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118、第五十三章 亲征（2）

　　皇帝亲征，大军浩浩荡荡出了皇城，直奔北疆。百姓夹道欢送，人人心中期盼自己的君王能打退进犯者凯旋还朝，过回平静的生活。大军行进了半个月，到达北疆与太尉的军队汇合。见到国君一袭黄金铠甲出现在军营，众将士顿时士气爆棚。经过重新部署后，新一轮的战事一触即发。
　　前夜，中军大账里烛火摇曳。宣帝坐在烛下手捧书册凝神看着，一身软甲反射出点点炫目的金光。
　　"皇上，离出发还有两个时辰，不如休息一下？"张玉在一旁小声问道。
　　宣帝微一蹙眉，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张玉刚退开一步，宣帝却开口道："去把穆赫非叫来。"
　　张玉应声而去，不多时，穆赫非一身软甲入帐，行过礼问道："皇上唤微臣来有何吩咐？"
　　宣帝抬起眼皮扫了他一下，又看会书册道："坐下，朕有话问你。"
　　穆赫非谢过座，边缓身坐下边在心中猜测宣帝的用意。其实对于今夜的召唤他早有所料，来北疆十日，宣帝一直忙于军务，但总会抽出时间算之前的旧账。
　　"你知道朕为什么找你来，"宣帝也不兜圈子，直言道："当初朕让你协助太尉是相信你的能力，可如今呢？朕倒有些心虚了，文轩馆的主子居然被孛罗大军追打成了丧家之犬？！你有脸说朕都没脸承认！"说着，啪一下将书册重重掷在桌上。
　　穆赫非忙起身躬下身，面无表情的告罪道："臣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是我轻敌又自视过高，以为排兵布阵与处理文轩馆的事务没什么不同，哪知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没有经验又不熟悉环境。臣愿领失职之罪。"
　　"失职？！"宣帝没好气一哼，"你失职，那朕岂非要担失察之罪？你自荐来北疆没错，朕盲目信你，错不在你，在朕！我军节节失利，便是老天在罚朕。"
　　这话严重了，穆赫非只得闭紧嘴，把腰弯得更深。
　　盯着他头顶半晌，宣帝忽的一叹，”得了，坐吧。你这样母后见了也不忍心，从你上战场那天起，她每日里都要问几次你的情况。你记得写封书信好好安慰，省的她费心惦记。"穆赫非答了声是，直身坐下。屁股刚沾到凳子，宣帝的声音又响起道："还有件事，朕心里糊涂。听说河边一役，孛罗大军起先是大败在铁锁阵下，结果仅仅过了三天，他们竟然攻破此阵。那可是太尉精心设计的阵法。朕记得当年穆赫章在争战孛罗的时候也曾用过类似的阵法，没有失败过。而且听闻孛罗人不擅长阵法，为何这次他们胜利的这么突然？或者，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穆赫非眼神一闪，似思索的沉默半刻，才回道：”这件事臣起先也觉得蹊跷，但细想后又觉得无甚不妥。孛罗大军入侵以来一直在攻城，两军并未在平原地带交过手。对于阵法他们确实不如我军，铁锁阵虽然是太尉大人苦心研究的成果，但正如皇上所说，当年他们败在穆赫章手上不少次，说不定从那之后就对阵法有所研究。今次又遇到，起先是负责追击的将军不知情形盲目入阵才失利，后来换了了解阵法的人来，破阵自然轻而易举。”
　　"这么说他们取胜是应该的了？"宣帝意味不明的一问。
　　穆赫非没有吱声，垂首拱手。
　　片刻，宣帝再问道："之前总有些消息传说孛罗国有个什么江湖帮派跟南尧大有渊源，你多次来这边探查的结果如何？他们究竟有没有关联？或者……孛罗突然起兵掠夺我边境城池也跟南尧有干系？"
　　穆赫非想了想，点头道："若说关联并非一点没有……据闻雪狐帮的少帮主是南尧国人，但帮内人都知道他是老帮主认下的义子，幼年时便到了孛罗，具体身世不详，想必是幼年丧亲的孤儿而已。还有，听说当年铁老帮主的独女铁勒珍的死与欧阳闵有关，有这一层，臣猜想即便南尧有心拉拢，雪狐帮也未必愿意。"
　　"欧阳闵、南尧、宣安王……"宣帝口中喃喃念着，眼前闪出与欧阳闵第一次会面的场景。本应年少轻狂的年纪，却把一身锋芒收敛的一丝不露。高贵沉稳的气度，不输一国之君。拥有这样外貌的人再配上深不可窥的心思，谁敢说有朝一日此人不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唯等时机而已。那满满一箱地图，不正是最好的证明。欧阳闵没回答的那个问题，其实答案就在沉默之中。是的，宣帝心里十分清楚，一位本可以养尊处优的王府公子不辞劳苦奔波于各国，为的，必然不是游山玩水的乐趣。所谓天降大任，不惜己身。只希望有这样决心的人，不会有太大的野心。
　　－－－－－－－－－－－－ －－－－－－－－－－－－
　　晨曦微露，冷淡的朝阳笼罩大地，铮铮铁甲闪出寒冰般的光芒。一声高扬的号角声滚滚而来，五十万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直奔三十里外的孛罗军营。一个时辰后，两军对垒。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因为孛罗只有五千人，而宣帝决定整军前进，因为他明白，这第一仗不论大小，都必须取胜。然而面对阴沉沉如乌云压来的数十万铁骑，孛罗军队丝毫没有退缩之意，甚至领兵将军的眼中显出不屑和鄙夷。接连的胜利早已打消了孛罗人心中存留的对当年镇军大将军的惧怕之意，哪怕夏宣帝亲征，在孛罗人眼中也不可能出现第二个穆赫章。对峙片刻，孛罗将军竟然双手挥舞铁锤策马到阵前叫阵，言语中满是对玄夏节节败退的讽刺和嘲笑。赤裸裸的挑衅，所有将士握着大刀长矛的手紧了又紧，青筋爆出。宣帝坐在战车中，静静看着这一幕，眼神深沉，似乎在筹划着什么。就在众人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他忽然扬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声音落处，一名年轻将军大喝一声，冲到阵前，二话不说便与孛罗将军对战起来。定睛看去，却是祝安康。到底是追随穆赫章多年在北疆战场厮杀过的人，交手二十回合，那孛罗将军便落了下风。但孛罗人向来彪悍好战，再加上见祝安康年少，更不愿输在他手上。兵器碰撞的刺耳声阵阵，一直守在战车旁的穆赫非悄悄扫了眼面色平静的宣帝，又看了看不远处中军压头阵的那几位从南边调回的穆赫章前部下，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又有二十回合，祝安康扬手一枪挑掉孛罗将军手中一只铁锤，胜负立现。孛罗将军策马回身跑了两步，却并未逃跑，而是大喊冲锋。这一举动让所有人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只听中军传来一声怒喝"杀"！两军士兵如脱缰野马，绞杀在一处。
　　不论如何善战，不论多么强壮，一百比一，这样的对比可以说胜算为零。大概是知耻而后勇，大概是有了皇帝坐镇，玄夏的士兵各个犹如过江猛龙。只消半个时辰，把整整五千人斩杀殆尽。最后，那名孛罗将军被活捉，满身是血的被押到宣帝的战车前。尽管盔甲已烂，一张脸血肉模糊，他还直挺挺站着，血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恶狠狠瞪着宣帝。
　　宣帝也冷冷回视过去，扬声问道："朕两日前就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你是没收到消息？为何不请求增援，或者撤退？"
　　孛罗将军哼了一声，嘶哑着嗓子吼道："废话少说！今儿这栽老子认了，赶紧动手，给爷来个痛快的！"
　　宣帝一扯嘴角，冷笑道："将军火气不小，可惜技不如人。不过朕今日不想杀你，只要你能回答朕一个疑问，便放你离开，如何？"
　　孛罗将军微微一怔，哪怕再刚烈的人，对生存的渴望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本能。这一沉默，看在众人眼里，等于默许。
　　宣帝满意的点点头，身子从座椅上往前一倾，目光慑人道："你说，是什么人教会你们破解铁锁阵的方法的。是孛罗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孛罗将军眼光左右瞟了瞟，轻蔑道："是什么人管你屁事！别以为你们会摆几个怪圈了不起，老子告诉你，不管你们再弄什么，我们都破的了！"
　　"这么说那个人不是孛罗人？"宣帝抓住要点，追问一句，"是南尧人？总不会是玄夏人吧？"
　　孛罗将军是个十足的粗人，脑子不够用，顺着话哼道："是又怎么样！老子告诉你，今日灭了我，你们也打不赢下一仗！"
　　宣帝眼神一冷，"听将军的意思大概知道那人的身份，朕好奇，也想听听他究竟是何方高人。"
　　孛罗将军愣了下，昂头梗着脖子道："老子凭什么告诉你！别再唧唧歪歪个没完。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你真的不说？"
　　哼！
　　"你不想活？"
　　哼！
　　看着孛罗将军倔强的挺得直直的身板，宣帝一笑，靠进座椅，轻轻一挥手道：”既然如此，那随将军所愿。来人，送他一程。"
　　话音落处，一名将军上前，抬脚踹在孛罗将军腿窝处。扑通，孛罗将军跪在原地。不等他挣扎，一柄寒气森森的钢刀从天而降，唰一下，头颅落地。喷涌而出的鲜血竟然溅到了十步开外的战车上。
　　宣帝眉头一皱，眼风却扫向车边的穆赫非，冷声问道："你听到了，孛罗军队内竟然有玄夏的人在出力，这你知不知道？"
　　穆赫非垂首拱手道："臣知罪，是臣失察。"
　　呵，宣帝一声怪异的笑，似有深意道："自从穆赫章死了之后，你办事的水准也大不如前了。尤其孛罗这次，朕总觉得，文轩馆的消息误差越来越大。若你是因为你大哥的事对朕心有怨怼，朕也不会怪你。毕竟血浓于水，手足之情是割不断的。但是朕希望你明白，你不仅仅是穆家人，更是玄夏国人，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朕，而是为了玄夏千万百姓的生死。明白么？"
　　"臣……明白。"穆赫非更低下了头，然而那一道微寒的目光，却深深隐藏在睫毛之下。
　　－－－－－－－－－－－－ －－－－－－－－－－－－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御驾亲征不是虚有名头，首战告捷之后，玄夏军队气势如虹。五十万铁骑一路杀到河边，只用半天就灭掉了驻守此地的八千人马。短暂休整过后，渡河直奔五座边城。攻城，对于几十年无战事的玄夏国士兵来说，是项艰巨的任务。年轻的士兵根本没有攻城的经验，经过仅仅两三日的训练，他们就要用年轻的生命去拼搏。然而他们热血沸腾，一心洗刷之前失败的耻辱，更重要的是，御驾亲征百年难得一遇，左右必须冲锋，不如拼命为自己争取一个好前程。有了这一层想法，攻城战进行的异常激烈而又出奇顺利。一月时间，四座城池稳稳握在玄夏手中。所谓一鼓作气，宣帝下令，全军只休整三天，便要去收复最后一座城池。
　　穆赫非一身便装，漫无目的的溜达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左右看去，百姓们在清理着损毁的房舍。巡逻的士兵一队队走过。眼见走到城门口，身后跟着的陆山忙开口道："主子？前面就到城门了。咱们出来有一个时辰了，是不是该回了？"
　　穆赫非站住脚步，缓缓出了口气，沉声道："再有一晚，大军开拔。最后一战了……转眼在北疆待了五个月，终于等到这一刻。哎，只是不知皇城那边如何了。"
　　陆山也跟着叹了口气，低声回道："主子放心，皇城有夫人和秦丞相坐镇，万无一失。"
　　穆赫非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手却不自觉摸上腰间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临行前景玥赠的一枚平安符。这一张小小的纸片，是他全部的思念与心意，好像她陪在身边一样贴心温暖。
　　陆山自然看清了这一细微的举动，眼珠一转，继续道："南留侯府里也一切如常，主子安心就是。"
　　穆赫非眉头忽的一蹙，睨了陆山一眼，哼道："如常？！你以为那些消息没传到皇上耳朵里就等于无事了？！玥儿跟孩子居然失踪一晚，欧阳闵大摇大摆的走去侯府后院，我不拦下这话，千雷跟那二十人的性命就没了！"
　　陆山后背一凉，忙拱手道："是，主子说的是，千雷那小子疏忽，说不定连带着整个文轩馆都要受罚。可是据属下看……从小公子降生后，总有两三年时间了，皇上根本不再过问侯府任何事，说不准早把心思收了，不甚在意……"
　　"你懂什么！"穆赫非阴着脸低喝道："三年，他虽不开口过问，侯府的回报可曾断过一日？！二十人，文轩馆可用之人又有多少？！此次派来北疆的才二十人而已，我是担心他……"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陆山心知肚明，只得默不作声跟在一边。
　　主仆二人正站着出神，忽的一颗红彤彤的苹果不知从哪里滚到脚边。两人警惕的抬眼看去，一名满身泥土衣衫破烂的稚子在不远处呜呜哭着。旁边一位同样衣衫褴褛的妇人正拍打着孩子的手，嘴里嘀嘀咕咕的斥责着，说话间眼神还不断飘过来，带着丝惧意。穆赫非略一迟疑，弯腰想捡起苹果。陆山忙伸手拦住，自己捡了起来，确认无事才递过去。穆赫非扫了眼苹果，又看向不远处犹犹豫豫不敢迈步过来的母子，给陆山使个眼色。陆山会意，拿着苹果过去，送到孩子手里。孩子哇哇哭着不敢拿，妇人伸手接过。对过几句话，陆山又从身上摸出一颗碎银子递给妇人，妇人惊喜的接下，拉着孩子跪地磕了几个响头。陆山不劝也不理会，转身回到穆赫非身边。
　　"是难民？"穆赫非神色忧虑，叹道："好好的日子，就这么毁了，难为这里的百姓……若是可以镇守之人还在，他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陆山不好接口，跟着叹了回气。片刻，穆赫非整理好情绪，远远望着那一对母子的背影，凝眉道："有那么多可用之人，偏偏利用他们，果然是兄弟俩，阴险狡诈天下无可出其右者。他有什么话说？"
　　陆山也瞟了那母子一眼，低头翻看了下手心儿，低声道："巽，三刻，见金。"
　　穆赫非眉头拧得更紧，仰头看了看渐渐西落的太阳，点头道：”走吧，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