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江南轻筝

45、我的爱（唐益扬视角）2

　　我在媛媛家住了三个月，那时临近毕业，事项诸多，我忙得焦头烂额，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岳父岳母心疼我，想尽办法给我做好吃的，又嘱咐媛媛多陪陪我。可她也忙，还要勉强陪我熬夜，常常熬着熬着就坐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出身，不知道我的父母，不知道我的资产，也不知道我的家庭矛盾，只是一心一意地爱我这个人，我却连安稳的生活都给不了她，甚至拿不到结婚要用的户口本，还要她支付我的生活费。
　　大概是太过劳累，我开始食欲不振，疲乏嗜睡，每天喝大量咖啡也无济于事。媛媛心疼得直哭，我又是个固执的人，劝我也不听，我们之间开始有了细微的矛盾。她不肯跟我说话，倒掉我的咖啡，还和我分被子睡，即便如此，我每晚回房，还是能看见床头放着一杯保了温的热牛奶。
　　我不会吵架，也疲于吵架，更不愿意和媛媛吵架，只能每晚腆着脸钻进她的被窝，抱着她汲取温暖。她也不推开我，但还是不和我说话，岳父岳母也不插手，任由我们自己处理，回头想想，当初二老没有把我扫地出门，真是一大奇迹。
　　我们的冷战结束在我忙完毕业事宜那一天。为了补偿她，我定了她最喜欢的那家烤肉店。她还是冷冷地瞪我，嘴角却翘了起来。她大概是世上最好哄的女孩子，我听楚辞说他的女朋友一翻脸，八头驴都拉不回来，我的媛媛却只需要一顿烤肉。
　　不知怎么闻到烤肉味我却很反胃，只是走近店门口，呕意便直往嗓子里涌。我压了压，不想扫她的兴，可刚踏进店面，浓郁呛鼻的油烟气息却像一只暴力的手，在我胃部狠狠一捏。呕逆感势不可挡，我转身就跑，直直奔向卫生间。
　　媛媛跟在我身后，见我趴在男厕所吐得停不下来，唤我的声音都带了哭腔，“阿扬，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肠胃炎犯了？我不吃烤肉了，我回家给你煮粥好不好？我带了胃药，你吃了就好了……你胃疼不疼？我……我……”
　　我知道她着急，也想出去把她抱在怀里，说我没事，说我们继续吃烤肉，可我做不到，接踵而至的呕意让我吐得眼前发黑，卫生间那么亮的光，我在镜子里却看不见自己的脸。
　　扶着墙挪出去时，媛媛哭得妆都花了。她这么小一个人，费力地把我抱在怀里，拖到不远处的休息区喂我喝水，喂我吃药。
　　“好点了吗？”她搂着我，捏着纸巾给我擦汗，一句都不提搞砸了的烤肉宴。
　　“嗯。”我靠着她，只觉分外疲倦，“对不起，没能让你吃上烤肉。”
　　“吃个屁，再也不吃了！”她气冲冲的，把我往怀里搂了搂。
　　静静坐了一会儿，我竟然比她更先感到了饥饿，脑子里不可控制地生出了想吃蛋糕的冲动。我想我一定是疯了，那些甜腻腻的食物，向来是媛媛喜欢的。
　　可我忍不住，一想到不能吃蛋糕，竟觉得委屈至极。我只是想吃蛋糕而已，为什么不可以吃？为什么不给我吃？
　　“媛媛，我好想吃蛋糕。”我还是说了出来，媛媛愣了愣，摸摸我的胃，“可以吗？胃不痛了吗？”
　　她这是拒绝吗？她为什么要拒绝我，我只是想吃蛋糕而已，她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不属于唐益扬的念头一个接一个闯进我的脑子，在意识到之前，我竟然委屈地掉了几滴眼泪。
　　我果然是疯了吧？我不该读博，博士生涯把我逼疯了。
　　媛媛慌慌张张地给我擦眼泪，又哭又笑，“ 吃吃吃，怎么还生气了？不难受了就吃一点，但是不能多吃啊。”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又高兴起来。莫名其妙喜怒无常，我想我可能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怕我胃病加重，吃完小蛋糕媛媛生拉硬拽把我拖回家，煮了一小锅糯糯的粥。明明是很香的大米粥，可我怎么看怎么不喜欢，也不知道矫情什么。她也不生气，一口一口哄着我。
　　“知道你难受，我特地熬得很烂，你看~”
　　“吃一口，暖暖胃，就不疼了，好不好？”
　　“就吃三口，三口，还剩一口。”
　　“还喝吗？”
　　我摇头，再喝恐怕要吐了。

　　从冷战开始，我们已经近半个月没有亲近过了，每次我回房睡觉，她都已经睡下，就算没有睡着也装作睡着，不理我的示好。好不容易熬到冰释前嫌，两人都急切而热烈，只是对视了一眼，便知道对方所想，一边笑一边拥抱着滚作一团。
　　那天晚上我们接了无数次吻，说了数不清的没|羞|没|臊的情话，尝试了很多以前羞于尝试的姿||势，一直闹到大半夜，实在是有些累了，她才枕着我的胳膊迷迷糊糊地说：“明天再玩吧，困了。”
　　我亲吻她的额头，闭眼想睡，却怎么都睡不安稳。一夜杂乱的梦，陡然惊醒，已经是早上八点钟。小腹有些微胀痛，想来是腹泻，我喝了药，想为她下楼买早餐，却收到学校的信息，要我回去处理些事情。
　　我把媛媛的早餐托付给岳父岳母，想着早去早回，午饭带她去吃顿好吃的，弥补昨晚没能吃上的烤肉。心里着急，脚下就走得快，腹部不知怎么又疼起来，我捂了捂，缓过一阵，怀疑是不是药物过了期。
　　系里会议我开得坐立难安，肚子时不时就疼一阵，等散会时连带着胃里也抽||搐起来。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想打车去医院，媛媛却打了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她想我。
　　我就转而打车回了郊区，淌了一路冷汗。
　　想来进家门时我的脸色实在难看，媛媛吓了一跳，把我扶着坐在沙发上一叠声发问，我却难受得一句也答不上来。
　　“可能是肠胃炎加重了……我去洗个澡，就跟你去医院，好不好？我身上难受。”
　　她眉头皱得紧紧的，搀着摇摇欲坠的我进了浴室，搬了把小凳坐在门口，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温热的水流刷刷冲在身上，没有温暖，只有寒冷。小腹处的抽痛逐渐转为坠痛，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掉出来，拉扯着五脏六腑，疼得喘不上气。我撑着墙缓了缓，一低头却见腿间正潺潺淌下鲜红的血流，混着从头顶冲下的水流，淡淡落在地上，又打着旋消失在排水口。
　　那一刹那我眼前一黑，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下||身流血意味着什么，我再迟钝也明白。
　　“媛媛！”又是一阵剧烈的坠痛，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只想保住这个孩子。这是我和媛媛的第一个孩子，不能因为我的愚蠢，断送了它的命。
　　媛媛进来了，可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听见她在哭，她在喊爸爸，她关停了水，她抱着我，她求我别睡。
　　“好疼……”我意识模糊，摁着肚子一阵阵发冷。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包裹住我，有人抱起了我，他在奔跑，我听见刺耳的鸣笛声，身边的声音变得嘈杂，然后归于寂静。
　　肚子还是好疼，意识彻底消散前，有什么东西滑出了我的身体，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我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