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他们又没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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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宁，请留步。”
慕书安和南晟闻声回头，便见骆时追了上来。
他走到跟前，拱手：“从前的事，一直想与你说一声对不起。年少糊涂，后来先生惩罚教导与我，待我想明白，去跟你赔罪时，你已经不来书院了。之后又一直不得机会相见。”
言至此，他深深鞠躬一拜，“今日得见，虽知已晚，但我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还请见谅。”
慕书安扶手立于原地，“都已过去，我已往前走，你也不必介怀。”
骆时抱拳，郑重承诺：“你交代之事，我定全力以赴！”
“那是陛下交代的，不是我。”
“不管是谁，不管如何，我都会去达成的。他日如果你有需要，可随时寻我。”
“如果你实在觉得歉意无处安放、”慕书安抬手，手掌放在身边的南晟后背轻轻地推了一把，“这是我弟弟，将来万望护他安然。”
骆时看向南晟，迟疑询问：“你、弟弟？”
他既知道慕书安的身份，自然也是晓得慕家的子弟谁与谁的。
慕书安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向南晟，“你唤我什么？”
“姐姐。”南晟乖巧唤道。
慕书安颔首，这才回过头看向骆时，肯定地告诉他：“弟弟。”
“啊……”骆时本能地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立马拱手，“好的，韶华铭记。”
两人点头告辞。
待落实离开后，南晟才出声询问：“他曾经做过很对不起姐姐的事吗？”
“何出此言？”
“不然他为何这么多年都还耿耿于怀？”
“就……”慕书安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温和措辞，“小时候贪玩儿，然后编了一些不太好听的童谣，伙同同窗唱给我听。大概类似的事情吧。”
南晟突然就想到了沈繁锦，“像小锦姐姐那样么？”
身后一直沉默跟着的南叙，闻言，情不自禁抬眸望向了慕书安。
慕书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差不多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原谅他？！”南晟心急之下，情绪激动，然后又自己想到一种可能性，语气有些低压难过，“为了我么？”
“我原谅他了吗？”慕书安疑惑地开口，随即摇头，“没有啊。”
“可你没有怪他。”
“我为何要怪他？是小时候的他不像话，可如今的他又没有做错。小时候的慕书安，肯定不会原谅那个时候伤害她的骆时。但是呢，现在的骆时，并没有伤害当下的慕书安。所以，当下的我便只能跟他说吗，不必介怀。”
说完之后，慕书安自己都忍不住自嘲一笑，“有些奇奇怪怪绕得很吧，无妨，你就顺耳一听。”
“我大概能明白一些的。有些正确的事，错过了正确的事件，再去做，就失去了当时的意义。”
“嗯。”慕书安轻轻地应了一声，“现在他的道歉，对于当年的慕书安而言，已经迟了十几年，也就不重要了。这个不叫道歉，最多只能算补偿。可是伤已受，血也流了，痛亦痛了。伤口结了痂，留了疤时，送再顶好的伤药，又有什么用。”
她声音微顿，侧眸余光略过，沉默跟在身后的南叙，“如同小锦，她已经死了。此时，就算再多的人在她面前磕头道歉，哭泣忏悔，她也不会活过来。”
南晟沉默地低下了头。
三人慢慢地往前走着。
起风了，天色越来越沉。
“可是姐姐，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他们一变诋毁谩骂着，又惋惜着送了性命？”
“谁？”慕书安放缓脚步，等南晟走上来。
“那日在街上……”南晟上前，走到慕书安身边，准备说沈繁锦的，但是想到身后跟着南叙，又稍微委婉了一下，“就是那日，我站在人群里，他们，一会儿骂着，一会儿责备，一会儿心疼。怎么会，骂人的是他们？难过惋惜的，也是他们？”
慕书安停下脚步，半垂着眼眸，眸色有一瞬间失焦。
“大抵觉得，流下的眼泪，就能将曾经刺出的那把刀淹没掩藏。毕竟他们又没动手，怎么会是凶手。”
察觉发现慕书安情绪的异样，南晟担心地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慕书安回过神来，抬眸轻轻笑了笑:“瞧我，话赶着话就说远了。其实与你谈及骆时，是想问你，还记得那日人群中，赠伞的孩童说的什么吗？”
南晟沉吟回想了一下，“他说……‘先生说死者为大。这个晋江的衣服真好看，她一定很爱漂亮。这是娘亲给我买来遮雨的。你先拿去给姐姐遮一遮’。”
慕书安:“刚才骆时也是这样说的。”
南晟茫然地看向她。
她继续说:“他说，‘年少糊涂，后来先生惩罚教导与我，待我想明白’。”
“南晟。”她轻声的唤他的名字，“这也是上学堂，识字念书的意义。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中，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靠着满腹经纶大展拳脚。但，好的先生能教每一个人明辨是非。”
她像是在解释方才自己提的那个问题，又像是在回答南晟方才提问。
“很多时候，我们所处之处，是无法去责怪那些人云亦云者的。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并不像我们一样，有人教他们这些道理。他们先学的是生存之道，而非立世之理。是以，我们不可以站在比他们轻松的位置，去批判他们。哪怕从到道理上讲，那时错的。除非，你能让所有人都明白个中是非。”
她看着眼前的南晟，“他若他日，你能让这个世上，多一个明辨是非之人；他不一定送出那把伞，只要不递出那把刀。这个世上，就会少一个像小锦姐姐一般葬身流言蜚语的少年。”
南晟若有所思地听着。
“这是一条泥泞坎坷的长路，将来，也不一定能有多少人能走上来。但你可以决定这条路造不造，修多宽，铺多远。”
他认真且坚定地点头，同慕书安承诺：“我会努力去做的。”
慕书安笑了笑，“好了。你跟南叙先回雁西侯府吧。我去趟摄政王府。”
一听摄政王府，南晟立马绷起了小脸，“我陪你去吧姐姐。”
“不用了，回去吧。”
南晟立马一急，“可是……”
瞧着他着急的模样，慕书安失笑抬手薅了一下他的头，“好啦，别担心。”
收回手的时候，突然一愣，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一时间回忆涌上心头，曾经许许多多次，凌寒归也是这般薅乱她额前的碎发。
她微微屈了屈自己的手指，感觉有些奇异。
原来，凌寒归薅她头发时，是这样的感觉么？
“那……”南晟拒绝不得慕书安，最终只得将他手中的伞双手递给她，“把伞带着，要下雪了。”
分开没过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夹雪。
慕书安撑着伞，独自走在雨雪中。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不多停留，也不着急赶路。
等她走到摄政王府前时，已过戌时。
“去禀你家王爷，慕书安带先帝遗诏前来相见。”
那门口的守卫一听，立马转身就跑进了府。
过了一会儿跑出来，“慕姑娘，这边请。”
慕书安跟着侍卫穿过院子，走上台阶，收伞的时候，门刚好被打开。
里面炭火充足，暖气扑面而来。
齐岸撑着头，坐在主方，隔着炉子望向她，“皇兄和凌子期原先那般疼你，连个护卫都不给你留？”
慕书安将伞立靠在门口，抬脚跨入房中，“尸体都凉了，还管得了我是死是活？”
“啧，岁宁怎么连你也相信那些虚假的战报。凌子期你还不了解？又贼又滑头，本王觉着吧，指不定他如今活蹦乱跳的在哪儿算计我呐。你说呢？”
慕书安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自己寻了一个靠炉子最近的地方坐下，不咸不淡地回答：“兴许阴曹地府黄泉路上，有埋伏等着王爷，确实说不准。”
“嘶——”齐岸皱着眉坐直身体，“本王还是更喜欢你不讲话的时候。”
他朝前摊开手，“东西呢？”
慕书安：【堂堂摄政王府，有客雪夜至，都不能加两盆炭，添杯热茶么？】
齐岸站起身来，踱步上前，带着压迫沉声道：“本王没有那么多耐心，要么给我。或者我杀了你，再取之。”
慕书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不受任何影响，低头认真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
【踏进王府，我的命便由王爷做主。我身如浮萍，王爷自可随意杀之。但这个东西是不是王爷想要的，或者王爷真正想要的其他东西在何处，杀了我，就没有答案了。】
这模样和回应，看得齐岸没好气得很，“你会说话还比划什么？！”
慕书安抬头望着他，满脸无辜，【王爷不喜欢，民女便不讲，谨遵王爷令。】
齐岸被这么一噎，顿时觉得脑仁疼，“敢情凌子期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做派，是跟你学的！”
慕书安不语，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地望着他。
那眼神，看得齐岸心头一阵发毛，大手一挥，郁闷道：“来人！加炭，沏茶。”咬牙切齿，“润、喉！”
慕书安一脸淡然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着炉子的方向伸手，像是在烤火。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下人端了两盆炭火进来。
慕书安眸色微弯，似乎还算满意。
下人退出去的时候，有人端茶送了进来。
慕书安端起茶盏，只轻闻了一下，就嫌弃地放了回去。
“王爷想问我要天大的东西，却拿着陈年的茶敷衍对付。你们齐家是家传的没诚意么？”
齐岸倚靠在椅子一侧，拖着下巴瞧着她，心中惊奇得很，“心上人都没了，还有闲情逸致品茶，你也不赖的。”
慕书安捏着杯盖轻轻缓缓地滑动在杯沿，不咸不淡道：“去之前，我就告诉过他结局。他自己非要去送死，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他死了，我就得以泪洗面，跟着一起要死不活的吧。”
齐岸凛眸，“你是说，他出征前，就知道会死？”
慕书安诧异地抬眸，随即含笑道：“王爷不知道，我生来能做预言梦？虽说旁人看来荒唐得很，但天野哥知道的，那是比阎王爷的生死簿都准。”
话落，微微侧头看向一旁沉默的凌景驰，故意问到：“对吧，天野哥？”
凌景驰脸色有些难看，抿唇未语。
本来也是问给齐岸看的，慕书安也没有想过要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所以别想了，齐容死了，凌寒归也活不了。你以为的后手更不可能会有。“”她将杯盖些微用力地叩了回去，神情沉厌，“我早就告诉过齐容，云照已有灭国之兆。你看他日日殚精竭虑，如今的轨迹有什么不同吗？”
然后皱着眉，将茶盏，毫不掩饰的嫌弃，推得远一些，“他活着都没做到，你难道还指望都死透了的他，能改变什么？”
“如果没有，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劝你出兵。”慕书安面色坦然又诚恳，抬手竖指，含笑弯眸，“再准确一点，是给你一点小建议。”
她的鬼话，和凌子期一样，齐岸一个字都不信。
他身体后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许他们真的没留下什么后手，但是，留下一个你，也足够了。”
慕书安倒也没有否认，但是反问：“可我为何一定要按照他们想的去做？”
“我已经不是陛下的伴读随侍，不是太傅的孙女，也不是尚书家的姑娘，更不是雁西侯的未婚妻，作甚要为难自己，去收拾别人家的烂摊子？”
齐岸冷笑一声，“所以，岁宁今日上门，单纯的想喝本王府上的好茶么？”
“不单是，也是外头雪大，想进来暖和暖和。”她皱着眉头，嫌弃愈加，“怎么也算是旧相识，讨杯茶很过分？”
齐岸就差当场被气笑，阖眸深呼吸，平复了好一会儿，睁开眼，还是咬着牙，“茶呢！！”
反而是慕书安摆摆手，“算了，不想喝了。”
齐岸拳头捏紧。
但见慕书安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喏，你想要的遗诏。”
见慕书安突然这么干脆，齐岸有些迟疑地瞄了一眼手中的东西，才伸手去接，“罩得这么严实？”
待他拿稳，慕书安松开手。
“那不是怕被抢么？”
齐岸一边一点点拆着绑着的带子，低笑道：“怕被抢，所以就这么揣着遗诏在街上乱逛，一路徒步到摄政王府？”
慕书安看着他撤下遗诏上的套子，耸了耸肩，“没办法，我都无家可归了。自然就也没钱买车买马买轿子。王爷想要，也没见派人来接我一接？”
齐岸展开一看，顿时脸色一沉，“罪己诏，怎么是降书？”
慕书安反而身体往后靠了靠，惬意地倚着圈椅，“我不是说了，云照早有亡国之兆。这边是为何会有百日之期，方有新君的缘由。他如果改变不了，便由他来背这个亡国之君的骂名。”
话落，齐岸手中的遗诏蓦地兀自燃烧起来。
他下意识松手，遗诏落在地上，已经烧了大半。
齐岸“噌”一下猛地站起身。
“你做了什么？！”
她依旧倚靠圈椅，浅笑盈盈地望着齐岸，温和耐心地解释：“就刷了层桐油，然后又涂了些容易自燃的磷粉罢了。窗外风雪，屋内暖和，烧一烧很正常的。”
“慕书安你可真敢！”
闻言，慕书安脸上的笑意倏地消散。
“这世上，只有我慕书安愿不愿意，没有我敢不敢。”
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齐岸，冷声道：“我只是把属于他的荣耀还给他。他不是亡国之君，现在起，如果云照灭亡，是毁在你的手里。”
她在齐岸跟前站定，并不抬头看他，目视前方，缓缓开口，红唇夺目，“你才是千古罪人，不肖子孙，受永世唾骂。”
齐岸怒极，一把攥上慕书安的衣领，怒目瞪着她。
“荣耀？他哪里配得上荣耀二字？！主意是他出的，罪是旁人替他顶的！他不配！！”
慕书安不挣扎也不害怕，这才抬眸直视着齐岸，“配不配，不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她轻声地开口，并不急切想要证明什么，仿若只是单纯的陈述。
“我觉得他配，百官觉得他配，百姓觉得他配，他就是配得。”
于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事实一般钉上齐岸的心口。
齐岸猛地推开她，怒火中烧，“他非嫡非长，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他生母惑主乱世，还是凭他荣登帝位，脚踩自己兄长的骸骨鲜血？！”
他就差指着慕书安的鼻子谩骂质问：“一个没有良心，毫无人性的人！你告诉我，他配在哪里？！”
而慕书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不躲不闪，沉默不语。
一双清冷的眸子映着他的气急败坏，更像是无声的嘲讽。
“你不是会说么？你说，你说服我，我就出兵。说不服——”他猛地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长剑，朝着慕书安横贯过去，“我就杀了你！”
几乎是拔剑的一刹那。
“王爷！”
凌景驰上前挡在了慕书安跟前，那一柄长剑，就这样剑指他的咽喉，毫厘之处。
齐岸眼底汹涌，“你要为了她与本王为敌吗？”
“没有。”凌景驰垂眸否认，但是下一刻抬头，坚定地看向齐岸，“但，我不能让你伤她。”
他问：“因为凌子期？”
他答：“对。”
“他已经死了！你没听她说吗？凌子期已经死了！！”
“所以，我更不能看着她受伤。”
他欠凌寒归的太多太多，能够为他做的少之又少。
即便，即使他真的死了，至少九泉之下，他如果看到慕岁宁受伤，一定会着急不已。
而他，如今仅能为他做的，是替他护好，这个世上，他最最珍视的女子。
“杀谁都可以，她不行。”
“如果本王一定也要她的命呢？”
“只有她不行。”凌景驰坚定地往前倾了倾身体，咽喉抵上剑尖，破皮血凝珠。
两人对峙而立。
半晌，他望着他，语气微低，“云舟，不行。”
他阖眸深呼吸，强压下怒意，将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偏头过去，“你走吧。”
慕书安没有立刻转身离去，而是上前端过那盏陈茶，“陈年旧茶，留着，也只能占地方罢了。”
说完，将茶泼向那盆炭火，“呲”地一声响。
“我对你们齐家的恩怨没兴趣。只希望王爷明白一点，这个云照是你们齐家的云照，不是我们的，也不是百姓的。他日国破，云照的百姓，他们除了从此以后成为别国的百姓外，父母子女皆在，夫妻美眷相伴，房屋宅邸依然，如常阖家美满。天伦之乐，不会丝毫的影响。”
“这个世上，消失的，只有你家的云照国而已。”
言尽，她转身径直跨出门槛。
凌景驰回头看了侧身偏头的齐岸一眼，折身取过先前慕书安放在门口的伞，撑开跟上，遮住她头顶的风雪。
穿过庭院时，身后传来齐岸的愤懑厉声，“你以为凭一道毁了的降书，就能威胁到本王？”
慕书安闻声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侧眸视线往后。
“我只是来赌一下，一个军人的赤诚。”
而后，再也未曾有半分停留，踩着满院湿漉的雨雪，走出齐岸的视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