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106、第四十八章 得意（1）

　　新年前一天，一场鹅毛大雪意外降临玄夏国皇城。白皑皑的雪，落在处处高悬的红灯笼上，红白辉映，给喜庆的街道又增添了一份诗意。南留侯府内，武斯微听着墙外孩子们打雪仗传来的呼喊声大笑声，根本压抑不住心中的欲望，抓着景玥不停哀求着要出门逛逛。实在没办法，景玥只得点头，带着千雷、樱雪、潞西，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各种表情出府上了街。别人都好，唯独千雷，耷拉着一张脸，抱着怀里兴奋到不行的武斯微，拖拖沓沓的往前走。
　　景玥注意到他的表情，笑叹道："千雷你干嘛黑着脸，难得这么好天气，大家一起出来玩，开心点嘛。"
　　千雷皱着眉头，哑着嗓子道："好天气？夫人没看见漫天的大雪，路这么滑，万一夫人摔倒了，那我……"
　　"说什么呢，"樱雪拍了千雷手臂一下，拦过话道："夫人有我跟潞西扶着，你抱好小郡主就行。再说这雪天怎么不好了，自古诗人就爱这样天气，下雪才是赏景的好时节呢。"
　　千雷暗暗瞪了樱雪一眼，回嘴道："你知不知道夫人怀着身孕呢，万一磕着碰着，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我……"樱雪还要回嘴。
　　景玥忙一挥手，笑道："好了，别再吵了。你们一人让一步，太医说我六个月身孕已经很稳定了，出门走路完全没问题。但是今天下雪，确实路不大好走。咱们只去前面人多的大街上瞧瞧热闹就回，如何？"主子发话，那还有什么争辩的余地。
　　樱雪哼了千雷一声，两人互瞪一眼。
　　"不行不行不行，"一连串的否定，是武斯微举着小手喊道："娘亲答应带斯微去看打雪仗，不能回家，我不回家。"那道过继的圣旨下了之后，武斯微已经渐渐习惯喊景玥做"娘亲"了，只是偶尔睡迷糊的时候还会问她的亲娘胡玉什么时候回来看她。
　　景玥满眼笑意的握住她挥舞的小手，劝道："好，不回，我们现在去看打雪仗。走吧。"
　　一行人走到皇城一条热闹的大街上，百姓正忙着装饰房子，购买年货。小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在一起嬉闹。武斯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手中攥着雪球扔来扔去的孩子，满是渴望与期待。看了一小会儿，她忍不住心动，扯过景玥的披风，嗲声嗲气求道："娘亲，我也想去跟他们一起玩儿，好不好？"
　　小孩子喜欢在一起玩耍本是最正常的要求，奈何武斯微是郡主。景玥叹了口气，摇头道："斯微听话，咱们说好只看看的。要是你想玩儿，等回府了，叫府里的人陪你玩儿可好？"
　　武斯微撅起小嘴，眼神深处是失望和委屈。
　　景玥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武斯微最需要的是同龄的玩伴，而不是一堆称呼她为主子的成年人。
　　"娘亲……"武斯微眼睛瞄着那群快乐的小朋友，羡慕至极，努力哄景玥开心道："娘亲答应吧，斯微一定听话。回府以后好好弹琴、好好画画、好好写字，不再让娘亲着急。好吗？好吗？"
　　这样的柔情攻势景玥完全没有了招架的能力，笑叹道："真怕了你。好，娘答应你一次，不过你说话要算数，回府之后认真做功课，不许偷懒了啊。"
　　听到可以去玩，武斯微激动到无以复加，不管不顾的猛点头，扭动着身子就要挣脱千雷的怀抱。
　　"千雷，你陪斯微过去玩一会儿吧。"景玥吩咐道。
　　千雷瞪大眼睛，结巴道："夫、夫人说什么？我、我过去？！"
　　景玥认真的点点头，"是你。樱雪和潞西扶我去那边的茶楼坐一下，你跟着不方便。而且你会功夫，照顾斯微正好，小心看着她，别让她受伤。"
　　话至此，千雷完全没了反驳的余地，勉强点点头，放下武斯微，跟着一蹦一跳的她走向那群孩子。瞧着一高一矮、一欢快一郁闷的两个背影，景玥从心底泛出笑意。有时候，快乐是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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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大了起来，天色微微发暗。景玥坐在茶楼里向外张望，发现武斯微早和那群孩子打成一片，玩得不亦乐乎。而千雷，追在后面跑来跑去，偶尔再被几个雪球击中，显得狼狈不堪。景玥忍不住轻声一笑，摇了摇头。
　　"夫人笑什么呢？"樱雪替景玥斟满了茶。
　　景玥叹道："其实斯微还小，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咱们府里虽然人不少，但总没有可以陪她痛快玩耍的人。"
　　"怎么没有，"樱雪一笑，指了指景玥凸显的孕肚道："这里不就有一个呢。再有三个月他可就出来了，到时府里有两个孩子，更热闹了。"
　　景玥听的一笑，端起茶杯晤着手道："等他会玩耍了还要两三年呢，到时斯微也是个大姑娘了，就不是现在疯玩疯闹的小丫头了。"
　　了解武斯微爱玩的性子，樱雪和潞西都笑起来。三人正聊着，忽的茶楼大门处挂着的棉门帘被掀开，一股冷风加着雪片吹进来。因为坐在窗口，景玥方便观察街上玩耍的武斯微，但这个位置也容易透风。门一开，风穿堂刮过来。景玥身上一冷，收紧肩头的披风。樱雪和潞西忙起身用自己的披风把景玥围住，替她挡风。
　　"小二来壶热茶！"清亮的男声在旁边的桌子响起。
　　景玥下意识扭头看过去，从樱雪和潞西披风的缝隙间，只见一名裹着紫貂大氅的男子坐在那儿，此时也正扭头看向自己这边。好一位翩然公子，面若冠玉、眉目如画。这是男子给景玥的第一印象，等她再仔细瞧那人的容貌，心里咯噔一跳，不禁皱紧眉头。
　　哼，那男子突然一声冷笑，勾起嘴角道："怕风吹还出门做什么？大姑娘家的就好好回家绣绣花抚抚琴。要人帮着挡风，还不如把自己裹在麻袋里，四面吹不着，省得累着别人。"
　　噗嗤，店里传来几声闷笑。因为那话说的实在大声，为数不多的几桌茶客听个一清二楚，暗暗发笑。樱雪和潞西愣了下，才明白过来这是说自家主子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樱雪愤怒的转过身，瞪着那人刚要张口，却突然怔在原地。
　　男子扫了她一眼，转身朝景玥挑眉一笑，"你是哪家姑娘？外面雪正大，要是真怕风吹雪打的，不如本少爷送你回家如何？"
　　景玥愣了半刻，才琢磨过味儿来，敢情这男子把自己当黄花大闺女那么调戏了。索性把身上的披风一散，顿时那个大肚子跃然而出。这一变化显然出乎男子预料，眼见他笑容僵在唇边。景玥满意的舒了口气，朝着樱雪的背影道："樱雪，咱们走吧。时辰不早了，该回了。"
　　话音落处，男子眼神一闪，又盯了樱雪几眼，才坐回身子专心喝茶。
　　樱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到景玥叫她。正发呆，就觉有人推她，是潞西在她耳边道："别看了，夫人要走了，走啦。"
　　三人出来茶楼，叫上千雷和武斯微，往侯府走去。路上，累极了的武斯微睡倒在千雷怀里。千雷虽然皱着眉，手臂却紧紧的揽着武斯微，生怕她冷着摔着。很快回到侯府，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樱雪仍旧服侍景玥回房休息。喝过热水，景玥感到舒服很多，随手拿起床边的一本书，靠在床侧读起来。
　　"夫人，"樱雪收拾好屋子准备退下，"有事就喊我。哦，刚才我问过服侍侯爷的人了，他们说等侯爷睡醒了会来回禀夫人的。"
　　景玥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放下书问道："大哥断断续续病了这么久，他们是不是一直按照太医院开的方子在抓药煎药？"
　　樱雪点点头，如实道："我刚来的时候侯爷就病着，算来也有三四个月了，这段日子吃的药一直是太医院送来的。是千雷派来的那两个小厮负责煎药送药喂药，他们还算尽心。夫人也别太担心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侯爷的身体又是那么个状况，一点小病也不容易好的。"
　　景玥点点头，想了一回，叹道："我清楚大哥的情况，我是担心他不仅仅身体不舒服，他心里也有事瞒着我不肯说。你不是知道么，都多久了，凡是我去看他，他就躲着不见我，要不索性蒙头睡大觉。我再着急，还能怎样？"
　　樱雪稍一皱眉，张了张口，终究闭了回去。她明白，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清，何况还是景玥跟景世良这种情形。恐怕此刻景世良因为自己"玷污"了最爱的女人而自责自悔自恨呢。
　　闷坐片刻，景玥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看向樱雪道："我倒有件事好奇，今天在茶楼遇见那位登徒子，我瞧你怎么好像特别吃惊的样子？为什么？"
　　樱雪迟疑片刻，才开口道："不瞒夫人，我吃惊是因为我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眼熟，这也是景玥的感觉，初回眸，她就觉得那男子像一位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记起的人。相似的装束、相似的容貌、相似的身形，唯独不同的是，男子眼神中有一抹温和的亮色，一笑起来，带出一份洒脱不羁。"你在哪里见过他？"
　　"孛罗，"樱雪肯定道："如果我没记错，他就是两年多前去克城找到我和展齐的那个人。"
　　景玥不禁皱眉，"那这么说……他有可能是孛罗那个什么雪狐帮的人？！"
　　樱雪点点头，"有可能。我只记得展齐提到那个雪狐帮是又怕又恨，但因为什么，我并不清楚。"
　　孛罗国的人来了玄夏国，还是在新年前夕，应该不是简单的串门问候吧。景玥想了想，吩咐道："明天你去请穆赫非来，说我出门着了些凉，要把脉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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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夜，宫中大开夜宴，处处笙歌，南留侯府里也热闹非常。本来顾及景玥有孕在身，千雷不想兴师动众的搞什么家宴，奈何有武斯微这个磨人精在，只要让她开心的事，景玥一定点头。准备了整整一天，傍晚，侯府里张灯结彩，到处贴着红彤彤的剪纸，挂着彩灯、绣花福包和装饰彩带。武斯微手里拎着盏梅花灯，在廊上厅里花园里跑来跑去，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夫人太宠着郡主了，"千雷站在饭桌边，非常不满的抱怨道："穆太医嘱咐过，孕妇需要静养，切勿……"
　　"切勿啰嗦！"景玥拦住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笑道："你再不坐下吃饭就端着碗去外面喂斯微。"
　　一听这话，千雷立刻坐在最下手。樱雪坐了景玥左手边，景玥右手边是缩着身子的景世良。虽然厅内除了四人再无一人，景世良仍旧不自在，闷头收紧手臂在胸前，时刻准备躲开的样子。景玥暗暗一叹，其实从灵王的事过去之后，景世良的情绪身体本来大有好转。但成亲当晚发生了那件意外，他醒来之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回到最初见面时那种整日如惊弓之鸟的状态。景玥忧心不已，本想贴身照顾他，怎奈一面要照顾斯微，自己还有身孕，随着月份推移，越发力不从心。有时候，她去看他，他躲着不见，她没力气劝说，只能在屋子里干坐着，一坐半天。最后千雷和樱雪实在看不过，私下里悄悄取得一致，尽力分散景玥的精力，不让她在景世良身上操心太过。再加上景世良一直病着，两人见面的机会确实少了很多。
　　"大哥，"景玥轻唤一声，"你放松些，现在没有外人。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来，你看，是你最爱吃的笋丁包子。樱雪的手艺很不错哦。"说着，递了一只包子到他眼皮底下。
　　景世良只抬眼皮看了一下，又低下头不动不出声。
　　景玥一叹，搁下包子在盘子里，拿起一只炖盅到他眼前，再劝道："没胃口那就喝口汤？我知道你身子不爽，特意吩咐厨房熬的补身的，你尝尝？"
　　半晌，景世良还是无动于衷。一旁的千雷和樱雪可看不下去了，两人眼色一汇。樱雪忙起身到景世良身边，接过炖盅跟着劝道："侯爷就喝一口吧，是夫人的一番心意呢。"说着舀了一勺到景世良嘴边。他还是动也不动。
　　景玥看的忧心，重重叹了口气，凝眉盯着手边的筷子出神。
　　千雷见不得主子不痛快，忍了又忍，终于努力恭敬着开口道：”侯爷看在夫人肚子里还怀着小公子的份儿上，别让夫人担心了吧。"
　　啪！随着话音落下，樱雪手中的炖盅被仰翻在地，摔了个粉碎。景玥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扭头看去，景世良抖着手臂缩着身子喘着粗气，眼底雾气蒙蒙，似乎非常痛苦。
　　樱雪愣了半刻，马上站到景玥身边，关心道："夫人你没事吧？"
　　"大哥你怎么了？！"景玥最关心的还是景世良。
　　千雷也一跃而起站在景世良身边，叫了他一声边仔细观察一回，发现他除了情绪不好并没什么大碍。景世良胸口的出气声却越来越沉闷，身子也开始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千雷，送大哥回房，再请太医来。"景玥焦急的吩咐着。
　　千雷立刻架起景世良直奔后院。景玥起身刚要赶过去，被樱雪按回在椅子上，"夫人别跟去了，侯爷这情形，即便你去了他也是躲。不如等看过大夫吃过药，明天他心情好了咱们再去瞧。"
　　景玥叹了又叹，手掌轻轻抚摸着肚子喃喃道："宝宝，千万不要怪爹，他不是故意吓你，不是故意不想见咱们的。等你出生了，爹的身子也养好了，他一定爱你爱的不行，每天抱着你舍不得撒手呢。"
　　唉，樱雪跟着暗暗叹了口气，这情景她是越看越心酸。不过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调整下心情，她忙凑到景玥耳边，开心道："夫人先别难过了，今天可是新年夜哦。听说皇城的年夜可热闹了，不如咱们吃完饭，带小郡主上街去看花灯好不好？"
　　看花灯？景玥脑中一闪而过当年的事，淡淡一笑，点头道："也好吧。斯微听到这话又要乐得不行了。来，别站着了，开饭。"
　　两人踩着一地碎瓷片吃完了饭，那边千雷也安排好景世良的事。三人一碰头，得知景玥要带斯微上街的事，千雷一万个反对。樱雪是他的死对头活冤家，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解围的人来了。穆赫非裹着靛青披风，拎着药箱站在花厅外。
　　"你怎么来了？"景玥万分惊讶，因为新年夜穆赫非不在宫里侍宴也应该在府里陪伴娇妻幼子。
　　穆赫非猜中她的心思，只一笑，进来把药箱搁下，瞧了满地的碎片一眼，回道："侯府出急诊，我应卯来的。刚才我已经去后院瞧过他了，没大事，喝服安神茶睡一觉就好了。"
　　景玥也是一笑，"侯府出诊，皇上太后也肯放你离开？既然大哥没事，你赶快回去吧，想来宫宴也才开始没多久，你离席太久不好。"
　　"放心，"穆赫非在景玥身边的椅子坐下，边伸手拉过她手腕切脉边安慰道："我本来也没去赴宴，秦昭一人去应付就行了，她也惯于跟那些娘娘们打交道。我刚过来时听见千雷跟樱雪争执什么呢？好像说你要带斯微出门？"
　　景玥笑着摇摇头，"可不就为这事吵个没完呢。千雷这个总管也太小心谨慎了，不如给他们俩人换个过，樱雪大气、千雷细致，刚好反过来了。"
　　呵呵，穆赫非轻声一笑，眼光在景玥脸上徘徊一阵。她最怕他无缘无故的凝视，目光深处那份炙热的情感，是她承担不起的。她轻嗖了下嗓子，抽回手腕道："我好的很，不必诊了。"
　　穆赫非点点头，"确实挺好。既如此，不如出门走走。我来这一路到处是新鲜漂亮的花灯，斯微一定喜欢。"
　　"你陪我？"景玥又惊又喜。
　　穆赫非微微一笑，神秘道："不止，你瞧那儿……"顺着他手看去，花园里，两个小孩儿嘻嘻哈哈的追逐着。跑在前面的是武斯微，后面的是一个大几岁的小男孩。
　　景玥愣住，茫然的看向穆赫非。
　　"我儿子：穆子越，"穆赫非解释道："你常说斯微没有玩伴，我府里也是子越一个孩子，反正都是一个人闷闷的，不如凑在一起。我答应子越去看花灯，你们女人更喜欢了，一起去，热热闹闹的，这才像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