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112、第五十章 狼烟（2）

　　孩子们的日子永远充满欢乐。转眼三月底，景玥许下的承诺不得不兑现了。景宇安每天耷拉着小脸，只因为母亲说话不算话，推了整整半月有余才筹备好郊游的事。景玥也是满心无奈，一边哄着儿子，一边要跟秦昭打交道，都累心的很。好在这天天气晴朗，大家终于协调好时间，一起出门向着皇城城郊的寺庙进发。那里不仅是进香拜佛的地方，也是景色优美的踏春好去处。把马车停在山脚下，一行人沿着山路边玩边向上爬。一路来到山腰的寺庙，丫鬟们带着穆子越、武斯微和景宇安去玩耍，秦昭与景玥进庙拜神。
　　面对神佛，两个女人各自许着心愿。
　　秦昭悄悄睁眼看了看旁边蒲团上跪着的景玥，想了想，问道："侯夫人求了什么？"
　　景玥双手合十，闭着眼道："求佛祖保佑斯微和安安平安康泰。"
　　秦昭眼珠一转，接口道："是啊。你说咱们身为人母的还能求什么，不过是儿女一世平安。哪怕贵为容妃，我想她最想求的也是三皇子能平安成长，其他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虚的。佛祖讲四大皆空，咱们什么都能空，唯独儿女，这一世也放不下了。"
　　景玥叹了口气，缓缓睁眼看向高高在上的佛像，"穆夫人说得对。我今后能牵挂的只有这一儿一女，他们好我便好。至于荣华富贵又或者尊荣封号，如何比得上他们能日日陪在我身边喊我一声'娘'呢。只是今日说起这话，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穆夫人不要见怪。"
　　秦昭似乎早有所料，笑道："侯夫人不必说了，你的请求我答应。子越虽说名义上是我的儿子，他却还有个亲娘。我有句话，只要赵小米安安分分的在穆府，我不会亏待她，也不会阻止他们母子见面。但是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子越现在是皇子伴读，前途无量，所以他与赵小米的母子关系一定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让她隐藏在暗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总比不认她好吧。"
　　话是实话，景玥点了点头，"天下父母之心一贯如此，我想小米会明白的。那就多谢穆夫人了。"
　　秦昭一扯嘴角，仰脸看着佛像，似自言自语道："大半个月了，夫君也该到了孛罗，不知那边情况如何？希望战事不如回报的那样惨烈，希望夫君可以平安归来。"
　　景玥同样心中暗暗挂念，她何尝没有祈求佛祖保佑穆赫非平安归来，可这份担心不该属于她。起身整理好裙摆，对秦昭露出一个无波无澜的笑意，淡然道："穆夫人所求，佛祖一定会成全的。咱们还是去前面看看那三个孩子吧，也不知道他们都疯成什么样子了呢。安安听说今天要来踏青，兴奋的一夜没睡好。"
　　秦昭不着意的细品了景玥的神情一回，放心的笑了笑，点头道："可不是呢。子越这么大了，一听不用上学，要跟斯微和安安来踏青乐得不得了。他还特意让我准备了各色点心，要带给斯微吃呢。"
　　景玥安心一笑，穆子越与武斯微的关系确实比其他任何人亲密很多，这样的安排，她只希望不会给斯微的未来带来太多不可预测的烦恼。
　　两人出来殿外，刚走到前殿的殿门处，潞西就迎面跑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景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斯微出事了。想着，潞西已经到了跟前，连礼也顾不得了，气喘吁吁道："夫、夫人！小、小公子不见了！"
　　喀嚓！景玥耳边一道晴天霹雳，惊得忘了该如何反应。
　　秦昭也是一怔，忙拉过潞西细问道："你别这么着急忙慌的，把话说清楚。小公子怎么会不见了？你们没看着他？子越和小郡主呢？"
　　潞西缓了口气，解释道："本来是在庙前空地玩的，小公子突然说要去山上找什么花树，穆公子和小郡主也都说要去。奴婢们不敢不从，大家一起绕去后山找，也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你怎么不去找？！"景玥回过些神儿，紧紧抓住潞西的手，焦急道："千雷呢？我不是嘱咐他要寸步不离跟着安安他们吗？"
　　潞西又急又怕，顶着一头的汗，眼中带泪、抖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昭忙扶住景玥手臂，安慰一句"你且别急，等我问她"，说着看向潞西问道："我问你，子越斯微现在在哪儿？"
　　"在、在庙前空地，木头看着他们呢。"潞西低低答道。
　　秦昭放心了些，继续问道：”小公子什么时候走丢的？当时有谁跟着？他不见多久了？"
　　"大约一炷香了，"潞西赶忙答道："樱雪姐姐跟着的，也是她说小公子不见的。现在除了木头和我，其他人都去找小公子了。"
　　一炷香？！景玥心跳的越来越快，自己的儿子失踪了一炷香工夫，这里可是山野之间，对于一个才三岁的稚子，处处是潜伏的危机啊。她一把挣脱秦昭的手，朝着后山方向跑去。秦昭皱眉一叹，却没有追上去，而是吩咐潞西道："你去跟着你家夫人，我去庙前看着孩子们，只留木头一人守护实在太危险了。记住，万一遇到什么事你要先大声喊人，千雷他们肯定能听到，知道吗？"
　　潞西答了声是，追着景玥的背影而去。
　　失踪？秦昭边走出庙宇边琢磨，百思不得其解，若非是意外，谁又会刻意带走一位在朝中毫无权势背景的侯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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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子连心，不要说失去，哪怕想一想孩子离开身边，母亲的心里也会充满恐惧。
　　景玥脚步慌乱的把庙宇转了个遍，路上遇到请罪的千雷，她理也不理，跑开继续找人。千雷自知罪该万死，不要说景玥这关，这件事若是被远在千里之外的穆赫非知晓，恐怕自己小命儿不保。众人喊的喊叫的叫，庙宇里乱成一团。景玥跑出后殿进来后院，口中不停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焦灼的目光在四处搜寻。忽的，一个小小的黑影从不远处的大树后闪过，虽然只是一瞬，但本能让她抓住了这快如闪电的一瞬。她紧跑几步过去，树后却空空一片。正失望，通向后山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儿。她微微一怔，这一刻，她意识到今天儿子失踪的太蹊跷太可疑，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把她团团围住。思索片刻，她仍旧追了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也要先找到儿子。
　　后山，树木参天，满是青草与泥土的氤郁味道。一条蜿蜿蜒蜒的青石板小路通向高处，大约是僧侣平时去山上砍柴或者采摘山果走的。石板小小的，边缘覆着青苔。一路向上，景玥提着裙摆，努力走得更稳更快些。不一会儿，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与其说是路口，不如说是人为辟出的路。一道仍旧是青石板，一道却是土路。她没来过后山，也不知道路的走向。正在犹豫，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呼喊声”娘"。是景宇安！景玥根本不用考虑便听出儿子的声音，身子一转，踏上土路。路不长，蜿蜿蜒蜒，半盏茶工夫，到了尽头。郁郁葱葱的一片开阔青草地，暗香阵阵的小野花，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立在那儿，墨玉双眸闪出熠熠神采，唇边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咚咚咚，景玥的心口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是愤怒？是仇恨？或者是内心深处暗藏的那一丝不可思议的悸动？此刻她分不清楚，也不想分清楚。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儿子。
　　"我儿子呢？"景玥压住颤抖的嗓音，带着怒气责问道："是你……你把儿子还我！"
　　"玥儿，"欧阳闵轻轻一叹，柔声安抚道："你放心他很好。我只是想见见你们母子，进了城不方便，才出此下策，引你过来。这几年，你过的可好？"
　　"少废话！"景玥无法控制焦躁的心情，吼道："你快把儿子还我！要是你敢伤他一根汗毛，我不会放过你的！"
　　欧阳闵眉心微微一蹙，眼角却仍旧是藏不住的笑意，"你别急，我怎么可能会伤了他。我只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三年了吧，咱们分开这么久了，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跟……"
　　"闭嘴，我不想听！"景玥抬手捂住耳朵一喊，随即冷冷瞪着对面的人恐吓道："你赶快把儿子还我，不然我就喊人了。你清楚，我身边那些不是普通下人，他们是文轩馆的人。你要是不想被抓，就把我儿子交出来。"
　　呵，欧阳闵一声冷笑，悠闲的整了整衣袖道："抓我？只怕他们见到我下跪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你不信，那不如你喊一声试试看，不过到时候可别后悔。"
　　景玥了解他是谨慎之人，绝不会轻易以身犯险，要想救儿子不能乱来。稳了稳气息，试探道："你为什么来玄夏？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尊贵的很。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
　　"你知道了？"欧阳闵顺着一问，接着自解道："是啊，也该知道了。那你以为，南尧国的宣安王亲自来玄夏国，能为了何事呢？"以一国亲王之尊来他国，除了重大国事不做他想。景玥思索片刻，一扯嘴角，哼道："朝中之事与我无关，我只要你还我儿子。"
　　欧阳闵一笑，"国事自然无干，但我有件私事，却与你跟孩子有关。"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枚锦绣荷包，伸手往前一递，"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景玥不想过去拿，但涉及儿子的安危，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一把扯过荷包握在手里。欧阳闵微微一扬唇角，目光流连在近在咫尺、思念入骨的人身上，轻念道："窈窕佳人，何日忘之……"
　　景玥努力让自己无视他的存在，低头打开荷包一瞧，愣在原地。荷包里，是一缕缠着红丝线的青丝，和一枚掌心大的小金牌。她眉头一蹙，拿出金牌来看，只见一面雕着飞龙，另一面刻着字：南尧九十六年三月初一申时三刻，安。竟然是景宇安的生辰八字。握着手中的玉牌，她心下一片茫然，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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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阵阵，吹不散景玥心头的疑云。她无法接受自己推测出来的这块金牌的含义，只目光空洞的盯着手心儿出神。然而残酷的现实不允许任何人逃避，接受？或者被迫接受。
　　"三年，我贴身戴着这荷包三年，"欧阳闵神色中透出一丝哀怨与戚然，"那缕青丝就是你，我亲手从你发间剪下，缠上红线，绑住你一生一世。那枚玉牌，是咱们儿子的生辰八字，我亲手刻的。玥儿你不能了解，我心底是怎样一种痛苦。你知道我是熬过多少日夜的思念，才等到今天能见到你，能抱一抱儿子。"
　　话音落处，景玥完全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包围，嘴里喃喃念着："胡说、不可能……不会的、不会……"
　　看着她摇的泼浪鼓似的头，欧阳闵幽幽一叹，肃然道："玥儿，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所说的全部是事实。你的儿子安安，也是我的儿子。三年前你成亲那晚……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也许你不记得了，但你怀孕和生产的日期，证明安安就是我的儿子。他不应该姓'景'，他姓'欧阳'，是我欧阳闵的儿子。"
　　"你、你放屁！"景玥脑子里嗡嗡乱想，开始口不择言，"安安是我跟大哥的儿子。你不是他父亲！你做梦！他叫景宇安，他的父亲是景世良！你给我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滚啊！"说着，手用力一甩，把荷包金牌一并掷了出去。
　　欧阳闵没有动，只死死盯着眼前几近疯狂的人，眼底涌动着悔恨与心痛。
　　唰！一丝细微的响声，荷包落进两人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接着，一阵哗哗的草响。祥庆一手捧着荷包金牌，一手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安安？！"景玥一眼认出儿子，不假思索的飞奔过去，一把将儿子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搂着他喃喃道："吓死娘了，还好你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景宇安被箍得太紧，略挣扎了下，伸出小手摸着景玥的脸，皱着眉头道："娘怎么哭了？是不是安安惹娘生气了？娘你怎么了？"
　　"娘没事，"景玥抓下儿子的小手在唇边亲了下，舒了口气道："娘没生气，娘也没有哭。你答应娘以后不许再一个人乱跑了知道吗？来，咱们走。"说着伸手要抱起儿子。
　　谁想到景宇安突然退后小半步，扬手指着欧阳闵道："我没乱跑，是他说后山有漂亮的花树带我来看的。"
　　景玥脸色一沉，强行拉过儿子抱起来，教育道："随便什么人喊你你就跟着走么？！回府看娘怎么罚你。"
　　景宇安小脸一耷拉，顿时闪出泪光，讷讷道："娘骗人，刚刚还说不生气。安安记得娘教的，不跟陌生人讲话，可他不是陌生人，"说着求助般望向欧阳闵，"他说得出娘和爹的名字，认识穆叔叔和子越，还知道安安的生辰。他说他和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说谎不是好孩子！"景玥忍不住责备一句。
　　景宇安从未见过母亲的冷脸，立刻又气又难过，小鼻子一抽，泪珠顺着眼角儿滑下。
　　"他没说谎，"欧阳闵凝眉望着哭泣的儿子，满心爱怜。父子同心，从第一眼，他就确认这是自己的亲骨肉。从第一眼已经爱得难舍难弃，和对景玥一样。
　　景玥沉了口气，也不再多言，抱着景宇安往来时的土路走去。景宇安默默流着泪抱住母亲脖颈，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停在欧阳闵脸上转来转去，似乎在探索又似乎在求救。欧阳闵当然不会无动于衷，脚下一动，纵身跳到景玥面前拦住去路。她愤愤瞪了他一眼，迈腿往旁边走；他也不开口，脚步一挪又拦在那边。如此来回几次，她心底又急又气，抱着儿子的手臂都在颤抖。怀里的景宇安感受到母亲的慌乱和愤怒，眼中也渐渐闪出一丝不合年纪的寒意，蹙眉紧紧盯住欧阳闵。
　　"话还没说清楚，你就想走吗？"欧阳闵语气冷冷的，却体味不出一丝威胁的意思，反而像是祈求。
　　景玥看也不看他，搂紧儿子道："没什么好说的。你让开，如果我喊人，千雷他们肯定会知道你的行踪。如果你还想安安心心在皇城办什么事，最好别再挡路！"
　　欧阳闵呵呵一笑，叹道："行，你厉害。我确实不想这么快让那些人知道我的行踪，不过……"说着深深看了景宇安一眼，肯定道："今晚你得跟我走。明天一早，我会派人送你们母子回侯府。"
　　"你以为我会答应？"景玥冷冷甩过一个眼风。
　　欧阳闵平静的点点头，贴近她耳边低沉而认真道：”你不答应，我即刻打起宣安王旗号入宫，请你们皇帝为我主持公道，在大殿上众人面前跟安安，滴、血、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