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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木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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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鲛人的时候,她尚且不知为了看一看岸上的竹子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等成了妖奴,上了岸看到了竹子,却早已忘记自己为何而来,无思无想,无心无爱,甚至最后连记忆都被抹去了。
如今已经成为冥官的宋宋,在这种突然出现的闪回间,回望曾经,终于把这一段曲曲折折前后串联了起来。原来她真的没有对自己食言,那种境遇下,还是那么痴痴地去看了。但也正是因为这种讨厌的、甩不掉的热爱,让过往一切愈发面目可憎,啼笑皆非。
虽然在电梯中的晕眩已经过去,但是慕乔还是不放心的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活脱脱像在伺候一位八十老太。
而顾清元则电梯门一开,便先于他们快步走出去开门了。
“我没事的,”宋宋安慰地拍着慕乔的手,她从刚刚的情绪中稍稍缓了回来,已经又能努力戴上嘻嘻哈哈的面具,面对外界,“我只是有一点……”
门开了,整个屋子不由分说地如梦魇一般,涌到了她的眼前,四面八方,浩浩瀚瀚,全是逃不开的思绪。
不只是有一点了,而是有千千万万点。
之前只听他们说这件屋子被改成了工作室,却并没有说是做什么用的,如今大门四开,方才发觉竟然是被改成了一间画室。
客厅中没有寻常人家的家具电器,反而放着一张长长的紫檀画桌,它被保养的很好,散发着独有的木质的润泽光芒,沉静内敛。
而本该放电视的那面墙,被浅色毛毡轻柔覆盖,上面钉着许多不同尺幅的山水花鸟画,大小不一却错落有致,层层叠叠间,看不清后面到底还有什么。
整个屋子被一种淡淡的墨香笼罩着,顾清元进去把客厅的窗子打开了一扇,夏日暖风踱着四八拍舞动进来。
他穿着薄薄的浅米色衬衫站在那一墙的画作旁,衣角和纸边连在一处,仿佛是宣纸成了仙,化了形一般,极淡,反衬着那一双默默看过来的眸子,极艳。
之前看宋宋在车上写下的小篆“宋”字,便知道她极擅书法,想来中间这千年来的时间,她是真的去完成了自己当年的梦想,这间画室她应该会很喜欢吧。他心中竟莫名有了一些邀功般的期待,前世未能完成的事,今生总能不再有遗憾了。
可被他默默期待的宋宋,却在一旁,又陷入到仿佛昨日溺水一般的窒息中。
滔天的嫉妒与恨意,潮起潮落不断拍打着她的心门,试探着她是否还在意,然后又嘲笑着她竟然还在意。
看着眼前顾清元的画室,她觉得像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失了窃,又恨为何这个行窃的人,今生可以如此无辜的在她面前把这些摊开了给她看。与其和他待在这间屋子里,她倒更宁愿直接出去被雷劈。
“咚咚咚”客厅窗前响起了闷闷的撞击声,那位民国双马尾也终于盘旋着绕上来了,现在在窗外,用头一下接一下撞着窗户,眼神死死地盯着她们的方向。
这一出接一出的闹剧,让她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厌倦。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的荒诞、不着边际。
不过窗外的这一幕倒真切地提醒了她,她现在已经是冥官了,有自己的职责所在,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其他都是杂念。
调整好情绪后,宋宋轻轻推开了慕乔的搀扶,反手挽住了她,反客为主地把她带了进来,关上了门。
咚咚咚的敲击声更大了,可是全屋里似乎只有她看得见,听得见。
“慕乔,我有点困了,”宋宋对慕乔温柔说到,可这温柔仅针对慕乔专供,对其他人等视若无睹,“能不能让我再睡一会。”
慕乔轻快地应着:“好啊,昨天晚上太折腾了,我们都去再补一觉吧,等一会醒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然后便带着她在全屋各处介绍起来。
顾清元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充满考究,他不知道宋宋为什么会无端暴怒,但却清楚地知道,刚刚那一刻,手串上的那颗珠子第一次灼烧起来。
咚咚咚,窗外的撞击声更大了,他默不作声地关上了窗子,又把一层轻薄的纱帘拉了起来,屋内光线柔顺的甚至带了些讨好的姿态,忽略窗外的“噪音”不论,倒着实是个完美的午休氛围了。
这间三室的房子是双卧夹厅的户型,内廊是主卧、卫生间与客卧呈品字形相连,而第三个卧室,则是在客厅的另外的一旁,和画室离着最近,之前是顾清元用来静坐清修的屋子,好在里面也有一张薄床。
宋宋最后选择了这间单独处在房间一隅的卧室,这间屋子的窗户朝向和客厅的一致,而且和其他两件卧室隔得比较远,做起事来也方便。而慕乔则住进了另一间客卧。
简单安顿好后,顾清元斜倚在门边说道:“有事的话直接叫我,我就在外面。”
说完后想了想,又在一旁的书架上拿进来了一个造型古朴的粗陶小香炉,点上一支线香,看着青烟绕绕袅袅地升起,将它小心地放在了宋宋的床尾。
“这个可以驱邪,连点七天,便可夜梦平安。”
宋宋虽然不好焚香,但对这些东西,最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闻起来虽然舒缓宁神,可功效最多也就是宁个神了,指望这个能驱邪,还不如直接放把呲花……
她板着脸,还并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全然走出来,最后生硬地道了声谢谢。便直接倒在床上,开始认命般接受者熏香的洗礼。
看着天木香已经缓缓在屋子中飘散开来,顾清元轻轻转身出去,想到她的“呲花驱邪”,又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掩门回到了客厅。
咚咚咚,敲窗户的声音依然响个不停,确认四下无人后,他直直地盯了过去,突然的四目相对,甚至把窗外的那位反倒吓了一跳。
他微微眯了眯眼,正准备再靠近一点,却闻到天木香的味道似有似无地飘了出来。
“真是急性子啊。”他在心中暗道,旋即转身走到书架旁,假装挑书的样子,翻了几翻,抽出一本古帖,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而刚刚还表示自己很困,要好好休息一下的宋宋,已然神魂出窍,直接从隔壁穿墙走了出来。
此时的宋宋已重新换回了冥界的墨绿色长袍,墨一般乌黑的长发,也用墨绿色的发带高高束起。
三千年往来行事,一向如此穿着,却从未想过为何会偏爱这种颜色。
竹子?
片刻愣怔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与厌恶又涌了上来,她烦躁地甩了甩手,径直向窗边走去。
宋宋用手在窗边轻轻试探着界限,指尖触摸处,有道金色的经文快速流转,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其中。
“缚魔印?”她虽然对阵法也没什么兴趣,但凡是和魔族相关的倒是都很精通。
宋宋转过身,审视着顾清元。他正在画桌前安静地翻阅着峄山碑,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疲惫的样子,也看不出什么别样的端倪,看帖看得十分入迷,对周遭一切似乎都毫无察觉。
这就奇怪了,缚魔印顾名思义,是要将妖物邪祟困缚其中的阵法。与其说是窗外的民国双马尾进不来,实则是他们被封在了屋中出不去。
见她换上冥官服制,认真研究起结界来,窗外的那位倒也不再拼命撞过来了,反而默默哭了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宋宋倒退几步,手腕一翻,又一挑,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刀便将封印划出了长长一道,刺耳的划痕声震得窗外的民国女学生哭得更大声了。
宋宋全程紧盯着顾清元,却见他分毫不为所动。
她几度试着窥探顾清元心声都以失败告终,或许是因为情劫的缘故,他有什么特殊的保护机制吧,便也不再多想。
宋宋自从在盛仙桥那晚相见起,便从慕乔的记忆里,看见过他有一位常年随之修行师父,也就是盛仙寺里的那位僧人。
不过慕乔从未和他见过面,所以宋宋也无从得见其容貌。
可能是那位僧人在他家里布置的吧,她静静想着,同时用弯刀在结界四处不断轻敲着。
金色的经文在其间流转的愈发猛烈,结界内外两侧甚至都隐隐响起了念经的声音。
窗外的民国女生学生在这种金光中,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整个人的面容都愈发狰狞起来,却一步不愿后退,不再哭,也不再闹,只是满眼祈求地看向宋宋。
又是一个把万古愁当许愿池跳的,宋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着翻飞的经文在屋中迅速找着。
缚魔印的阵眼一般都是些天然带有灵气的石头,可这个阵的石头,是不是灵气有点太足了?
按理来说,根本不用找,光她这一顿敲,就应该已经震碎了,但现在却依然岿然不动。
一个个金色的符文,像一张流动的金色密网,将整个屋子都牢牢捆缚其中。
但只要流动,就必有源头,宋宋全身贯注追随着文字流转,旋即又用全力敲了一下。
真有意思。
她停下手,向那面画墙走去,强忍着心中的抵触,在上面细细推敲起来。
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副仿范宽而作的《溪山行旅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