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江南轻筝

9、第 9 章

　　说是来陪他产检，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唯一的作用就是跟在他身后跑东跑西，替他交个费拎个包，在他累的时候扶一把。
　　我都嫌弃自己的无能，可唐益扬看起来却很高兴，走路都生风。
　　我陪他进了医生办公室，进去时心里还有点紧张，他含笑看了我一眼，很自然地把东西都塞进了我手里。
　　“拿着。”
　　我乖巧又顺从地接过，站在他身后痴呆般看着医生。
　　医生看见我惊讶了一瞬，随即了然道：“太太来了？”
　　我还没开口，唐益扬抢先“嗯”了一声，好像怕我否认似的。原来他连医生都瞒，他什么时候这么要面子了？
　　“医生你好，我……我是唐益扬的太太。”我只能顺着他说，心里怪怪的。
　　“唐先生今天看起来很高兴，看来有太太陪着就是不一样啊。”医生笑着开了检查的单据，又和唐益扬说了些专业术语，我没听懂，只听懂一声“去检查吧”，就搀着唐益扬出了诊室。
　　“你和我进去吗？”我们站在B超室门口，他看起来有点紧张，抓着检查单的手很用力。他好像很希望我能陪他进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心软了，点点头敲响了B超室的门。
　　他垂下头，唇角翘了起来。
　　B超室的医生看到我也愣了愣，这让我十分有负罪感，好像之前的缺席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现在的我是悔过来了。
　　“是我太太。”唐益扬在医生开口询问之前快速解释。
　　医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嘱咐唐益扬躺到床上。他不太方便，床｜上得有些笨拙，医生推了推眼镜，语带不满：“太太帮一把。”
　　我手里还有些杂物，一时间不知道放哪里，站在原地转了一圈才看见一旁有把椅子，忙把东西都放上去，转到唐益扬身边扶他躺好。
　　医生卷起他腹部衣物，露出一个又大又圆的胎腹，伴着轻微的蠕动，我看见唐益扬的眼神变得分外柔和。
　　他一定爱极了这个孩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惊得不能言语。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肚子。在我的想象里，唐益扬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即使怀孕也还是仙气飘飘的，儒雅风流的，不会发胖，不会臃肿，更不会有妊娠纹。可眼前的肚子却布满了紫痕，狰狞的纹路从腹底一直爬到腹顶，几乎占据他半个上身。
　　我震惊地站在一旁，死死盯着和幻想中完全不同的胎腹，耳边轰鸣。
　　唐益扬他多在乎形象的人呐，怎么会……不知怎么，我心里竟生出美人迟暮的悲凉，难过得不敢再看。
　　“媛媛？”唐益扬拉了拉我的手指，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茫然看向再次对我显露不满的医生。
　　“啊？怎么了吗？对不起，我刚刚……”
　　不等我说完，唐益扬又反常地打断了我的话：“你看，那是宝宝的脸。”
　　我赶紧凑过去看机器里照出的小家伙。黑白影像里，小家伙的手脚蜷缩着，好像正啃着脚趾，一张小脸微微侧过去，虽然看不分明，但我知道它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是我和唐益扬的孩子。
　　“我……我可以拍个照吗？”我想我的声音有些哽，实在是孩子的照片触及了我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让我想起本可以轻易拥有却又愚蠢丢失的幸福。
　　我和唐益扬的未来，被我亲手葬送了。
　　唐益扬无奈笑道：“B超单上会有，不用拍。”
　　我只能把手机塞回了裤袋里。
　　“孩子很好，目前来看有点偏小，不过不是大问题。倒是你，嘱咐你多少次了增加营养，怎么还是营养不良？太太怎么照顾的？”
　　我惊讶地看向唐益扬，见他一副听任训斥的样子，看来是明知故犯了。
　　可是为什么呢？既然他爱这个孩子，不是更该好好照顾自己吗？
　　是一个人照顾不周全，还是他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导致营养无法吸收吗？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担忧，他冲我笑了笑以示安抚，“没事，别担心。”
　　我信他才怪了。
　　“医生，他……他怎么会营养不良？能养好吗？”
　　医生看我一眼，目光仿佛洞穿了一个骗子，“营养跟不上，心思重，劳累过度都有可能导致营养不良，你身为太太能不能上点心？趁着现在还能养回来，赶快回家给他好好补补，不然到时候生孩子连力气都没有，还要挨一刀。”
　　我被训得一声不敢吭，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替唐益扬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默默把他拉起来。
　　他托着腹底坐在床上，淡淡看着医生道：“我太太平时太忙了，你少说几句。”
　　我一脸震惊地看向眼前年轻的医生，他依然用不怎么友善的眼神看我，但已经多了几分无奈。
　　“阿扬，你好好的，别任性。”
　　“我知道。”他理了理上衣，彻底遮住高隆的肚子，慢慢从床上挪了下来，“我先走了。”
　　我跟着唐益扬往外走，离开B超室时回头看了一眼，医生的目光担忧而怜悯，见我们出门后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唐益扬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是我发小，去年刚回国。”不等我发问，他已经先一步开口解释，“他没见过你，所以对你有点意见，别往心里去。”
　　“嗯，我知道。”医生在怨我，怨我七个月都没陪唐益扬来过一次医院，让他一个人承受孕育的痛苦，还让他营养不良，身体不佳。如果让他知道唐益扬今天在学校低血糖差点晕倒，他会不会掐死我？
　　“唐益扬……”我没出息地咽了口唾沫，还是决定问一问。
　　“什么？”他笑盈盈地扭过头，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是真的高兴。
　　“你……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我是说……更不好了？”
　　“还好，和以前一样，你别放在心上。”他明显在敷衍我，可我已经无能为力。
　　“嗯，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我也只能敷衍。
　　“嗯。”
　　嗯嗯嗯，他什么时候才能多说几个字？我突然心烦意乱，抽手松开了他的胳膊，动作有些急，惹得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去个卫生间。”我红着眼在医院走廊狼狈奔逃，顾不得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只想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为什么我和唐益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这么冷淡地对我，我却还是心疼他？他可不可以多对我说几句话？如果他从前能多对我关怀几句，或者现在能多对我说几句，让我知道他还想着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能义无反顾地问出那句话。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客气，疏离，捉摸不透。
　　“唐益扬，你还爱我吗？”我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强忍眼泪的自己，忽的累极了。
　　我不该来的，这哪是什么surprise，分明就是凌迟，一刀一刀划过我的心脏，残忍地告诉我他根本不需要我。
　　他一个人很好，我只是热脸去贴了冷屁#股。
　　我真的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率先进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我敲门进去，见医生正按着他的腰，他皱着眉忍耐着什么，呼吸有些急。
　　“怎么了？”我还是没出息，下意识过去扶住了他。
　　“腰肌劳损，早该卧床休息的，他不听话。唐太太，你还是劝劝他，不然今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我再次哑然：“你……”
　　他又打断了我，“我没事，过几天就放假了。”
　　算了，随他吧，反正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我疲惫地吐出一口气，陪他演完最后一场，坐在车里时终于咬牙说出了在心里徘徊许久的话：“唐益扬，你还是再找一个吧。或者……找个阿姨也行。”
　　不要一个人，我真的很担心。
　　他的眼神却忽然变得幽深，定定看了我半晌，慢慢问出一句：“找个什么？”
　　“新女朋友，新妻子，随便什么都好，找个照顾你的人。”
　　他扭过头看向窗外，似乎很是疲倦，“媛媛，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先回家吧。”
　　我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发动车子把他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