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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四十七章 孩子(2) ...

  •   孩子,像种在身体里的一粒种子,悄悄生根悄悄发芽,等你留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茁壮成长了。转眼凉爽的秋天过去,年底,一场飘絮般的飞雪带人们进入寒冬。景玥裹着厚厚的大红毡披风,站在廊下瞧着潞西领着斯微和几个小丫鬟追逐嬉闹。一阵阵清泉叮咚的笑声传进耳朵,让人心旷神怡。正看得入神,一阵脚步声走近。
      "夫人,有人想见你。"千雷恭敬的声音。
      景玥愣了下,瞧了眼漫天的飞雪,纳闷道:"这样天气,谁来了?是布店老板?你代我说声多谢就是了,赶明儿天气好了,我会再去光顾的。"
      千雷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凑近景玥耳边低声道:"是穆太医,他说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进来了,请夫人务必去前厅一见。"
      景玥扯着披风的手微微一顿。从成亲之前见过那次之后,穆赫非好像人间蒸发似的不见了。宫里、穆府里、太医院里,都打听不到他的去向。她也问过千雷两次,千雷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转眼四个月过去,自己的肚子已经显形了,那人却突然又出现了。
      见她愣着出神,千雷忍不住低声催促道:"夫人?穆太医好像挺着急,您要不要去见见?属下让那些人离开,你们可以安心说话。"
      景玥笑了笑,"过门为客,他来了我怎好不见。"说着抬脚往前厅走去,边走边嘱咐身边的千雷道:"等下你带着那些人去后院,斯微说想起一架秋千,人多手快,你们都去帮忙。"
      千雷了然一笑,点头道:"属下明白,夫人放心。"
      一时来到前厅,千雷识相的领走所有下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一红一青两个身影对面而立。
      穆赫非拧着眉把裹在披风里的景玥来回打量好几遍,终于从胸中发出重重一叹,似怨恨道:"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想跟自己最爱的人长厢厮守错了吗?为什么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
      景玥心底微微一抽,手在披风下轻轻抚住肚子,叹道:"老天何时肯公平过?命运安排如何,唯有接受。不过你安心,我现在很好。我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宁过。还要谢谢你。"
      穆赫非最不愿听到她认命的言论,奈何世事无常,他根本没能力改变。叹了口气,问道:"何事你要谢我?"
      "谢你嘱咐千雷照顾好我,"景玥微一颔首,真诚道:"他待我诚心,我知道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穆赫非苦笑着摇摇头,"他若真听从我的话,事情也闹不到今日这一步。"说着走到景玥近前,伸手拉开厚重的披风,盯着她隆起的肚子,带着不甘和落寞道:"四个月了?还会不会恶心反胃?吃的好不好?睡得如何?这个月份虽然安稳了,但天气渐冷,千万莫要着了寒气……"
      景玥心里微酸,咬了咬唇,扯出笑意道:"我一切都好。对了,你干嘛非选这样天气过来?"
      穆赫非一扯嘴角,却是愁眉不展道:"不是我想,是我刚刚回皇城,第一时间过来见见你。"
      "什么?"景玥吃惊道:"你刚回皇城?难不成这段日子你一直不在这里?"
      穆赫非点点头,眼风四处一扫,确认无人后才凑近她跟前,轻声道:"你成亲前一天我就启程去了孛罗,四个月,今天才回来。昨晚我还在皇城百里外的山路呢。"
      话音落处,景玥忙认真打量穆赫非身上,果然鞋上沾满泥泞,靛青披风的边缘挂着枯草根,脸上也蒙着一层土。她脸微微一红,为自己的粗心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注意。不过你说去孛罗?四个月都在那里?为什么要去那么久?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她面带红晕的俏脸近在咫尺,穆赫非心尖一颤,目光不由自主的流连在那一片微启的薄唇上。恨不得下一秒就低头吻上去,可脑中残存的理智警告着他:这里是南留侯府,到处是宣帝和穆太后的眼线。察觉出他异样的目光,她忙退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对于一名孕妇来说,这样的亲昵显然不合时宜更不符合道德标准。
      "嗯,要是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景玥目光闪烁着出声打破暧昧气氛道:"你刚回来,家里人一定也很惦记你,赶快回家吧。我没事了。"
      穆赫非也收敛心神,沉声道:"倒也不是不方便说,只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是给你徒添烦恼。你还是好好安胎。千雷说现在为你诊脉的是太医院的太医,既如此,我回来了那就由我接手。等过两天我再过来一趟给你把把脉。"
      "皇上会同意吗?"景玥直接倒出心里的怀疑。
      穆赫非眉心一跳,似笑非笑道:"都这样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不会空手来,还要送份大礼给你。"
      景玥开心一笑,心道:你平安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不过这句话只能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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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礼物的日子总是值得期待的。果不其然,宣帝并未对穆赫非来请脉的事横加阻拦。这天上午,雪后初晴,阳光普照。后花园里的秋千架好了,斯微正兴奋的荡个没完。景玥坐在不远处的花厅里,边看着她玩耍边给肚子里的孩子绣着肚兜。
      "夫人,穆太医到了。"千雷在花厅外回禀道。
      景玥停下手瞧过去,穆赫非神清气爽的拎着药箱站在那儿,一扫前日的疲态。她放心一笑,"有劳穆太医走这一趟,快请坐。"
      穆赫非进到厅内,搁下药箱,却未落座。回手指向身后道:"夫人还是先看看我给你带来的这份礼物合不合心意。"
      景玥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厅外还站着一个人,水蓝色裙子银灰色夹袄,未施粉黛却姿容俏丽。"樱雪?!"她惊呼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几步奔过去,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樱雪轻施一礼,笑道:"乐姐姐,能再见到你太好了。回去孛罗那段日子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景玥忙拉过她的手,开心道:"我也是,可惜我无处打听你的消息,每每想起你独自一人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到达,总惦记的很。现在好了,咱们又见面了,真好。"
      见到景玥难得的笑颜,穆赫非也欣慰一笑,走过去两人身边道:"你们好友重逢有多少话说,别再站着了。玥儿有身子需要多休息,来,坐下说话。"说着扫了樱雪一眼。景玥还在为穆赫非随口带出的亲密称呼惊诧,就被樱雪扶到桌边坐下。
      "有多少话说还是要先等穆太医诊过脉,"樱雪说着,拿出药箱里的腕枕把景玥的手腕搁了上去。
      穆赫非坐下,调了下气息,抬手诊脉。望着他专心的神色,景玥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如果那天晚上的人是他该有多好。可只一瞬,她就清醒过来,为自己有这么荒唐的念头而羞愧,不觉脸颊飘上红霞。
      穆赫非自然没忽略她的任何表情变化,手指微微一颤,眼神深处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是自责、是安慰、是不甘、是欣喜。这一诊,足足两盏茶工夫,众人都以为是穆太医认真负责才会这样小心谨慎。殊不知肌肤相接的那两人都是内心翻腾,思绪飘荡的想着各自的心事。唯独门口守着的千雷和桌边站着的樱雪心里明白,历经风雨的一对儿终究咫尺天涯,这是怎样的心伤与痛苦。
      "穆太医,乐姐姐的身体可好?"樱雪出声打破沉默。
      穆赫非回了神,清了清嗓子,收回手道:"非常好。孩子很健康,大人也很好。只是你最近是不是运动比较少?吃的又比较多,血脉稍许不畅,活动活动就没事了。"
      景玥收回手腕,默默的点了点头。
      樱雪眼神在两人身上一飘,继续道:"乐姐姐没事就好,那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陪着姐姐在府里多散散步,把不顺畅的地方活动开。哦,还要监督姐姐别吃那么多。"
      景玥听得一笑,又琢磨片刻,好奇道:"你说陪着我?你是说你不走了?要留在侯府?"
      樱雪肯定的点点头,"是啊,我留下,姐姐不开心么。"
      "当然开心!"景玥多少有些激动,拉住樱雪道:"我身边一个认识的朋友都没有,你能留在侯府我怎么会不开心。终于有人跟我作伴了。"虽然二人相识不久,但旧友终归是旧友。
      樱雪带着一丝心疼的望着景玥,笑道:"既然姐姐这么开心,那我便住下了。到时有我监督姐姐每日的饮食起居,你不要嫌我烦又要赶我走,我可不会走的。"
      "不会不会。"景玥笑着摇摇头。
      见两人说的兴起,穆赫非也不再坐着,起身告辞道:"有樱雪留下陪你我也放心了。还有件事,虽说之前你们姐妹相称没什么不妥,但今非昔比,樱雪,你最好还是称呼玥儿为夫人,"说着盯了樱雪一眼,樱雪忙点头。接着他又看向景玥道:"你让樱雪和千雷都做侯府的大管家,两人平起平坐,千雷负责对外和保卫,樱雪负责打理内务,这样合情合理。记住,今后凡有要紧事,你就吩咐樱雪来找我。"景玥心有不解,可明白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点头应下。
      送走穆赫非,景玥与樱雪又在厅内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武斯微玩累了跑进来,瞧见来了位漂亮姐姐,高兴的不行。让景玥欣慰的是,凡是自己亲近的人,武斯微总是很容易接受。而那些自己敬而远之的人,她也总能恰到好处地回避。也许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有这种本能,但细想起来,景玥又感到悲哀。一个年幼的孩子已经懂得看人脸色,完全没了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事。所以,她努力让武斯微生活在一个简单的环境里。现在不用进宫,每天在府里,没有一堆下人围着,斯微总会很放松。偶然出去逛街,母女俩也不前呼后拥,而是手拉手像普通百姓那样走到哪儿坐到哪儿吃到哪儿,跟任何人都亲热的打招呼。久而久之,除去与生具来的察言观色本领以外,武斯微已经能像个小孩似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表达什么情绪便表达什么情绪。这样,景玥也欣喜的发现,她不经常哭泣了,凡有事,总能很快过去很快让自己开心起来。等到她的孩子出生长大,武斯微已经是位懂事的大姐姐,到时两个孩子手拉手一起玩耍,那该是多么温馨的场面。每每想到此,她做梦都会笑醒。然而生活会不会按照我们想象的方向前进,谁也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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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樱雪来到侯府已经六天,景玥按照穆赫非的嘱咐,让她做了侯府大总管,专管侯府内务。千雷倒是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安排,那其他人也没权利非议。安心的是,樱雪不但有一副好皮囊,更有一副玲珑心。几天工夫,便跟府内众人打成一片。大家见她漂亮已经心生好感,更不用说她又待人可亲。如此一来,景玥之前还悬着一半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这天用过晚饭,武斯微缠着景玥教她画画,实在拗不过她,两人在书房折腾到掌灯时分。等到樱雪去劝,景玥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先歪在书房里的贵妃榻上歇着。那边武斯微不等回到房间,已经睡实在潞西怀里。
      "夫人也真是的,明知身子虚还玩的不亦乐乎,"樱雪含笑嗔道。
      景玥抱着柔软的靠垫,懒懒道:"难得小丫头最近喜欢写字画画了,我当然要抓准时机好好教教她。难不成等长大了当个小笨蛋么。"
      樱雪扑哧一笑,"那我就不明白了,之前夫人还说什么不想她当才女,只要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好。怎么才几天工夫又改了主意,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她学。先不说小郡主愿不愿意,我看夫人自己就搞不清楚了呢。"
      景玥不介意话中善意的嘲笑,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为难。斯微毕竟是郡主,她的身份在那儿,现在若不学习才艺,长大后那些势利小人怎可能不议论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我希望她简单快乐,但又不能不学无术。可若是请个教书先生每日里强迫她读多少书弹多少琴,又觉得对不住她。唉,总之一句话,母亲是难做的,等你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樱雪微微一笑,眼神却暗淡下来。
      景玥转眼间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忽的想到什么,招手道:"樱雪你过来,我有话问你。"等她过来在榻边坐好,才继续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回了孛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次穆赫非去孛罗竟把你带回来了呢?你们是怎么遇到的?"
      樱雪垂眼沉默半刻,才看向景玥,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本来我不想说,但夫人问起,我不会隐瞒的。事情是这样……"絮絮一番话竟说了一个时辰。
      原来,樱雪到孛罗后不敢直接回到皇宫所在的京城去找自己的爱郎展齐。虽说她是被穆赫章特赦可以返国的,但并未经过朝廷同意,若孛罗国君一怒,有可能又把她抓住下狱。在城外附近小镇盘亘数日,她才终于打听到爱郎已经被派遣到与玄夏接壤一带的司、克、佳、德四城担任郡守一职。得知此事,她马不停蹄的赶到郡守府所在的克城。有情人重逢,喜悦之情无法言喻,然而顾及樱雪身份。展齐不能留下樱雪在郡守府,只得为她在城内找了个隐蔽的居所。好歹同住一城,偷偷约会的甜蜜多少补偿了不能时刻相伴的痛苦。可这种甜蜜没有维持多久,某一天,一位神秘男子突然闯进二人住处,当着樱雪的面把展齐抓走。她万分焦急,又不敢让任何人知晓。愁眉不展的等了整整一天,展齐平安回来了,只是神色堪忧。自从这次事件后,展齐总会有意无意向樱雪打听玄夏国的事,从宣帝的容貌长相、脾气性格,到宫中大小事事无巨细。樱雪只当他是好奇心重,并未在意。直到不久之前说起玄夏国内乱一事,展齐脱口将景玥的名字道出,樱雪才发觉两人相处的这两年里,周围的事情正悄悄起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变化。此后大约三个月,穆赫非突然出现在克城樱雪的住处。展齐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松了口气,三人没有续话。展齐直接向穆赫非提出要求,就是带樱雪回玄夏国。之后不论樱雪如何纠缠,展齐死活不说原因,只坚持让她三日后立刻启程。这样,穆赫非带着樱雪一路赶回皇城,恰好是景玥怀胎四月之时。
      景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理了回思绪,问道:"你的意思是从你回到孛罗到灵王叛乱这两年时间里,孛罗国君一直在暗中整军备战?他们表面的臣服和进贡都是假象?"
      樱雪点点头,"当然国君心里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可展齐所管辖的四城一直在为打仗做准备。起初我刚去的时候并不明显,而是半年前左右,连展齐这个郡守都亲去筹粮督备军械。若无战事,为什么突然大量屯粮制造兵器?"
      屯粮也许另有原因,但造兵器就只能有一种解释。景玥凝眉半晌,继续问道:"国家大事,你我小女子也说不准。但是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个神秘男子会跟这些事有关联?"
      "因为展齐说出你名字那天,也提到了那个人的来历。"樱雪肯定道:"景玥,夫人的本名,我们在一起那几个月里,我也是最后才听你提起过一句。我虽人跟他提到过你的事,却从未说过名字。若非有人告诉他,他怎么可能知道?!也就是灵王造反前后那几天,他好像有心事,喝多了几口酒,跟我说'雪狐帮算什么东西,本事再大也得靠女人成事,指着一个景玥若能颠覆朝堂,倒不如让她领兵灭了玄夏和孛罗岂不更省事'。我觉得奇怪,再问他时。他警告我少听少问,那些盼着天下大乱的人都不是好惹的,现在那些人找上门了,若不想死就得学乖。"
      雪狐帮……景玥翻出回忆认真考虑半晌,喃喃道:"雪狐帮是孛罗国的组织,怎么可能认识我呢……而且玄夏国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造反、备战、雪狐帮、玄夏……"她边说边梳理着思路,手中不停揉搓着靠垫。
      见她出神,樱雪却没有停口,"我也想了很久,要说孛罗想打仗倒也不稀奇,本来我们的国君也不服气年年向玄夏国进贡,奈何打不过穆赫章。可我想不明白,备战就备战,遵照国君旨意行事就对了,展齐为什么总是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哦,对了,还有个消息是我跟穆太医在回来路上得知的。说是穆赫章跟曲曦在去西陇的路上出了意外,生死不明。"
      噗,一声闷响,靠垫从景玥手中滚落到地上。
      樱雪忙去捡起来,关切的望着呆愣的景玥,"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生死不明?去西陇的路上?是什么人做的?景玥心中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越想越觉心慌意乱。穆赫章的死,似乎成了解开所有问题的突破口。他是威震北疆的镇军大将军,没了他,孛罗还会乖乖称臣么。可他的死是孛罗国做的么?那天在皇宫为他们夫妻求情的时候,她分明见到宣帝和穆太后眼底满是赤裸裸的杀意。是他们做的?难道他们不清楚眼下时局动荡,若穆赫章真的死了,还有谁能压住周围国家那些躁动的心。所有这些疑问让景玥无法安心,但最不安的,是这些事似乎都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本以为灵王造反失败,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些人的圈套,可以过安稳生活了。现在,樱雪的到来似乎在提醒她,事情没有完结,她还在圈套中继续着他们的游戏。扭头望去,窗外北风凛冽,她没有能力阻挡严冬到来的脚步,只希望,明年的春天可以早一刻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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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呼啸,把寒意从北吹到南。南尧西南山脉,矿山的开采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经过两个多月昼夜不停的赶工,一座崭新的炼金厂在距离矿山十里外建成。夜过子时,矿山边临时搭建的指挥大帐内,依旧燃着的烛火被从帐幕缝隙中吹过的风不停摇动着。晃动的灯影下,欧阳闵盯着案上一张图纸出神。
      呼呼,一阵骤风吹过,火苗猛烈的跳动几下。祥庆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帐内,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液体,走到案边,关切道:"公子歇一下吧。我熬了碗热姜汤,喝了驱寒。还有这烛火太暗,小心伤眼。"
      欧阳闵愣了下,忽然低声一笑,接过姜汤在手中一仰头干了,感受了片刻那热辣辣的刺激,才开口道:"我瞧着你来了这里之后越发比以前絮叨了,像个女人似的。干脆明天别跟我去金厂,直接去后厨帮厨娘做饭洗衣去吧。"
      话是玩笑,但祥庆不敢不当真话听,皱眉道:"公子打趣我无所谓,但我也是为了公子身体着想。万一累坏了,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跟我算账呢。"
      欧阳闵一哼,边起身抻了个懒腰边道:"那倒是。万一我有个好歹,那些人还不生吞活剥了你。"
      "大吉大利,"祥庆忙吐了口吐沫在地上,边踩边道:"百无禁忌。公子可别说这话,祥庆还盼着跟公子一起长命百岁呢。"
      欧阳闵笑了笑,神色却渐渐暗淡下来,瞧着被风吹动的帐幕,喃喃道:"长命百岁有什么意思,无人相伴,孤独寂寥……"
      祥庆眼珠一转,试探着接口道:"其实公子若是觉得寂寞了,大可以回都城住几天。这里的事已经上了正轨,矿山有大公子手下得力的人盯着;炼金厂有咱们的人。若有急事我和子青可随时来往两地。公子安心住在府里养养身体也好。"
      呼……欧阳闵长长出了口气,却是摇头道:"不必了,这里件件都是大事急事,即便我离开,心里也记挂,还是就在这里的好。对了,父王他们可平安回到博城了?"博城临近历城,正是欧阳慕合大军驻扎的大本营,是正式的宣安王府所在地。
      祥庆点点头,"是,上午传来的消息。王爷昨日傍晚到的,精神不错,但是身子仍旧有些不适,咳嗽也加重了些。王妃身体一如往昔,偶有小病,没有大碍。"
      话音落处,欧阳闵的眉头渐渐收紧,心中多少感到意外。他本以为父亲称病不过是做戏给君上看,让欧阳坤认识到他们叔侄亲情被外人离间,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事。谁知过了这许久,欧阳慕合的病没见好转,似乎还有继续下去的迹象。回想起两月前为大皇子庆贺生辰的那场宫宴,当着众人在大殿之上,欧阳慕合病容憔悴的跪地称臣痛表忠心,恐怕多少人都认为他在做戏。而欧阳闵这个做亲儿子的,一样有那种念头。然而谁能知晓,那样一位称霸战场的铁血王爷,在那一刻却是最真实的在表现自己呢。此刻,欧阳闵有些后悔,为什么没在宫宴之时跟父亲好好聊聊,为什么没亲自送父亲出宫,哪怕是多看一眼他的背影,那道从小就能给自己带来无穷力量的坚实挺拔的背影。父亲出宫的那一刻他这个做儿子的在哪里?在御花园最隐蔽的假山处,幽会那个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不是幽会,不谈情爱只谈利益的见面怎能称之为"幽会"?!应该是谈判,一场决定命运的谈判。何璐,他的子璐,他感谢老天让他们在年少的时光相识相爱。不管现在那份感情还残余多少,曾经的美好,已经足够两人携手成为谋得人生胜利的合作者。
      "公子?公子?!"祥庆叫了两声,劝道:"公子想什么这么出神?累了就歇着吧。明天一早要去炼金厂,来回还有二十多里山路要走呢。"
      "知道了,"欧阳闵幽幽一叹,"你也去歇着吧。明天不必跟我去炼金厂,有子青在。你回都城去,到公主府给姜宝带句话,说年关将至,我离不开这里。等新年前夜,我一定回府跟她团聚。还有,之前负责宫内外传递消息的都是英夫人的手下,父王信她,我不信。自从君上准许建炼金厂以来,朝堂上就不大安静了。总有人想抓我的错处。高义没收回父王手中的兵符似乎也坐不住了,那些人串在一处,肯定会生事。所以咱们的人必须掌握住宫中的消息通道,别人不好,就叫子容去。你把我的意思说给她听,她知道怎么做。告诉她将功折罪,有朝一日,我可以给她一个她最希望得到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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