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谷仓 ...

  •     拜会之后,桭州太守和知府早早备下酒菜恭迎他们,这是例行规矩,陆知行也没拒绝。

      宴席设在太守府,下人端着酒菜鱼贯而入,东座为首位,坐着陆知行,两侧分别置桌,右为以陆铭轩为首的钦差,左侧为以太守杜巍生为首的地方守备官,但凡是有点资历的全被叫来做陪,流连送往的侍女也是各顶各的美貌,腮如脂粉面若桃花,与之相对的是桌上的酒菜,几碟不甚高级肉菜,一壶清酒,尺度拿捏在待客不显得磕碜,但也不奢贵的程度。

      桭州太守杜巍生年逾四十,承恩帝二年中举,后调遣至桭州稳坐太守之位二十载。

      他给其中一位美人递了个眼色,那美人赶忙俯身凑入陆知行身边,轻声软语道:“奴家伺-候殿下。”说罢美人拎起酒壶就要为陆知行斟酒,陆知行伸出手一挡,道:“太守好兴致。”

      “殿下说笑了,奴儿可是伺-候不周到?”

      陆知行脸色淡淡的,抬起眼皮盯着目光灼灼的杜巍生,杜巍生挂在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他忽然笑道:“孤路上听闻杜太守与元刺史似乎不太合得来啊?”

      杜巍生抚着胡子哈哈一笑,摆摆手让侍女们尽数退下:“正是如此,多年来元刺史与下官意见相左较多。”

      “具体何事?”

      杜巍生道:“桭州突发水灾,臣主张着守备军布衣施粥,聚全州药材大夫,研制时疫方子,但元刺史担忧药材泡水,大夫也有可能有时疫潜伏,若导致更大范围的时疫传播,但殿下也知晓,我们桭州特殊,于是元刺史一力主导封-锁了淹水那个村庄。”

      “什么?”

      这下连陆铭轩都震惊了,其余人更是脸色难看。

      杜巍生赶忙道:“后元刺史北上赴京城陈述水灾,下官无能,又见不得百姓被留在村庄中活活等死,只能偷偷派大夫进去消杀诊脉。今日酒菜也是如此,下州粮食荡然无存,饥民遍地,州府开仓放粮已是捉襟见肘。下官非有意要试探苛待殿下,实在是桭州地远天偏,下官实在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他领着守备官走在中间,全部跪下磕头:“还请殿下降罪。”

      陆知行放松地倚在椅子上,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感:“孤岂是你能置喙的,若就是要治你的罪,你又该当如何呢?”

      “下官不敢,下官罪该万死。”

      邬松砚坐在一边,看着杜巍生佝偻着身子微微发-抖,缓缓皱起眉,这个人满嘴都是仁义,给他的感觉不对。

      这时就听见上首笑了:“孤说笑的,太守拳拳为民心,若孤无故降罪,岂不是与民不合?”

      双方你来我往打着机锋,邬松砚却始终觉得怪异,陆知行亲自将杜巍生扶起来,似乎刚刚的龃龉都不存在,一席宴会顺利结束,下人领着陆知行等人各自回到他们的房间。

      邬松砚刚洗漱完坐在床边,就听见门被轻叩两声,邬松砚悄悄拉开一条缝,外面没人,地上放着一条布帛。

      他将布帛钩进来展开一看:谷仓,底下是谷仓的位置。

      是陆知行的字迹。

      邬松砚耐心地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又足足拖了半个时辰才动身,他打开窗翻出去,顺着地图上的位置摸到谷仓,这地儿守卫松懈,有两个在松松垮垮地站着聊天,还有一伙人三三两两的还在打吊牌,邬松砚躲了一会儿等到换班的时机蹿进去,他笼起袖中的烛火一看,顿时惊呆了——密密麻麻全是粮食!

      堆积成山的粮食,邬松砚小心地凑近,摸起最底下的谷粟往鼻尖一闻,味道有些糠,这是陈米。

      他站起身,忽然听到脖颈旁有清浅的呼吸声传来,乍起一层鸡皮疙瘩,邬松砚猛地吹灭烛火手肘向后一抻,被包进了温热的掌心。

      那人道:“你也不怕是他们诈你啊。”语气轻渺,混着调笑和丝丝旖旎,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邬松砚一听是陆知行顿时卸了力,陆知行再接再厉:“今日宴席上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邬松砚拧起眉问道:“什么时候?”

      “在那侍女凑到我身边的时候。”

      邬松砚意识到自己跟陆知行靠得太近了,就像靠在他怀里一样,他向后退了一步,有些不郁:“殿下莫要说笑了,小民没有不高兴。”

      陆知行跟着向前一步,拉回到亲近得甚至有些压迫的距离,轻声道:“哦?那你为何瞪孤呢?”

      邬松砚回想了一下,觉得陆知行简直是在危言耸听,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肯定不至于会去瞪他的程度,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要命了差不多。

      但现在很显然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邬松砚将指尖捏着的谷粟展示给陆知行看,又想起来灯被灭了,正准备点起袖灯,就看见陆知行低下头很自然地将脸凑近他的手,鼻尖轻轻嗅闻他的指尖:“糠米。”

      邬松砚指尖抖了一下,不自然地缩回来:“殿下今日是故意说杜大人和元刺史的?他们是一伙的?”

      陆知行道:“不止,这里完全是个贼窝。”

      “他今日如此急切与元培商撇清关系是想嫁祸还是缓兵之计,要等着元培商回来。”

      “他说与元培商利益冲突此事不假,元培商是京官,代表的是皇权。但元培商此人阴狠狡诈,早年能背叛辛家成为帝王爪牙,来了桭州又能背着帝王跟他们这些人沆瀣一气,桭州税赋严重,但送上朝廷的却远不及江南。”

      邬松砚了然:“因为他们将粮食昧下了。”

      陆知行道:“对,百姓生不如死,他们却能中饱私囊,甚至只需要拿出一小部分去流民聚居的地方布粥,就能说自己已经开仓放粮了。杜巍生本就不太信任元培商,他摸不准元培商是不是又叛变了,到底在京城说了什么,因此做了两手准备,叫美人伺-候,上清淡餐食。美人代表贿赂,饮食伪装清廉,两边都好说。如果我接受了美人布菜斟酒,就代表我对他们的态度还不错,愿意接受他们的诚意,元培商没有叛变,如果我不接受的话就是元培商可能叛变了。”

      他忽然又补了一句“我从未接受过任何美人的斟酒,不怎么喝酒。”

      很奇怪,邬松砚的嘴角有些抽搐,总觉得像是丈夫再给妻子解释他没在外面拈花惹草。

      邬松砚撇掉这种别扭感,接上陆知行的话:“所以您提了他跟元培商意见相左,是想让他就坡下驴,想到第三种可能吗?”

      “对,元培商失了帝宠乃第三种可能,方才我们开宴的时候太守府外已经集结兵马了,若是元培商重新与皇帝建立起联系,我们就得命丧当场了。”

      “皇帝”邬松砚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惊怒道:“您可是太子殿下,他们都如此胆大妄为吗?”

      陆知行倒是没什么情绪,他抬起手放在邬松砚毛茸茸的头顶,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都知道我与皇帝关系不好,只是表面太平而已。”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苦才会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他私底下从不喊父皇,母亲也不甚亲近,身边这么多年除了一个近卫一个老仆之外就没人了,连夜半喝茶都只能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独饮!来了这地,除了自己连一个能帮他的都没有。

      他不是天底下除了皇帝外最尊贵的人吗?他不应该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吗?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邬松砚牙根发酸,眼眶瞬间就湿红了一圈,只能咬着牙死死顶住才没当场丢人。

      “别生气了……”

      低声的安慰尾音绵绵,邬松砚被攥紧的发酸的心就像被羽毛轻拂了一下,有些淡淡的氧意,本来冲上大脑的怒意居然奇迹般被安抚下去。

      他深呼吸缓了一下,指着成山的谷仓:“这些粮食如果要消化的话,就算人作古了都吃不完,他们私底下定然有黑市,可以去查查。”

      “查不到,百姓穷苦哪有钱买,打通商道去其他州会引人生疑,毕竟桭州多天灾,哪有余粮可言,百姓甚至会把巫教当作寄托,可见日子没什么奔头了。所以他们只会把粮食卖给……”

      “姚国”邬松砚不可置信道:“这可是谋逆啊!”

      陆知行不可置否,他揽着邬松砚往成堆的粮食后面一躲,粮食山可真大啊,大到藏住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这谷仓据陆知行所说是一处野地,用的是行军帐篷搭起来,跟官仓是分开的,就是为了唬弄可能会巡查的官员。冒尖的米粟几乎要堆到顶,下面是旧粮上面是新粮,还能闻得到一些谷香味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百姓民不聊生,边境守卫的将士吃不饱饭,蛀虫们却趴在名为国家的肥肉上放肆地吸血,何其不公。

      帐外的轮值士兵进来,毫不在意地抓起一把谷粟塞进小布袋里,嘴里笑道:“拿去跟商老爷换点银子花花。”“你可别拿多了让那管账的发觉了,上次张三可是被鞭打逐出军营了,朱五巡防的时候见着他了,就死在路上也没人收,都臭了!”“唉知道知道,老哥最近手头有点紧”“下回打吊牌还叫我啊!”“……”

      上梁不正下梁歪,陆知行果真说得不错,这桭州就是一个贼窝。

      邬松砚与陆知行趁着天亮之前回到太守府,卡着时辰与众人汇合,杜巍生笑着行礼:“各位大人昨日睡得如何?”

      众人都说挺好的,陆知行让杜巍生带路去发生水灾的村庄,路上杜巍生无意间询问道:“元刺史为何未与殿下同归?”

      陆知行道:“他治州不利,出了这么大的事却隐瞒不报,圣上震怒,特让其闭门思过。”

      杜巍生叹了一口气:“唉,也不能怪元刺史,桭州山高路远,一去就得月余。”

      说着就到了地儿,发生水灾的村子名叫听云坡,传言是出过巫师大能,能够沟通上天占卜古今,为人方正善良,那位大能后厉劫升仙,天雷滚滚之下直指上天,厉声诘问自己乐善好施修身洁行,为何要降下天雷,上天一天竟然真的未再降下天罚,赤黑的乌云压-在天边,雷声在云里翻滚,还时不时能看见紫色的电光,因此人们称之为听云。

      杜巍生本身极力劝阻陆知行等人进入村子,但陆知行没听他的,围了简单的防护就带着人就进去了。走进村子先是能看到饥民遍地,瘦的皮包骨的人端着破碗凑上来讨口饭吃,还没靠近却被杜巍生叫守备军拉开,唇鼻上包着白布的士兵正搅着勺子,公孙裕凑近一看,哪里有米啊,就是混着些许米粒的涮锅水罢了,说是薄粥都是抬举它。

      陆知行还未发难,陆铭轩先忍不来了了:“你这也叫施粥?!”

      杜巍生哭丧着脸道:“这是下官的极限了,桭州穷苦,实在没有余粮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谷仓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