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江南轻筝

8、第 8 章

　　我是被领导的电话吵醒的。他吼得像河东狮，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终于激活了我昏昏沉沉的脑子。
　　简单地说，对方突然改变行程，要求我们提前一小时开始会谈。当然，由于人家时间金贵，结束也会提前一小时。
　　我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有机会赶上唐益扬产检。
　　昨天我在日历上瞟了一眼，看见今天这一格里写着“产检，15:00”。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的会议会在三点半结束，百分百陪不了他。但对方大老板突然变卦，那只要我行动够快，说不定能赶上接他回家，想想就激动。
　　当然，这属于surprise范畴，不能让他知道。
　　我起床时唐益扬已经出门上班了，桌上留了一盒小笼包外加一碟醋，蓝色便利贴上写着几个遒劲的行楷——记得吃早饭。
　　我嚼着他特地留给我的小包子，想起文渊楼坏掉的电梯。也不知道修好没有，要是还没修好，他岂不是要爬上五楼，再爬下来？好危险，我得问问。
　　我：电梯修好了吗？
　　秒回的叮：修好了。
　　秒回的叮：早饭吃了吗？
　　我：吃了。
　　秒回的叮：嗯，上课了。
　　我松了口气，翻出化妆品化妆出差。

　　我觉得对方老板都在帮我赶上唐益扬产检，原本计划两点结束的会议，由于对方大老板不知赶什么时间，在听了我的策划书后只刁难了几个小细节就大笔一挥签了字，临走前还拍了拍我的肩，道了句“不错，年轻有为。”
　　我商务性干笑几声，心道是唐益扬年轻有为才对。
　　领导收起合同，满是横肉的脸上堆起一脸油腻的笑，有样学样拍了拍我的肩：“不错，开窍了啊？”
　　“哪里哪里，是领导您教得好。”
　　“别拍马屁了。工作结束，去放松放松吧，放你一天假，记得后天来上班！”
　　我简直感恩戴德，拎着包出门时觉得热辣辣的天都凉快了许多。一看手机，才一点二十，还来得及去接唐益扬下班。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天下午有个小会，开到两点半。

　　到Z大时刚两点，我轻车熟路地摸进他办公室，里面果然空荡荡没有人。想着离会议结束还有半小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坐在他工位上看点剧。
　　我这人有个毛病，看剧的时候喜欢嘴巴里有点东西，哪怕是白开水。以前常来找他，为了照顾我的小习惯，他会在抽屉里放一堆小零食，供我看剧时消遣。
　　出于惯性，我的手不安分地伸向了一旁的抽屉，拉开一看，居然真的有一大包小零食，糖果饼干沙琪玛，还有几盒小酸奶。
　　听说怀孕的人容易饿，这些应该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要是我偷着吃几个，他不会因此而揍我吧……不会的，唐益扬那么好脾气的人，我提离婚他都只沉默了几天，不就是吃他几块小饼干嘛，不至于。
　　我宽慰完自己，理不直气不壮地摸了几块小饼干吃。
　　饼干吃到一半，同办公室的两位老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我大剌剌地坐在唐益扬椅子上居然互相会心一笑，用调侃的语气问：“小汤好久不来啦，终于忙完舍得来接小唐回家了？”
　　“咳……噗……”我一紧张，饼干屑卡进了气管，咳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他已经不是我老公了，我也不是来接他回家！
　　不能说话真是痛苦，我赶紧捞过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压惊。
　　喝完才意识到，这是唐益扬的水杯，我就这么喝了……
　　习惯害死人。
　　“李老师，唐益扬呢？”我终于咳完了，又拆开一包小饼干开始吃。
　　“小唐有点东西要整理，还在会议室呢。608，你去找他吧。”
　　“谢谢啊。”
　　小饼干真好吃，我又往兜里藏了一包才往楼下跑。

　　六楼静悄悄的，有着高层特有的阴冷，即便现在是六月，我还是搓了搓上臂，试图驱散中央空调夸张的寒气。
　　608是个小型会议室，很是隐蔽，我找了一圈才找到，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出异样的动静。
　　有人在急促喘息，似乎很痛苦，却又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可里面应该只有唐益扬才对。难道他怎么了？摔了？我不敢再想，急忙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陷在皮椅里脸色惨白的唐益扬。他的眼神都散了，软绵绵地倒在椅子里，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来人是我，只是不住地急喘
　　我吓得手脚发冷，三两步赶过去摸他的脸。他的脸很冷，额头双手都冷，像是得了什么急病。
　　“唐益扬？你怎么了？还能说话吗？”我简直要被他吓哭。
　　他微微侧过头，嘴唇翕动几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什么？你说什么？！”我急得大吼。
　　“低……血糖……”
　　低血糖？低血糖！他果然又糟蹋自己了！幸好我下楼时顺手拿了包小饼干，赶紧拆开往他嘴里塞。
　　“你快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就好了，别怕啊……”我一边喂他一边去够一旁的水杯，恨不能让他立刻吃光喝光恢复过来。
　　可他太虚弱了，吃得很慢，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拿着水杯的手止不住发抖。
　　“媛媛……”他终于吃完了饼干，极轻地唤了我一声。
　　“我在呢我在呢，怎么了？”
　　“我冷……”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转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搂紧了怀里。他的侧脸贴着我的腹部，慢慢蹭了蹭，又发出撒娇似的声音：“难受……”
　　我抱着他的后脑勺开始胡言乱语：“不难受了不难受了，我带你去医院，你别怕啊，不会有事的……”
　　“嗯，不怕。”他又往我怀里蹭了蹭。

　　他缓了二十多分钟才缓过来，脸色好看了些，歪在椅子里闭目休息。
　　我坐在一边恢复没出息的双手。
　　“你真的没事吧？”五分钟前他推开了我，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也不说话，也不提离开。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能率先打破沉默。
　　“没事，有时候会这样。”
　　“经常这样？”我的心脏跳得都乱了几分。
　　他看我一眼，忽然笑了笑，“不经常，真的没事，吃点东西就好了。对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开会吗？”
　　我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忙看了眼手机，已经三点了。
　　“糟了，三点了，来不及了。你好点没？快去医院！”
　　他诧异地看着我，似乎终于想起什么，唇角一勾轻笑出声：“你看到了？”
　　“啊……日历上不是写着嘛……我就是……瞟到了一眼。”
　　“你是特地赶过来的？”
　　说特地多不好，显得我多在意他似的。
　　“会结束得早，我就想着难得嘛，也许就这一次，是吧？”
　　他的笑容淡了几分，轻轻“嗯”了一声，撑着椅子扶手慢慢站了起来。我想去扶他，却被他推开了，只能呆呆地站在一边，跟着他往楼上走。
　　怀孕的人脾气真奇怪，阴晴不定的，我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好。
　　办公桌上稍有凌乱，散落着一些调皮的饼干屑。他一见到桌面就皱了皱眉，抽出几张纸巾要去打扫。
　　“我来我来。”本罪魁祸首赶紧从他手里抽过纸巾，卖力地服务起来。
　　他倚在桌边等我打扫完，俯身从另一个大抽屉里取出一个我没见过的包，“走吧，已经晚了。”
　　我赶紧跟上，他却又转过身看我，“饼干好吃吗？”
　　“……”他是在暗怪我吃了他的饼干？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
　　“好吃。”我老实回答。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我就知道你喜欢。”
　　什么意思？他这是为我准备的？不该啊，他怎么知道我要来？不对呀，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老板突然有急事，我都没机会赶过来，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才对。
　　难道……
　　一个惊人的想法在我心里呼之欲出，又被我强行压制下去。不会的，唐益扬不是会为了别人失去自我的人，“你走后活成了你的样子”什么的，天塌了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一定是我们在一起太久，他被我同化了，一定是。
　　去医院的一路我都在心里碎碎念，他只是被我同化了，不是想着我，更不是接受不了离婚，更更不是一直自欺欺人当我还在他身边……绝对不是。
　　可是……万一呢？
　　“唐益扬……”车停稳后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扭头却见他在副驾驶睡得熟，心里那点微乎其微的勇气一下就消散了。
　　有什么好问的，何必去自取其辱。
　　“唐益扬，医院到了。”
　　他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