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渡劫，你自重》大抵无关

7、红尘海

　　虽然对人间不算熟悉，但基本的智商和情商还是健全的，走进这个地下空间后，不用慕乔指路她就能直接看出来哪辆车是她开来的。

　　毕竟太特殊了——一位梳着双马尾的民国少女，在车顶上遗世独立，自顾自踮着脚，转着圈。

　　看来她身上的祟气就是从这来的，宋宋看着慕乔，一时间有点进退维艰，直接出手，容易暴露身份；不管的话，又怕生出什么新乱子。只能暂且指望着正盛的日头，等车开出地库后，到有阳光的地方后，这种游魂也就无法再跟随了。

　　一旁的顾清元也是和她看法基本一致。他知道她只把他当江湖骗子看，而他也乐得保持这种局面，不想暴露太多。让宋宋和他们一起回家“驱邪”也是为了自己的颈椎考量，并不很想被敲晕带走。

　　于是就这样，一行三人，慕乔兴致昂扬地坐进了驾驶位，宋宋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她后排位置，顾清元则是一脸淡然地坐进了副驾。

　　慕乔一边按着导航，一边侧过头向顾清元问着：“那咱们就直接回家了？”

　　“不回家，”顾清元单手扶额撑着车窗，稍显困倦地说，“去我家吧，工作室那边，后续做法方便。”

　　慕乔点点头，直接启动车子出发。

　　宋宋在后面也用手半扶着额头，靠在车窗旁，内心源源不断地吐槽着：“还做法……要是有那本事，先让车顶上这个别蹦跶了，跳跳跳，跳得让人头痛……”

　　那个民国双马尾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跟上慕乔？宋宋已经用读心的技能反复检索了慕乔的生活，觉得完全找不到什么由来。闹鬼也要讲究个事出有因，师出有名，这么突兀的出现，着实有点奇怪。

　　好在随着车子驶出地下，车顶上的声音也果然消失了。

　　农历四月的海城，虽然在月份上看刚摸到初夏的边缘，可整座城市已经浓荫密布，路边高大的悬铃木绿得肆意放纵，舒展伸开的枝桠，环绕着大街小巷。哪怕是在市中心穿行，也仿若穿梭于山径之间，深深浅浅的绿，将一切喧哗浮躁都静静消融。

　　三个人上车之后，慕乔又要专注开车，又要悄悄从后视镜向宋宋看上几眼，整个人忙得自顾不暇；顾清元在一旁静静闭目养神，似睡非睡；宋宋则饶有兴趣地看向外面，任凭阳光斑斑驳驳洒在脸上。

　　从医院出来已有一会，自闹市区穿过后，不仅外面的车辆越来越少，路两边的密林也慢慢森然起来。整条路上空无一人，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蝉鸣声，聒噪却又空寂。

　　“顾清元他家这是住哪啊？”宋宋在后面静静想着，真有意思呢，不知道的以为又开回冥界了，这条路如果把马路换成台阶，倒是像极了奉岚幽微阁前的那条山路。

　　她眯了眯眼，又认真向外看了一会。

　　哪里是像，明明就是。而且同一棵枝杈斜倚的大树已经第二次出现了。那个民国女生，正在树下招手企图拦车。

　　宋宋直起身来，一时间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游魂之所以能在阳光下依旧追上他们的车，整上一出“鬼打墙”，正是因为有奉岚的一丝山岚之气环绕在她周围。

　　对这股气流，再没有比宋宋更熟悉的了。毕竟昨天晚上，刚刚靠这个捡回了一条命。

　　奉岚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送她过来呢？

　　宋宋在后面静静想着，顾清元在前面静静听着。

　　听到她觉得多亏奉岚救了她一命，整个人微不可查地呼吸滞了一滞，待睁开眼向窗外看去后，又恢复到古井无澜的样子。

　　可人却赌气似的，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什么都没发现。等着看宋宋怎么处理，怎么再给自己圆。

　　在两人的各怀心腹事间，慕乔开着车，第三次经过了那棵树，而树下的民国双马尾女生，前仰后合又摇摇摆摆，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了，用肢体语言充分展示着自己的“鬼格特色”。

　　饶是慕乔再怎么分神用后视镜向后面偷看，现在也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了。

　　慕乔轻呼：“诶，那边好像……”

　　“接着开，不用管。”宋宋拦住她的话茬，果断说到，“她在路边跳操晒背吸阳气呢。”

　　慕乔：“……”

　　民国女生：“……”

　　顾清元：“……”

　　待车辆彻底驶过她，又要下一轮开回来之前。宋宋率先喊了停车，表示自己突然有些晕车，想换到前面坐。说完还不等顾清元同意，就率先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她在身后用指甲把食指快速划出了一道血痕，借着换位置的由头绕到车后，在车身上悄悄画上了自己的冥印——一个小篆的宋字，非常像符篆，却又没寻常符篆那么复杂。

　　“真是漂亮！”宋宋看着自己的杰作翘了翘嘴角，看看这书法功底，草草逸笔，自得真意。

　　她一袭红裙，望着自己的“作品”一脸光彩熠熠，站在阳光下，活像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

　　而前副驾驶，那位被她比喻为晒太阳的陈皮，则依旧温温吞吞，没有多说什么，逆着她来的方向，安静换到了后面，只是在看到车身痕迹时，微微皱了下眉。

　　慕乔深吸一口气，轻踩油门重新上路。

　　有冥印加身的车，普通人看不出来什么，但在冥界人眼中，确是有着非凡的意义，跟车上直接挂了冥官征召的牌子一样，不仅人间的游魂野鬼见到要避让，就是下到冥界，也能一路畅通无阻。

　　这次再上路，两边的密林像是睡醒了一般，开始有风吹过，有鸟啼鸣，重新焕发起生机来。像是从封寂万年的原始森林，复又回到了海——由滚滚红尘、种种人间汇成的海。

　　顾清元和宋宋对窗外的变化一清二楚，慕乔只怕宋宋再晕车，心无旁骛地开起飞车，只顾看路，对周遭变化并无察觉。

　　几个街口转向后，再拐过最后一个弯，便到枫都新苑了——顾清元小时候住的地方。

　　在父母过世后，他就被接到了慕家一起同住，后来等他上了大学，才重新回到这边稍微改造了一番，现在属于半工作室班住宅。

　　之前他计划出家时，已经把这套房子和自己的车全都托付给了慕乔处理，现在兜兜转转，竟然又一起回来了，慕乔在心中暗暗庆贺着：“当真是天助我也！双喜临门！”

　　顾清元在后面听着：“……”不大愿细想，这个双喜到底是哪两个喜。

　　车子驶进地库停车位，他们一行三人，开始准备坐电梯上楼。

　　可就在等电梯时，宋宋又闻到了一股清幽中混杂着一丝阴郁的山林之气，是奉岚？她回头望去，却又看见那个民国女生在后面摇摇晃晃跳着舞，向这边靠近。

　　宋宋：……

　　最恨这种不讲武德的，哪怕她威武雄壮干了三千年，碰到这种一惊一乍搞突然惊吓的，还是难以控制的呼吸顿了几秒。

　　她不着痕迹地向顾清元靠了一靠，刚好可以和他并肩，挡住慕乔的视线。

　　顾清元察觉到她的异常，正要向后张望。却被宋宋一把拽住了胳膊：“对不起，我又有点晕。”顺势又把他往前推了推。

　　虽然对他江湖骗子的身份甚觉不屑，巴不得找机会吓一吓他，但为了慕乔，还是要暂时严防死守起来。

　　宋宋左手拽着他的胳膊，右手在后面暗自捏诀施法。

　　现在这个事情实在有点棘手，一方面不能在他们面前暴露，所以不方便动作太大；另一方面这个民国双马尾又好像是经由奉岚准许后上来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权衡再三，宋宋只能在身后撑起一道屏障，先保证慕乔和顾清元二人不会看见，本来她还想把那个民国女生整个封印在车库里，但是昨天接连两道天雷劈下来，着实影响不小，勉强撑起屏障后，已无力再继续延展。

　　最后宋宋只能和他们进了电梯，随着电梯门渐渐关上，看着那个女学生又跳着舞转出去了，不知道之后又要怎么再转着出来。

　　不知不觉间，她掐着顾清元的手也越来越使劲，不像虚弱得要找人扶着，反倒像随时准备把他抡出去当暗器。

　　顾清元默默受着，一声未吭，虽然面容平静，但心里也有些被她的焦躁担忧传染。

　　他家中其实常年布有阵法，只要进屋之后，便可保安全无虞，他自己和宋宋倒是都不怕，但慕乔要怎么办。

　　还有那个奉岚，又是谁？明明抓着我，却又想着他。

　　这个念头一出，顾清元不由得心神一晃，像是掩饰心虚般轻咳了一下，努力把刚才不该有的念头压制下去。

　　而这一声咳嗽，在宋宋听来，则像是有意提醒一般，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在牢牢抓着他的胳膊，反应过来后，立刻飞也似地甩开了手。

　　可刚甩开之后，她又开始真晕了，一段记忆快速地从脑海深处席卷而来。

　　那个长得和顾清元一模一样，却又不是他的人，隔着千年的时间问道：“阿云，你为什么总看着竹子？”

　　阿云：“我喜欢。”

　　宋宋听着自己静静答到。

　　“嗯，那你愿意总看着我吗？”男子垂着头轻声问着，看似漫不经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却连茶杯都拿不稳，洒出了一点在白色长衫上。

　　阿云，曾经的宋宋，似是困惑的想了一下，然后直言答到：“我不知道，但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记忆结束。

　　宋宋从天旋地转中清醒过来，看见那张和记忆中一样的脸正关切地看着她。

　　顾清元焦急地问道：“你还好吗？”

　　“还好”

　　宋宋扶着电梯栏杆，想了想，不再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