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月》夏侯先生

107、第四十八章 得意（2）

　　曾几何时，在梦里，我们是那样美好。
　　景玥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皇城的大街上，她与穆赫非并肩而行，手里领着各自的孩子。究竟这是一种幸福或者无奈。不过不管怎样，这一刻，她是开心的，即便曾经失去过一切，至少现在老天肯再赐给她丈夫、孩子、朋友、快乐，她已经很满足很满足。
　　大概是感受到景玥与穆赫非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感，穆子越对武斯微也格外贴心。高一头的穆子越，时刻领着武斯微的小手，给她指着街道两侧的花灯讲解着。武斯微一改闹腾的性子，安安静静跟在旁边仰头听着。瞧着他们拉在一处的小手，景玥忽的想起了武布尔。她有种感觉，那个孩子身上有着与生具来的沉稳睿智的气质，如果他不是三皇子而是宣帝第一个儿子或者皇后娘娘嫡出的孩子，也许有朝一日能成为玄夏新一代的帝王。那样的话，武斯微就有了一座稳妥的靠山，她今后的人生之路也会顺畅很多。不过这些都是美好的遐想而已，武布尔毕竟只是三皇子，景玥有种感觉，宣帝虽然宠爱他但从心里是抗拒破坏立嫡立长的规矩的。灵王的叛乱，是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玥儿，玥儿？"穆赫非轻轻碰了碰景玥的手背，笑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眼睛都直了。"
　　景玥回过神，笑道："今年有好多新样式的花灯，之前都没见过呢。好像卖东西的小摊子也比之前多了？难怪我府里那些丫鬟小子们一听说放假一天，可以出府去玩，乐的合不拢嘴。"
　　穆赫非轻轻一叹，点头道："是啊，今年的新年……真好。玥儿，有你在我身边，我特别开心。"
　　景玥眼光一跳，笑着岔开话题道："你瞧子越跟斯微，我没想到他们才见面能相处这么融洽。看来你这个做父亲的把儿子教的不错，懂事又体贴。"
　　穆赫非笑了笑，看向那两个小人儿，"玥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南留侯府并不是安稳之地，侯府夫人的封号给不了你应有的保护。千雷和樱雪再贴心终究是下人。你、斯微、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一座稳妥的靠山。"说着扭头看向身边的景玥。两人目光交汇一处，从他坚定的眼神，她似乎读懂他的心意。他神情郑重的承诺道："我、子越，就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变化，不管前路如何，我们父子，定然保你们一世周全。"
　　发自肺腑之言，景玥如何能不感动，心口酸涩又有一丝幸福的悸动，"非，我……"不等她开口，穆赫非一根手指轻轻点住她的唇，柔声道："不必说了，我懂。就让时间作证吧。"
　　躲在一边等着两人诉完衷肠，千雷和樱雪才靠了过来，四人跟在两个孩子身后，沿着大街往前溜达。走着走着，穆子越兴奋地发现前面有个卖烟花的摊子，立刻告诉斯微，两个小人儿说什么都要买。穆赫非无奈点头，顾及摊子那里人多，便让樱雪陪着景玥在人少的街边等候。恰好旁边有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景玥一时心痒，拉着樱雪凑过去。只见摊子上摆着布老虎、毽子、彩球、灯笼等等东西，突然一只面具吸引了她的目光。
　　"瞧瞧，好不好看？"景玥拿起面具扣在脸上，是一只玉面狐狸。
　　樱雪一怔，伸手想接过来细看。谁知手还没到，一个身影从景玥身边闪过，她手里的面具瞬间消失了。景玥愣了下，忙扭头看去，旁边突然出现的不是别人，却是在茶楼遇到的登徒子。
　　"你想干什么？！"樱雪警惕的凑近景玥身边，一双手紧紧揽住她的手臂。
　　景玥也感到意外，上下打量一回，见男子仍旧是昨天的装束，不过头顶换了顶更显华贵的青玉冠。她微微一皱眉，转身要走。那男子却突然伸手拦在前面，笑眯眯道："别这么小气啊，我拿走这张面具是为你好，你不领我的情就算了，还生气？"
　　景玥睨了他一眼，转身要从另一边走。她心里清楚，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和雪狐帮有关系，自己还是少惹为妙。谁成想，那男子似乎有意纠缠，又抬起另一只手臂拦在前面，自顾自解释道：”你知不知道这只面具画的是什么？是雪狐。在孛罗，那可是仙身附体的精灵。你一个孕妇戴着它会招来厄运的。"
　　腾！景玥跟樱雪的心同时一颤，两人不由自主的看了对方一眼。景玥转过身面向男子，冷着脸问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不过奇怪，你怎么知道这是雪狐面具？又怎么知道在孛罗这是不祥之物？"
　　男子哼了一声，摆弄着面具道："谁说这是不祥之物了？我是说孕妇不宜，没说别人不能戴。你瞧，"说着把面具往脸前一罩，那双精亮的黑眸从镂空的狐狸眼睛处透出来，一瞬间竟让人产生一种面具活了的错觉。
　　景玥讨厌这种感觉，别开眼道："劳烦让路，我要走了。"
　　男子摘下面具，却没有让开路，阴阳怪气的叹道："女人脾气差，很容易老的。"
　　景玥一怔，不可思议的盯了男子一眼，索性转身往回走去。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男子原地不动，却扬声喊道："你想知道这雪狐面具和孛罗的故事？我可以告诉你，昨天的茶楼，我等你。"
　　话音落处，景玥再回首看去，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夫人，这人有问题吧。"樱雪很肯定的下了结论。
　　景玥点点头，不论是来历或者脑子，这男子都很有问题。想了一回，问道："你听到他说了，茶楼等。他知道咱们对孛罗国的雪狐帮感兴趣，那个玉面狐狸也许正是他放在那儿故意引咱们过去的。八成他就是雪狐帮的人。"
　　樱雪也赞同这个推测，点头道："夫人说得对。可问题是咱们要不要去茶楼？或许是个圈套呢？"
　　"圈套？"景玥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道："你说我有什么可让他套的？"
　　"那可不一定，"樱雪随口猜道："万一他想绑架夫人勒索赎金呢？"
　　景玥呵呵一笑，"亏你想得出。南留侯府是什么家底全皇城的人都知道，他要是绑匪能连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樱雪一皱眉，"这么说夫人是必须得去了？要不要先去找穆太医他们？"
　　望了眼远处正挑选烟花的孩子们，景玥定下决心，摇头道："不必了，茶楼就在前面，咱们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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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奇害死猫。女人天生是好奇性极强的生物，即便意识到危险，也控制不住本能的冲动。
　　茶楼内，空荡荡静悄悄。景玥跟樱雪踏足进去，见只有那男子一人，还坐在昨天的座位。
　　"我就知道你得过来，"男子很不见外的笑了笑，指着身边的座位道："来坐这儿。尝尝这茶味道好不好。"
　　景玥在对面坐下，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轻轻往外一推，"对不起，我不能喝茶。"
　　"这不是普通的茶，"男子了然一笑，从腰间摸出一枚精致荷包，倒出一颗褐色的果核，丢进景玥的茶杯道："宁心果，安胎养血的上品。玄夏国找不到的。"
　　看着杯中渐渐变成浅碧色的水，景玥当然不敢喝，扯了扯嘴角道："谢谢，我不渴。而且我过来也不为喝茶的，你刚刚说知道孛罗国雪狐帮的事？是不是真的？你是什么人？"
　　男子微一蹙眉，盯着景玥疑惑道："你这女人究竟怎么想的？敢一个人过来跟一个陌生人见面，却连喝杯茶都小心翼翼，也不知道你是胆大心细呢还是胆小心宽呢。"
　　"都不对，"景玥笑着摇摇头，"我是胆小心细，所以我不是一个人来。片刻不回自然有人来寻我，而且再好的茶我也不会喝。行了，你也别兜圈子了，既然找上我就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认识我，我却还不认识你，这不公平，说吧，你是谁？"
　　"你真猜不到？"男子一个反问，笑的诡异。
　　景玥发现他阴险时候的样子很容易勾起自己关于某人的不愉快记忆，哼道："你不想说无所谓，我也没精神陪你耍嘴皮子，告辞。"说完起身要走。
　　"景玥，你也太小气了，"男子耸耸肩，叹道："听他们说你的故事倒像个奇女子，怎么真人完全不是那回事。肚量小又刻薄，哦，脾气还差，女人那些臭毛病你占全了啊。"
　　景玥……多久了，她险些忘了自己这个名字。在玄夏国、在皇城，有人喊她"曲玥"，有人喊她"夫人"，有人喊她"玥儿"，却再没有人提起曾经的名字。她不想失去那个名字，因为那个名字里有她全部的回忆。沉了口气，景玥坐回原处，冷冷瞪着对面男子，"抱歉让你失望了，不过我想如果我碰巧猜中你的身份，我也不想你赞美我高看我一眼，毕竟我没有傻到奢望敌人的甜言蜜语。"
　　"敌人？"男子眉心微动，"你确定？"
　　景玥认真的点头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男子愣了下，忽然失笑，"呵呵，我说你这个女人脑子有问题吧。不是朋友，也不见得是敌人。我不相信你愿意满天下都是敌人，当然了，全是朋友你肯定没那个本事。敌人嘛，一个，足够了。"
　　磨了半晌嘴皮子，景玥自觉身子发沉，精神困顿起来，斜了男子一眼，拉住樱雪的手臂边起身边道："咱们回府吧，我累了。"
　　直到主仆两人走到店门口，男子也没出声阻拦，等店门打开，一缕冷风吹进来，他才扬声道："你住在南留侯府？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景玥当没听到，跟樱雪一路回到之前那摊子前。千雷正满脸焦急的东瞧西望，穆赫非神色倒是平静许多，只看着身边两个举着烟火嬉闹的孩子。
　　"夫人？！"千雷最先发现景玥的身影，慌忙迎上去，认真确认她完好无缺后，一个狠狠的眼神瞪向樱雪，责备道："你怎么不守着夫人在这里等？瞎跑什么？！"
　　樱雪咬着牙一哼，刚要回嘴，被穆赫非拦住，听他温和的笑道："回来就好。走吧，时辰也不早了，玥儿的身子撑不住。"
　　那两位冤家互瞪一眼，各不服气的去找自家小主子，把景玥留给穆赫非照顾。
　　"瞧你一头汗，走累了？"穆赫非伸手扶住景玥的手臂，景玥也确实累了，把全身重量托付过去。
　　走了片刻，景玥突然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穆赫非笑了笑，没有出声。
　　景玥一咬唇，想了想，继续道："你知道我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是不是文轩馆一直在监视我？"
　　穆赫非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道："有件事没告诉你，几天前孛罗使臣到玄夏皇城朝贡了。今年他们带来的牛羊马匹和各色贡品比往年多了一倍。而且来的不止孛罗的大臣，还有位特别的客人……"
　　特别的客人？景玥脑子里叮的一响，抓住穆赫非的手惊讶道："是他？那个登徒子？"
　　对于这个特别的称呼，穆赫非一时不能接受，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景玥一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你的属下没向你汇报吗？"
　　穆赫非暗暗一叹，扯回话题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见他刻意回避文轩馆的话题，景玥心中疑惑，但知道即便自己追问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顺着他的话题，摇了摇头。
　　"他就是雪狐帮的少帮主，铁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得知男子的真实身份后，景玥整晚无眠。许许多多疑问在心里挥之不去。为什么穆赫非会认识铁易？为什么穆赫非没有把这件事跟樱雪说却直接告诉了自己？为什么铁易当年会找上樱雪和展齐？为什么雪狐帮了解自己所有过去？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铁易会找上自己？思来想去，一个看似无意的记忆片段闪现在眼前。仿佛从哪里听到过，雪狐帮和九灵阁有某些联系。铁与欧阳，明明是不同姓氏么，为什么会长得那么像？只是铁易身上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洒脱的气质，与欧阳闵的深沉内敛形成鲜明对比。想到这个名字，景玥的心不由自主一抽，一股酸疼的感觉在心口徘徊。多久了，她还会难过，还要多久，她才能忘了他。
　　忘记，谈何容易。刻在脑中的身影，比刻在皮肤上的伤痕更难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