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碎》钟小娃

7、表情

　　我们身边的世界每天都在变化，她每天的变化同时又是我们这些凡俗夫子所无法把握的。我们无法预料这些变化带来的是幸运，抑或是灾难......
　　皇上废掉浚儿后随即就重新立了他最爱的儿子为太子，但汪皇后对此极力反对，因此她也被打入冷宫。但不知道为何太子不久就因病去世了，皇上的龙体也因此打击而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件事情在宫中传的是沸沸扬扬，不少人都私下议论说是皇上没有善待先皇的遗孤，导致了先皇在天之灵的为之震怒，从而才招致太子的早夭....但不论人们怎么议论，我们还是在交泰殿过着我们清苦但平静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太子的早夭而是一些在立嗣问题上原本就犹疑不定的人开始转向浚儿。我不知道此事究竟是福还是祸，从我内心中我不想让他在涉足宫廷中的一切争斗，这不仅是因为我想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同时我也在害怕，害怕他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就会离开我....在交泰殿的这几年浚儿成了我生命中的全部，在我眼中，他已不仅仅是我的主子，还是我在这诺大的，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冰冷的皇宫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唯一可以拥抱的一点温暖，可一旦他走进乾清宫，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意味着今后我也只能遥遥的观望，再也无法拥有了！
　　命运的□□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三年后陛下薨了，浚儿被那些口口声声忠于先皇的人推上了那个位置。由于浚儿的坚持，他没有搬到建章宫，而是留在交泰殿登基。我知道他是想记住命运曾经给予他的耻辱，还有那些经这些耻辱施加给他的人。
　　登基前那一夜，清冷的月光洒落了一地，我仔细的检查明日他登基的衣物饰品，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依然是那么的温柔，但那抹温柔中却多了一丝热切。我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我怕起我一旦抬起头这一切就会像曾经那样消失的无从寻找。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夜，突然想起了那个神情中充满了忧伤的男人，那一夜他就是这样的看着我，在那一夜他给了我爱情的希望，却又在转眼间将这丝希望践踏的体无完肤。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爱了，更不能爱上这个男人，因为这是他的儿子，这是他的引以为豪的骄傲！我能选择的只能是漠视，漠视他的感情，也漠视自己心中的那丝淡淡的渴望...
　　他猛地拦住我收拾东西的手，“贞儿，我希望可以永远和你并肩站着，可以一块看着这属于我的锦绣江山，我希望每时每刻都可以看见你在我身边，我希望你可以把我看作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孩子！”我轻轻推开他的手，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陛下的厚爱，奴婢不甚感激。可是奴婢只想就这么过着，一辈子就这么过着。”“贞儿，你告诉我，我哪点不好，我改，好不好？你说啊！”他用力把摇着我的肩膀，语气中充斥着痛苦，“对不起，我希望我将来的丈夫可以只爱我一个人，只娶我一个人，陛下做得到吗？。”我轻轻说完这一句，就转过脸去，努力不再去看他。“贞儿...”我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猛地放开我，然后踉踉跄跄的走出我的房间，走出我的世界，我听到他脚步中隐藏的失望，也听到我心中那无边的绝望。我突然很想追上去，留住他，也留住我那空空洞洞的心，可我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在那看似坚强的外壳下面泪流满面...
　　他登基了，就在那一天，我搬去了慈宁宫，侍候年迈的太皇太后。我努力的适应着慈宁宫的一切，我努力对所有指指点点的目光视而不见，对那些不怀好意的探询巧妙的避开，用麻木来平复我的心情。自他登基后，大臣们一直就立后的问题争执不下，他对这个问题也一直不置可否，每次都以先皇刚刚薨逝为由拒绝各方面实力的举荐，但最后在周太后的力挺下，吴氏被立为皇后，另外册立王氏，柏氏为妃。后宫的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朝廷上下开始为立后的事情忙碌起来。登基大典后，太皇太后宴请各位王公大臣的家眷，吴氏作为未来的皇后自然随同母亲进宫面见未来的婆婆，奶奶还有夫君...宴会期间，我随侍在太皇太后身边，见到了那个如花般美丽，如水般温柔的女子，她站在他的身边，她的美貌伴着他的英俊，一个是是青春年少，一个是英姿勃发，让所有人都羡慕不已，她偶尔抬头偷偷的看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的爱意和小女孩的骄傲像一根刺，刺入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我突然好想她可以出点错，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却又忍不住去想，但在整个过程中她都落落大方，对所有人都不失礼节，她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就连一向很挑剔的周太后，对这个她亲自选定的儿媳都非常满意。他，对她肯定也是很满意的吧？！
　　随着大典的日子慢慢临近，宫中也是越来越忙，太皇太后恩准了我出宫的请求，我恐怕是整个后宫唯一为自己的事而忙碌的人吧！我出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烟儿偷偷跑来送我，她不舍的拉着我的手，“姐姐....”她强忍着哭意，我微笑的抱住她“烟儿，等你到了出宫的年龄，姐姐来接你，到时候我们生活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嗯，姐姐说话要算话哦！”烟儿含着泪水，狠狠地点了点头，我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着不远处的神武门，它见证了无数朝代的兴衰，儿时的自己曾多少次幻想可以走出那里，扑进母亲温柔的怀中，可现在，母亲早已成为那坟茔上的一抔黄土，而我，也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对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对这个记录了我的成长，承载了我的爱，我的恨的地方，突然有了一种不舍。我知道一旦踏出这个大门，就在也没有机会走进这里，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我站在那里，没有回头，木然地听着那扇木门慢慢关闭的声音，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陛下驾到！”我猛地回头，看见了他，看见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却又不敢想的人，他紧紧的抱住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多想想我呢！贞儿，我可以发誓，向朱家的列祖列宗发誓，我朱见深一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看着他疲惫痛苦的脸，我再也无法保持自己伪装已久的冷漠，在他的怀抱中失声痛哭，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在我看来都不再重要，我第一次看不到所谓的礼仪伦常，第一次只看到我自己的心，和他在一起，哪怕天下所有人都反对，我们也要在一起！
　　我跪在周太后的面前，旁边是他，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的他，为了我，为了我们，第一次请求别人的恩赐。“母后，求您就成全我们吧！除了她，我谁也不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良久，我只听见一个无比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感情：“万侍长，你先下去，哀家有话和皇上说。”“万侍长”三个字狠狠地刺进我的心，那时，我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勇气，突然想从这里逃走，避开这里的一切，避开这三个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身份的三个字。他狠狠地握了握我的手，我站起身来，低着头走出这令我窒息的大殿。我不知道太后会对他说些什么，我不知道如果她劝说他放弃，如果她让他在礼仪纲常之间选择的话，他会做怎样的决定。那时，我只能依靠着刚刚他残留在我手心的温暖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决定，等着命运的决定。
　　“贞儿，”一个熟悉的呻吟唤回我的思虑，他笑盈盈地看着我，“母后已经答应我们了，她让你进去一下。”我抬起头，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充实。我惴惴不安的走进大殿，正准备归跪下，“免了，哀家可承受不起！你抬起头，看着哀家。”我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她，在她眼中，我又看到了那抹十分熟悉，却又看不明白的神情。她就这样看着我，过了好久，她才幽幽地说：“万贞儿，当初如果你嫁给先皇，现在孩子可能不必皇上小多少吧？！先是他，现在又是他的儿子，你就是这样来爱他，来爱他的儿子的，是吧？我真的为你的爱情而感动，为那可以把一切礼义廉耻都踩到脚下的爱情而感动...”听到这些话，我仿佛被雷击了一下，我终于看明白了那抹神情的含义，那是鄙视，是仇恨！那一刻，我知道命运对我不是救赎，而是抛弃，永远的抛弃在地狱之中！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让我出去的，当我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时，再也无法勉强支撑，重重的倒在他的怀中，耳边传来他焦急的声音，那一刻，我暗暗发誓，不管上天会给予我怎么样的处罚，我都会一个人坦然接受，如果真的要惩罚的话，就让我一个人下地狱好了，但今生让我留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