天他见到礼物够惊喜够激动，所以这段时间，要穆太医手上有个分寸，把药力控制的好一些。那么到时，你我想见到的结局就会出现，皆大欢喜。"
　　穆赫非眼神冰冷的上下打量铁易几回，"你变的倒快，昨天还信誓旦旦报仇，今日就连成一气。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我知道你帮我也是他首肯的，否则你有胆子也没那个实力。"
　　铁易一扯嘴角，"得了，我们兄弟间的恩怨是我自己的事。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是什么大礼？"穆赫非反问一句。
　　铁易耸耸肩，轻松道："不知道，我只负责跑腿传话。不过你要是真相知道，我可以透露些我打听到的消息。你猜一位帝王听到什么消息会激动到……"话没继续，他却用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下。
　　穆赫非眼睛微微一眯，沉思片刻，哼道："你现在告诉我，不怕我提醒皇上早有防备？"
　　"你费尽心机卖主，总不会到紧要关头良心发现吧。"铁易眼中满是嘲讽。
　　穆赫非背脊一颤，紧握住拳，"我做这件事，一不求权势二不求富贵，只是要拿回本应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铁易一问，旋即恍然笑道："你还真痴情，不就一个臭脾气女人么。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要真是为了那个女人，你还是收收心吧，省的到最后发现镜花水月一场空。"
　　穆赫非一言不发，狠狠瞪了铁易一眼，转身就走。
　　铁易也不阻拦，只在后面故意唉声叹气道：”居然真有脑子混沌到只爱红颜地步的人？男人以天下为重，锦绣江山不比一个三嫁的女人重要？！你得向我二哥学学。女人，哄的到手就要，哄不到手就扔，天涯何处无芳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