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江南轻筝

46、我的爱（唐益扬视角）3

　　我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个小小的男孩，拉着我的手喊爸爸。他有和媛媛相似的眉眼，笑起来也有两个小酒窝，那么小的孩子，站直了也只到我的膝弯。他抱着我的腿，又笑着闹着往前跑去，边跑边转过头喊我：“爸爸快来！快来呀！”
　　我追上去，越跑越快，却怎么都追不上。孩子的声音渐渐渺远，四面八方传来媛媛的声音，她在喊我的名字，每喊一声，身边的白光就亮几分，最后刺得我睁不开眼。
　　“阿扬？阿扬你醒了吗？”媛媛带着哭腔喊我，哭得我心里难受，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光线和梦里一样刺目，媛媛用手替我遮了遮，一滴凉凉的泪珠落在了我的眉心。
　　天还是亮的，我以为自己睡得不久。可媛媛怎么这么憔悴了？眼眶浮肿，眼下也铺着从未有过的乌青，岳父岳母和医生一起围在床边，疲惫又担忧地看着我。
　　“还有哪里难受吗？”岳母轻声问我。
　　我想说话，才发现嗓子喑哑发不出声音，只能摇了摇头。
　　医生松了口气，交代了几句什么，声音很低，我听不清。媛媛趴在床边摸我的脸，摸着摸着眼眶就红了，泪珠成串地往下淌。
　　我想抱抱她，身上却没有半分力气，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动动手指也抬不起手，顿时无力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两天了，吓死我了。”
　　混沌的脑子渐渐转动，我才想起发生了什么。我怀孕了，又流产了，从始至终，这个孩子都没有收到我一分关怀，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一定后悔选了我做爸爸……
　　后知后觉的悲从心来，我几乎忍不住逼到眼眶的泪水。可媛媛已经够伤心了，岳父岳母年纪也大了，我不能再让他们担心，这份苦果是我自己种下的，合该我自己承受。
　　“对不起……”声音嘶哑，媛媛忙掩住我的口，“别说话，喝点水。”
　　我听话地喝了一口，嗓子里好受了很多，心里却越来越难过。我忘不掉那个梦，忘不掉浴室里回旋的血水，更忘不了孩子离开身体的感觉。我的心随着孩子的离开空了一块，凉凉的，闷闷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补。
　　媛媛又捧上了我的脸，声音发抖：“阿扬，孩子还会有的，他会回来的，你别太难过了。你养好身体，我们好好地等他回来，好不好？”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怎么没发现你有孩子了呢？我早就该发现的……对不起阿扬……”
　　原本被强压下去的悲痛再度袭来，我再也忍不住，埋在媛媛怀里哭得十分失态。
　　原来我还会哭啊……倒是有些微妙的欣慰。

　　媛媛和岳父岳母一直避免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怕我伤心，但在我睡得迷迷糊糊时，还是能听见二老责备媛媛的声音。他们说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要不是那天晚上她和我玩得太荒唐，不至于保不住。
　　媛媛一言不发承受了所有，可只有我知道，她不该受这些责难，一切都是我的错。怪我没有及早发现，把鼓起的腹部当作久坐囤积的脂肪，把困倦当作熬夜的后遗症，把孕吐当作肠胃炎，甚至都开始腹痛了，还在学校狂奔赶会议……媛媛有什么错呢？她不该为我承受这些的。
　　可当我想为她辩解时，她却不许我说，固执地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想我和她在一起或许是个错误，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失去孩子，不会被责难，也不会这么累，这么难过。
　　我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期间媛媛联系了我的父母，可直到出院那一天，他们都没有出现，只有我爸身边的秘书代他出现了十五分钟，还带来了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户口本。
　　那么难堪的场景，媛媛和她的家人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满眼都是怜惜。
　　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出院后媛媛一直在逗我开心，岳父岳母也变得小心翼翼，我起初觉得十分不解，直到无意中看到平板上的浏览记录，才知道她一直在关注产后抑郁。
　　原来她以为我抑郁了吗？可我明明很好，只是有点累，想起孩子会难过而已，她怎么会觉得我产后抑郁？
　　我躺在床上直到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想起我的孩子，心口闷闷地痛。媛媛不知怎么醒了，她打开灯抱住我，指腹擦过我的眼睛，抹下一片湿润。
　　我愣了愣，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泪流满面。
　　“阿扬……明天出去玩好吗？”
　　我想再次拒绝，可看着她担忧的双眼，意识到她在担忧什么，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销假那天媛媛特地请了假陪我去学校，我忙工作她就缩在沙发上拿着iPad看剧，我不忙了她就跑过来抱着我，撒娇说中饭晚饭都安排好了，我要是不答应她就哭给我看。
　　我能有什么办法？当然只能听她的话。
　　那段时间她总往学校跑，下了班也不回家，窝在我的工位上等我下班，甚至有时候我先下班，她都要我等着，不许我先走，楼下老大爷看见我总是揶揄，问我今天和小女朋友吃什么去。
　　吃什么呢？那天我走出校门，站在路边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既然户口本已经给了，就说明他们默许了我的婚事，也是时候让媛媛见见他们了。
　　我爸出奇的好脾气，耐心听完我的想法，“嗯”了一声，给我发了一份近期的日程安排。
　　双方家长见面的时间就这么定下了，其他由我安排。
　　搞定我妈却还是费了很多力气，无论我怎么压着脾气哄，她都不肯接受，最后我用永不回家作威胁，她才气冲冲地勉强答应下来，向我保证绝对不会给女方和家人难堪。
　　那顿饭吃得很和谐，爸妈样子装得很好，除了他们的身份让媛媛一家意外之外，简直是唐家吃过最和美的一顿饭。可惜这份和美只是表象，暗地里还不知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饭桌上敲定了婚礼日程，饭后岳父岳母高高兴兴回家，我拉着媛媛往风起一号走。正是盛夏，天气很热，她仰头看着漫天灯光散射出的奇异光彩，忽然钩住我的脖子跳上了我的背。
　　“阿扬，我们真的要结婚了吗？”
　　“是啊。你不高兴吗？”
　　“高兴，但是好不真实。”她突然扯住我的脸往外拉了拉，“你不是说风起一号的房子是你租的吗？怎么又住回去了？”
　　她明明已经知道了房屋所有权，却还是不依不饶地闹我，倒也没有怪我骗她，只是听语气还是有些怨气。我总不能据实以告，只能继续瞒她：“之前和我爸闹了点矛盾，我就离家出走了。骗了你这么久，你是不是怪我？”
　　她噗地笑出来，“没想到唐先生你这么严肃的一个人，还会玩离家出走的游戏。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
　　我跟着她笑，“我其实……还挺任性吧。对了，找个时间把你的名字加在房本上，你想什么时候？”
　　“我才不要呢，我才不要和你离婚，我要在这里和你一起住一辈子。你要是敢把我赶出去……”她忽的停住，很认真地问，“其他财产我能分到多少？”
　　虽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我还是仔细算了算，“按照现有财产，五五开的话，大概两三百万吧。”
　　她猛地把脑袋凑到前面，一脸惊恐：“这么多！不对……不对不对，这么少？我记得你家市值多少亿来着？”
　　我颇有些无奈道：“那是我爸和股东的，不是我的。我很穷，请唐太太见谅。”
　　路灯下她的脸羞得通红，轻轻在我背上打了一下，嗔道：：“我还没嫁给你呢，别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