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江南轻筝

47、我的爱（唐益扬视角）4

　　我以为我们真的永远不会离婚，即便那些日子因为疲惫一天也说不了多少话，即便她日益冷落我，我也只当她生闷气，和从前每一次吵架一样，只要我忙完哄哄她，她还是能顺着台阶下，和好如初。
　　所以当她陷在沙发里无限悲哀地看着我，向我提出离婚请求的时候，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逃走了。
　　我希望她只是一时冲动，冷静几天一定会后悔的。
　　我躲了三天，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搬去了客房睡，三天后一脸不耐烦地问我，究竟要怎么样。
　　现在想来或许是孕期激素的关系，我气得失去了理智，竟然答应了离婚。可坐在民政局握着笔签字的时候，我却后悔了。我想叫停她的笔，想求她别走，可她下笔毫不迟疑，我懦弱地不敢开口留她。
　　她率先填完了表，安静却不容商榷地盯着我，直到我停下最后一个笔画，才看见她红了的眼眶。
　　解除婚姻关系，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只知道自己心痛得快死了，一想到今后再也没有她陪我一起过，我竟找不出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媛媛。”我想最后拉她的手，却被她挣开。
　　她流着泪看我，开口却淡然无比。
　　“唐益扬，我受够了。你不爱我了，早该告诉我的，不用这么折磨我。”
　　我惊慌地反驳：“我没有……”
　　她却没有理我的辩驳，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以前是个很快乐的人，你以前也说，会让我永远快乐。可结果呢？你回家后不是进书房就是进浴室，不愿意再跟我说一句话。除了我的生日和结婚纪念日，你永远不会做些什么逗我开心。我常常在想，我结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死水一样的生活，无聊乏味的你，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才要这样惩罚我吗？”
　　“唐益扬，谢谢你答应离婚，我们放过彼此吧，我要去寻找快乐了。”
　　她转身离开，我想追上去，她却大步向前奔跑起来。
　　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她了。

　　回到风起一号，这里又变得空空荡荡。明明她的东西都还留着，明明她的牙刷上还沾着早晨的水珠，可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茫然站在玄关，无措地失声痛哭。
　　为了熬过心痛，唯一的办法是借酒浇愁。我不是个爱喝酒的人，酒量比媛媛还差，那天喝醉后胃里火烧火燎地疼，楚辞抱着我骂骂咧咧地给我催吐，我听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地丢人，一个劲地哭。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在学校失去意识时，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要是死了就好了，我这么想着，却还是睁开了眼。
　　敬竹说我怀孕了。
　　是媛媛的。
　　他们都劝我打掉，说生活要向前看。可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前了，没有这个孩子，这世上很快就不会再有唐益扬。
　　我固执地留下了她，感觉到她一点点长大，就好像媛媛还在我身边一样。
　　一个人怀孩子还是太辛苦了，看着别人出双入对，我的心又针扎似的疼起来。好在人类的自救功能还是不错的，不知从哪一天起，媛媛又出现在了我身边，她会送我上班，陪我逛街，和我一起选孕夫用品，晚上饿得睡不着时会给我披上外衣，陪我一起在厨房煮夜宵，产检的时候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依赖她，撒娇不愿意睡觉，她就和以前一样，轻拍我的背给我讲故事，把我搂进怀里说辛苦你了。
　　她说她爱我，再也不会离开我，我高兴极了，炫耀给楚辞他们看，他们却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们说我疯了，说媛媛是我臆想出来的，是不存在的。我很生气，她明明就在我身边，她每天都陪着我，他们怎么可以空口胡诌，随意抹掉她的存在？
　　那天之后媛媛就不开心了，她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却满是悲伤。终于有一天，她说她要去出个很久的差，很对不起我，要我一个人好好的，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宝宝，一定要等她回来。
　　那天晚上她给我唱歌，早上起来就不见了人影。

　　媛媛出差后，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产检，虽然辛苦，但她说让我等她，心里有盼头，倒也没有那么难熬。
　　他们三个人常来看我，给我买吃的用的，说代媛媛照顾我。他们终于信了我的话，相信媛媛真的已经回到我身边了。
　　“汤媛媛什么时候回来？再不回来你都要生了。”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敬竹摸着我的肚子叹了口气。
　　我摇摇头，答不上来。
　　月份越大，身体负担越重，越想要媛媛陪在我身边。可她一直不回来，我每天忧心忡忡，就怕她不能陪我生产。
　　但这些担忧不能告诉他们，他们已经为我操碎了心，我不能再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家庭来陪我。
　　好在她终于回来了，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扶住了我的手臂。
　　她的额头还有薄薄一层汗，是急急忙忙跑回来的。
　　她很着急，很担心我。
　　她是媛媛，可她不是我的媛媛。
　　看着她发红的脸颊，听着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碎裂开来，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层我一直小心维护的、虚假的翳。
　　我的媛媛，我的爱，早已和我分开，我再也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了。
　　心脏的疼痛转瞬即逝，有个声音跟我说：“留下她吧，就像朋友那样，能让她陪你一分钟也好啊。”
　　她送我回家，放下东西却转身要走，我忙喊住她：“不进来坐坐吗？”
　　天知道我有多怕她直接拒绝，可她犹豫着问了一句：“方便吗？我是说……新女朋友？”她问得小心翼翼，是很明显的试探。我高兴极了，她还在乎我，她很怕我有新欢。所以……她心里还有我吗？我是不是……还有机会挽回？
　　孩子动得有点厉害，踢得我肚子疼。我坐在沙发上想缓一缓，本是很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她却一脸担忧，好像我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那声音又叫嚷起来：“依靠她吧，别逞强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她的照顾吗？还装什么？”
　　它说得对，我再也不想伪装了。如果今后只有这么一天，我能和她在一起，我希望最后的最后，依赖她一次。
　　我请她扶我回房，请她帮我煮面。她没有拒绝，她并不讨厌我。
　　“我想她……”独自躺在床上时，我对脑子里的声音说。
　　一直安抚我的梦境说：“我知道，她回来了，你又能和她在一起了。”
　　逼我直面现实的另一个声音却说：“你们离婚了，你们再也不是从前的关系了。”
　　梦境和现实吵了起来，还没有分出胜负，媛媛就喊我吃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的行为都在理智和任性之间摇摆。我像从前一样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吃面，却在她转身要走时突然反应过来离婚的事实，知道不该留她，可还是忍不住心存希冀，想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我问她出差几天，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并不是来出差的。
　　甚至有可能只是特地来看看我。
　　她说三天。
　　那我还有两天机会，哪怕死缠烂打，我也想为自己争一争。
　　她说有事就找她，虽然是很明显的客套，但只要我不当作客套，只要我够不要|脸，她还是会来看我的。
　　为了让她有更大的几率出现在我身边，我选择了让自己生病。只要空调温度够低，只要不盖被子，只要发起烧，哪怕顾念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她应该也会来照顾我吧？
　　她果然来了，跑得汗津津的，把我搂在怀里，搂得那么紧，都能听见她有力的心跳声。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的，烧得浑身难受，可心里却高兴开了花。她陪我去医院了，我又能和她多呆几分钟。
　　医生说没有床位的时候，我看见她又担心又沮丧，可对我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果住院，说不定她就丢下我走了。可没有床位，她就不会把我丢在输液区的椅子上，她会陪我一整夜。
　　我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一晚上不睡，可熬到半夜还是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间，有一只柔软的手扶着我的头靠在了有些硌人的地方，勉强睁开眼睛，那竟是媛媛的肩头。
　　趁着她脾气好，我赶紧拉过她的手按在肚子上，让她多陪陪孩子。宝宝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妈妈，机会难得，我要好好把握。
　　虽然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但醒来能看见真切的媛媛，我愿意今后每天都这么睡。
　　媛媛嘴角有些抽｜搐，应该是被我压麻了。明明应该心疼的，可我却没良心地只想笑。一想到枕着媛媛一晚上，她就是骂我一顿，也幸福得无法形容。
　　在家里饿醒时媛媛还没有醒，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和以前一模一样。我煮上一锅粥后紧张地坐在她身边，不敢用力呼吸，也不敢咳嗽，要是把她吵醒了，我就不能再这么看她了。
　　客厅空调风有些强，她睡着睡着缩了起来，不安地伸手胡乱摸索。我扯过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等她又恢复成高难度的睡姿，才大着胆子拉起她的手，做贼一般吻了下去。
　　她果然一无所知，抽回手又换了个睡姿，还是一样高难度。
　　我期待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分别还是来了。我舍不得她，但无法挽留。我逼着自己死心，坐在沙发上看书，半小时后却还是停在同一页，毫无进展。
　　我骗不了自己，我的心早就跟着她走了，如果可以，这具躯体也想跟着她一起离开。
　　怀了孕果然自控能力差了不少，我发了疯似的拨通她的电话，一次又一次等到自动挂断，她都没有接起。从一开始的忐忑，再到失望，再到给她找理由，我无法说服自己放弃，终于在一个多小时后，听到了她的声音。
　　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而已。
　　仓促中，我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我送她，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再去看她一眼，最后一眼。
　　我屈服了。在她面前，我总是毫无原则可言。
　　九点的车，我从八点开始等，目之所及却没有她的身影。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飞奔进站，跑得脸颊通红，气喘吁吁，匆匆忙忙刷了闸机，还掉了身份证。
　　她终于停下脚步，扭头看过来。
　　我急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装作看手机的样子，躲过了她的目光。
　　她下了电梯，站在警戒线外一派从容，俨然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可我还是没出息地想再看她一眼，真的是最后一眼了，我告诉自己。
　　风吹起她的头发，她侧头理了理，目光无意识地看过来。我又惊慌地转过身，不想让她看见我心烦。
　　我实在太烦人了，在她眼里是不是阴魂不散呢？
　　列车缓缓停下，她终于一步迈入，再也看不见了。我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目送列车渐渐加速远去，心里空得厉害。
　　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是偶然还是刻意，这场邂逅终于结束了。
　　我继续浑浑噩噩地过，却怎么都找不回自欺欺人时的宁静。我总会想起她，想起她的面容，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她柔软的手，她清甜的头发，她的一切。
　　我以为我会念着这些回忆过一生，没想到还能得老天眷顾，接到媛媛主动打来的电话。
　　后来的日子超乎我的想象。她来学校找我，陪我上课，给我做饭，还陪我产检。她在我面前毫不拘束地骂领导，耷拉着眉眼挨训，转头就求我帮她搞案子。
　　好像我们没有那些不愉快，仍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想她或许还是很习惯和我在一起的，如果我重新追求她……可若是她拒绝了呢？如果她真的愿意，为什么还要我找个新女朋友？
　　可她似乎真的很担心我，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只能向她承诺，找个阿姨照顾自己。新女友什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在我犹豫究竟要不要孤注一掷去挽回时，她发了条相亲的朋友圈。
　　那一瞬间，五雷轰顶。
　　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定下了能抢到的最早前往S的车票。
　　我看着订票短信舒畅地吐出一口气，起身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我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再带上钥匙和身份证，再无其他。
　　我的其他，在这趟旅途的终点。那才是我的一切。
　　“我要去找媛媛了。”坐在候车大厅时，我给楚辞发了条短信。
　　半夜三点，他慌慌张张打电话给我，一再确认我不是去自｜杀，才含笑道：“益扬，我真的为你高兴，真的。有什么事还是给我打电话，不许一个人扛着。”
　　我挂断电话，体会到了许久没有体会过的畅快。
　　我知道，我终于变成了自己想成为的样子，那也是媛媛期待的样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