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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为什么,容不下的人是我 ...
回到雁西侯府时,天已大亮。
慕书安一进院子,看到的是沈繁锦。
她红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后来又哭了多久,一开口沙哑得不像话:“岁宁姐姐,我想清楚了。我要学做生意,你教我吧。”
“小锦,我能教你的,在安国寺已经教过你了。如果你还想学,我安排账房管事来府上,再教你更细致的。我还有其他的事,不能多陪你。若是实在有想不明白的,来安国寺寻我。”慕书安看向一旁的星儿,嘱咐,“星儿,照顾好你家姑娘。”
然后抬头,望向等在廊下的南晟,朝他招了招手,“南晟,走了。”
回到安国寺的禅院。
进院子前,慕书安和南晟撞上隔壁禅院走出来一长一短地蓝色道袍。
慕书安猛然顿住脚步,定神了一刹。
然后才接受了在寺庙里突然出现的两个道士。
“慕施主回来啦!”身后传来一道明亮的声音。
“明悟。”
南晟和明悟年龄相仿,加上明悟小和尚清透得很,南晟很爱和他待在一处。
“小锦施主追上了吗?怎么没见她一起回来?”小和尚关心地问。
“追上了。”慕书安回答,“她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先前见一群人慌里慌张地追出去,这下听着好像没出什么事。
明悟小和尚便放下心来,点点头,“哦哦。没事就好。”
低头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端着东西,“对了,师父说,慕施主需要更多的墨和纸,这里。”
南晟接过时,明悟小和尚还笑呵呵地说:“倘若不够了,可以直接找我说,我就给你们取来。”
南晟也笑着眼睛,“多谢。”
慕书安瞧着少年眼中的澄澈,伸手取过托盘,“同明悟去玩儿吧,晚些时候,我再给你安排事做。”
听到前头,南晟刚想说不,随即听到说晚些时候安排做事,又咽了回去。
点头说好。
禅房内,慕书安坐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然后又在名字下面,添上一个又一个生平。
窗外阳光不错,冬日没有鸟雀,但是有三个叽叽喳喳欢快的少年。
慕书安忍不住望过去,透过那支开的半扇窗户,一黄一蓝一大繎。
三个少年,欢快且明媚地坐在大树下。
兴致起时,明悟小和尚张牙舞爪地比划。
南晟眯着眼睛笑。
“你这与我师父的批命一样,简直神也!”小和尚瞪大双眼,朝着小道士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然后光亮的小脑袋扭头看了南晟一眼,兴致勃勃:“要不你也给他算算!”
小道士被夸得十分得意。“嘻嘻”笑了一声后,努力地压着上扬的嘴角,尽量端着架子让自己看起来不要笑得过分开怀,“好啊。”
小道士问:“你想算什么?”
南晟先是眼神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但话到嘴边,“都行。”
“不想说也无妨的。你想算什么,心中想着便可。卦象自会替你显示。”
说着,小道士就把三枚铜板塞进那个小龟壳。
南晟:“好。”
于是小道士就抱着他的小龟壳摇起来。
“想好了吗?”
南晟:“想好了。”
然后小道士就准备停下时,一团青色从院门处一道虚影直击在那龟壳。
龟壳脱手,三枚铜板也跟着从里头摔落而出。
第二团青色虚影再度击打过来,龟壳和两枚铜板、两颗冬枣先后落地,同时另一枚铜板沉闷地竖立扎进一旁的木柱上。
不等三个小家伙反应过来,影卫的剑已经横在了来人的颈项。
“呀误会误会!”来人举着双手,连忙求饶,“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影卫不动,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压得更下了两分。
“师父?!”小道士回头,看见自家师父被长剑横颈,顿时紧张地站起来,“师父!!”
作势就要抽出自己的桃木剑。
道士赶紧阻止,“打住!你别动!别动!”
“可是师父你——”小道士绷着脸,一副影卫敢动他师父,他就要拼了的架势。
听到动静,慕书安拉开房门走出来。
“慕姑娘。”明悟小和尚先上前解释,“慕姑娘,这位施主不是坏人。他们也是来寺庙清修的。”
“他是栖云道长。是玄诚的师父。”说话间,明悟还拉了一下鼓着腮帮子要干架的玄诚小道士。
“慕姑娘。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小徒顽劣,学艺不精,还到处卖弄,怕他惹出是非来,是以出手阻止。”栖云朝着慕书安风度翩翩浅浅一拱手。
好似颈侧的冷刃从不存在,“多有打扰,见谅。”
慕书安轻轻递了一个眼神,影卫收剑退下。
“栖云。”小道士立马朝着栖云飞奔而去,“您没事吧?”
转过身来,瞪着影卫消失的地方,小脸警备。
“别瞪啦。”栖云抬手拨了一下玄诚的后脑勺,“还不去把东西捡回来。”
玄诚被一拨楞,身体往前头一趔趄。
稳住身体后,连忙迈着小短腿去把地上的龟壳和铜钱捡起来揣进怀里,再回头跑到那柱子前,奈何踮脚,还蹦了蹦,也够不太着。
只得扭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栖云,“师父……”
栖云低低叹息一声,然后转头立马嘴角往上,看向离得最近的慕书安,“慕姑娘,劳烦替小徒取一下。”
“南晟。”
南晟立马应声,然后上前,踮脚从那柱子上取下来。
玄诚接过,然后在栖云看不到的地方,朝南晟扬了个笑脸,“谢谢。”
“你方才,是在给他卜卦?”
“是。”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
闻言,栖云暗自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太过紧张,多此一举了。
然后玄诚就蒙了,歪着小脑袋,“不是吗?”
南晟些微尴尬,“抱歉玄诚,方才你让我想,我想的是姐姐。”
玄诚“噢”了一声,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还笑呵呵地感慨:“你对你姐姐真好。什么事都想着她。”
反观栖云,扶额庆幸,还好有先见之明,打掉得及时。
不然这小萝卜头,怕是受不住。
也顾不得什么了,上前一把就捂住了玄诚的嘴,“可住嘴吧你!”
然后抬头,讪讪地笑道:“见笑见笑。”
再然后,提拎着后衣领折身出了禅院。
小和尚歪着脑袋,一双澄澈的眼睛满是疑惑,“栖云道长生玄诚的气了吗?我觉得玄诚卜得蛮准的呀。”
“就是太准。”
“太准也不行?”
慕书安没有再解释,只是说:“那你回去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老和尚听,他会给你解惑的。”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小和尚撇了撇嘴,“好吧。”
悻悻地往院子外走,走到门口后,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回头从禅院的门框一边探出头来,“那我和玄诚还能来找南晟吗?”
顿了顿,补了一句,“不卜卦那种。”
想来南晟也是同两人相处得不错的,也情不自禁地看向她。
慕书安:“自然。”
于是,禅院里,所有人都开心地笑了。
白日里,慕书安还是让南晟去分香,晌午之后,可以同明悟和玄诚自行安排。
黄昏后,回到禅院做慕书安留给他的事。
夜渐深。
慕书安剪了剪灯芯,屋里又更亮堂了一些。
她放下剪子,拿起笔重新落下,写完一页后,最终在南晟投来的一次又一次的目光中,放下了笔,“何事?”
“姐姐画的图,确实不能出现在雁西侯府,可为何一定要在安国寺里。我不是很明白。”
慕书安沉吟片刻,然后坦然承认,“其实,也不是一定非要在安国寺才可以。只是因为,我与佛祖做了一个交易,我是怕,若不在它眼前,他没看见,就忘记了我们的约定。所以你就当我在佛前画丹青,写下一笔一划,都是提醒吧。”
三日后。
在晨钟声中,远方传来消息。
影卫:“凌家军坚守三日,无后继援军,不得已,弃城后撤。”
再两日。
影卫的语气比夜色更沉重。
“连续两日,又丢两城。”影卫欲言又止,望着笔锋未断的慕书安,“您到底……”
“知道了。那就今夜的茶再泡浓一些。”
不等影卫再度发作,本是去厨房熬姜茶的南晟,带着星儿快步走进屋,“姐姐,出事了。”
慕书安抬头望过去,就看见了双眼通红的星儿,“小锦怎么了?”
“姑娘你走的那天早上,不知怎么回事,不娘出门就遇到路人指指点点说她被人糟蹋了身子。姑娘生气地把那人好生一顿骂。本是也没有多在意的。可后来,整个扶光城的人到处都再说,说书的在讲,甚至孩童都在唱乱七八糟的歌谣。您都不知道,那些话到底有多难听!”
“南叙呢?他不是陪着小锦么?”
“南公子气急了,当场把说那些脏话的男子都给揍了一遍,就连乱唱童谣的小孩都抓过来狠狠地抽了屁股好几个巴掌。这下可不得了了,那些个泼妇围着南公子,抓得他满脸都是指甲血痕。晚上姑娘替南公子上药时都心疼坏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姑娘去巡店,就被人围着扔了好多臭鸡蛋菜叶子。这个说姑娘不检点,那个讲姑娘仗势欺人,还有人说侯爷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姑娘越气,那些人骂得越凶。说什么姑娘是什么妖精模样,还说,还说姑娘给人糟蹋,是她自己上赶着送上门的。讲什么装得一副披萨心肠,还说姑娘从前搭棚施粥是憋着坏。”
“你一句我一言的,后来越说越离谱,说从前谁家远房阿弟也是不过吃了姑娘一碗粥就回家躺了半个月。指着姑娘骂妖精,伪善,骗子,坏心肝的混账,反正什么难听骂什么……越骂越难听……”
星儿说得心疼又委屈,哭哭啼啼的,上气不接下气,“再后来更过分,他们拆了我们家的马车,不许走,围着堵着的。南公子好不容易带着姑娘回到府里,姑娘浑身都臭透了。之后,姑娘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不说话的。老妇人怎么劝都没有用,也是没法子了,才来寻您的。”
“好了,我知道了。我跟你下山,你去禅院门口等我一会儿。”慕书安放下手中的笔,等星儿出去后,她才开口,“南晟。”
“姐姐。”
“会临摹么?”
“会,但无法做到还原。”
慕书安将那一副最大的画卷挂起来,“我这张图的大致轮廓,你先临摹一张,旁的,我回来再添。”
南晟:“好。”
慕书安取过斗篷出了门。
望着星儿在禅院的门口来回地焦急踱步。
走到院子里,“挑两个人随我下山,其余留在这里,保护好他。”
吩咐完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已经将纸张铺展开来南晟。
她问:“知道他是谁吗?”
影卫:“不知。”
慕书安:“他是你们的下一任主子。”
闻言,影卫猛然抬头。
慕书安:“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影卫跪地,“吾等誓死守护。”
慕书安隔着一道门槛,隔着黑暗与橘色的光暖:“你们心中有数就行,别告诉他。”
她到雁西侯府的时候,已经过丑时了。
慕书安伸手推了推沈繁锦的门。
“没用的,她在里头把门拴住了。”守在门口的南叙解释。
慕书安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到了另一侧,在南叙震惊的目光中,从旁边的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一片昏暗。
慕书安就近点亮了一盏铜灯。
光亮驱褪黑暗。
光晕的尽头处,沈繁锦抱着双膝,缩在床榻一角,几乎整个身子都融在黑暗里,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慕书安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件裘衣,坐到她的身边。
她将裘衣轻轻围在沈繁锦的肩头,柔声道:“虽然屋里烧着炭火,到底冬日严寒,这般单薄,病了怎么办?”
此时的沈繁锦仿若终于找回了一丝生机,僵硬地抬头,看向慕书安,嚅动嘴唇:“岁宁姐姐……”
慕书安轻轻地拍她的肩,“对不起,小锦,是我害了你。”
沈繁锦,望着慕书安看了好一会儿,再度开口鼻音浓重,“岁宁姐姐干嘛这样说……”
“当日,他们要抓的人,是我。只是我和覃河叔换了下山的路,阴差阳错抓成了你。害你替我受了罪,还发生这后来的事。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这份苦。你心里难受,就怪我好了。”
慕书安声音很轻,语速也很缓。
沈繁锦侧耳听着,眼眸却是凝视着那铜灯轻轻燃烧的烛光。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不是的岁宁姐姐。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你时,我当时就好庆幸的。庆幸还好抓的人是我,还好你没有被抓到。”
“岁宁姐姐,其实,要抓你的人,没有想要那样伤害你的。她只是发现我不是你,就不管我了。然后才、才有那些人……那样的。这不是你的错,小锦分得清的。我只是——”
沈繁锦停顿了好久,像是很努力地想要补一个回答,却如何也想不到正确答案。
她抬起头,红着眼望着慕书安,眼眸映着孱弱的烛光。
“为何他们骂的人是我?为什么,他们容不下的人是我,而不是凶手?”
“因为……”
慕书安一开口,喉咙也忍不住干涩。
她看着眼前这一双红肿的眼眸,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也曾问过。
为何他们骂的人是我?为什么,他们容不下的人,是想帮他们的我;而不是本身那件坏事,那个坏人?
她问过齐容,问过慕程君,也问过南白榆。
始终求不得一解。
慕书安思忖着开口,回答着沈繁锦,也像是隔着时光岁月回答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自己。
“可能他们大多数人,原本也什么都不清楚。只是看到有人这样做,然后他们也就跟着那样做罢了。”
沈繁锦微蹙了一下眉头,眼中疑惑依旧。
慕书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斟酌着措辞,“我听说,一开始你也骂回去了,南叙还为你动手了。看到他们被南叙打得满地找牙,不敢再多说半个字时。你心里,畅快吗?”
“没有。”沈繁锦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们不是不说了,他们只是暂时不敢。其实,他们肯定在心里头骂我更凶了。就像后来那样……”
“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凌伯父还在世的时候,你哥被罚在祠堂关了两个月。后来为了让伯父消气,还是老夫人把你从丹洲接过来求的情。”
沈繁锦在回忆中找到了曾经的那一幕,点了点头。
“那次,就是我被堵在了街头,至于原因,太多这样的事也不大记得清了。我只记得,那日东晓长街,每个骂我的男子,都被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一拳拳打在面门,好些个都打落了牙齿,他满手的血,也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还是那些人的。那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出门再也没有人敢说我半个字。可是,我的心里并没有畅快,因为我也明白,他们只是暂时将谩骂从口中放到了心里。”
“我同如今的你一样,太多的不甘,太多的不解。后来,先生同我说——”
以德报怨不一定是对的,睚眦必报也不一定是错的。这世道,不是别人不放过你,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只要人自己放过自己,旁人如何,与你何干?是非功过皆在本心。
“旁人从不会盼着我们多好,他们在乎的,只有开口那片刻的快活罢了。可是他骂我两句,会影响今晚我们吃的燕窝,他们喝的白米粥么?”
“并不会。”
“就算他们如何气愤地叫嚣着再也不买沈记的东西,与沈记而言,他们及被人的购买都不及与旁的商家签上一笔单。再往更严重的说,即便世人诋毁,扶光城对沈记和合作有所顾忌,那云照国只有扶光一座城么?这世上又只有云照一个国么?”
“吃不上饭的是他们,赚钱的还是沈记。大象从不会在意蚂蚁爬过时究竟叮咬了过它几口。”
她问沈繁锦:“我有说明白么?”
沈繁锦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盯着脚尖一侧的阴影。
“岁宁姐姐说的,我懂。我就是,道理已经明白,可这心里头还是有些难过。尤其是,一想到,他们还拿菜叶子和接单扔我。那个鸡蛋砸过来,又疼又臭,凌锋挡着我,他们砸不到我,还,骂得更凶了……”
慕书安低头瞧着小脑袋发丝在微光中的柔软,坐到她的身边,揽着她的肩靠在自己怀里。
顿时,沈繁锦就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不住往下掉,“干什么嘛呜呜呜……我们从前搭棚施粥,是为了让他们吃饱了来打骂我的么?”
“嗯。”慕书安揽着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人嘛,吃饱了,闲了,就会忍不住找些蠢事干。”
“岁宁姐姐,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吧?”沈繁锦突然眼睫带着碎泪,挽着她的胳膊,仰头心疼地问她。
猝不及防的反应,叫慕书安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沈繁锦抽了抽小鼻子,扭头在慕书安肩头摇了摇,顺势把湿意擦了擦。
“我这才被骂了几天,可你这样过了十几年。先前他们说你,我替你骂回去的时候,我心里畅快极了。可今日才发现,不管是骂赢了,还是打胜了,都还是那么难受。”
慕书安垂眸,双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用自己微薄的暖意烘着她冰凉的小手。
“傻姑娘,一个受伤的人,不管如何反击,伤口就已经在那里,怎么会好受畅快呢?”
沈繁锦重新将头靠了回去,轻轻地“唔”了一声。
房间的那盏铜灯,轻轻地炸了一下,屋子稍微亮堂了一些。
“不过嘛,我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也许我这种不在乎的做法,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的懦弱假象。只是我曾走过那条河,刚好你如今站到了河岸,我同你说,有这么一种法子可供借鉴。”
沈繁锦靠在慕书安的肩头,静静地听着,渐渐平复了情绪,过了半晌。
然后突然好奇地问:“那他们拿菜叶子扔过你么?还有臭鸡蛋……”
话出口后,又觉得好像不太好,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唔,岁宁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么?
慕书安怔神片刻。
自然是有的。
自她记事起,就有。
慕家的孩子进书院一直都比较早。
那时候,在书院里。
“慕书安,丧门星!咒死了爹,害人娘!天地君亲,邪鬼去去去!”
他站在小书安的书桌上,手中拿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桃木剑,居高临下指向她。
小书安说:“我不是。”
他不听,反而更来劲。
“你就是!你个乌鸦嘴!大灾星!我骆时,要代表天道消灭你!”然后指挥着同窗,“来啊!都给我上!围住她!”
于是,孩子们听从正义的召唤,将她围圈在里头。
纷纷唱着,“慕书安,丧门星!咒死了爹,害人娘!天地君亲邪鬼去!”
小书安蹲在中央,从捂着耳朵,到后来呆呆地走上回家的路。
虽然,她总是避着人走,但还是偶尔会撞上行人。
“娘快看!那个乌鸦嘴又来啦!”
妇人拉过自家的小孩,皱眉呵责:“赶紧走!说了多少遍,瞧见了就躲她远些!”
旁边相识的小伙打趣着,“我说话花婶子,一个小孩,瞧给你吓得!”
另一侧的大娘:“你不怕,你上前去试试!那可是自己亲爹都咒死的!保准他一开口,教你祖宗祠堂都能塌!邪门儿得很呐!”
牵着小孩的妇人,满脸嫌弃气愤:“也不知道这慕家怎么回事儿!出了这么个怪东西,也不知道关好了,怎的还放出来祸害人呢!”
小书安在许许多多人的嫌弃恐惧中走过,后来有时候,她也会在说书的地方停下。
听那说书的人说着别人口中以为的她。
说书人:“:话说那慕家女,出生便是吉兆满天,说是天赋异禀,金尊玉贵,长命百岁之人。谁知安国寺的住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说是福星之子,却一岁有余无法言语,近两岁时,在其父出征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爹爹、死!没错!此女咒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至此一代名将,埋骨沙场!可恨可叹可悲啊!将军牺牲,可此女却未善罢甘休,小小年纪,歹心恶毒,就拽着雁西侯府的夫人,生生叫那夫人生了横祸,一命呜呼!所幸苍天有眼,让她大病一场,收了神通,叫她不能再言咒害他人!可这灾星邪性啊。都叫她作了哑巴,还能蛊惑陛下,陛下何其圣明,却也为她后位空悬。天既生我明君护佑云照,何降灾星祸害苍生——”
那说书摊前,她一坐就是很多年。
因为她发现,说书人总是很尽心,会不厌其烦地说着她的故事,还会总会随着一年年的过去,往后继续补充。
确实关心她得很。
倒是、鲜少有人能够这么关心她的。
思及此,慕书安轻轻地笑了一声,收回飘远的思绪,回到沈繁锦:“我没有被臭鸡蛋砸锅,我记得,他们对我多用的是泼狗血。嗯……好像还有鸡血,反正是这样那样的血。”
“可能、不同的情况,对付的路数有所区别吧。我也不太懂,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闲工夫,琢磨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慕书安说话的声音很轻,不徐不疾,房间昏暗,炭火充足,有浅浅的烛光晕染。
沈繁锦枕着慕书安的腿,小脸朝着里头,埋在暗色里。
她闭着眼,放松地窝在那里,慢慢也有了睡意。
小声嘟哝,“岁宁姐姐,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小的人儿,缩了缩,看着好像小了许多。
仿若许多年前,那个缩在黑暗里的小女孩。
慕书安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哄着小书安。
“也没什么难的,就往前走,一直走,走着走着,突然某一天回头,就发现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慕书安轻轻地扯过被衾盖在沈繁锦身上,她翻了个身,从面朝慕书安,转向外侧。
“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你总会找到自己的意义,就算一直没有找到也没有关系,你已经看过世间的风景,感受过人间繁华,尝过好吃的不好吃的食物,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啦。”
一盏铜灯,静静地燃烧。
微弱的光终于褪去暗色,朝着这边照过去,将她们都笼在柔光里。
“别怕,你有很多爱你的人,都站在你身侧。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繁锦拱了拱小脑袋,半睡半醒地应了一声,“唔,,,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静的房间,浅浅的呼吸。
一切和先前好似没什么不同,又与先前截然不同。
门被轻轻地打开,又被轻轻地合上。
“睡了?”
听说慕书安来,凌采珺就已经来了这边院子,一直等在门外。
慕书安安抚地说:“应该没事了。”
“我让人把子期的房间收拾好了。”
听到凌寒归的名字,慕书安忍不住眼睫颤了颤,只不过夜色浓重,刚好可以藏得很好。
“奶奶,我还得赶回安国寺。”
凌采珺知道慕书安自是有主见的,走与留从来不含糊。
“那我让人……”
“不用。”慕书安伸手握住凌采珺的手,“您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您也要多保重,这个家还需要您。”
闻言,凌采珺一时哽咽入喉。
反手重重地拍了拍慕书安的手。
慕书安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守在门口的南叙,认真叮嘱:“这段时日,你多守着她。能寸步不离,就别让她一个人。”
然后,她披着夜色回了安国寺。
后面每隔两日,影卫都会跟她汇报沈繁锦的情况。
“这两日沈姑娘已经如同往常一样,得了账房先生的夸奖。每日都出门巡铺子。带了好些个护卫,也没人敢妄动。好似南家那边说,眼下境况特殊,又是年关,是以派人先送来了聘书和礼单。老夫人已经点头,叫府里的人先准备着。”
“知道了。”慕书安蘸了蘸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再替我沏一杯浓茶来。”
顿了顿,余光瞥向一处,“炭火也撤走一盆吧。”
一向唯命是从的影卫,犹豫了一下,“您接连两日都只歇不到两个时辰。要不……”
慕书安低头继续书写,“你每日都禀,哪城又丢,何处又失守,不就是告诉我,局势紧迫么?”
闻言,影卫低头沉默。
慕书安眼眸未抬,一边认真地做着手上的事,一边说:“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陛下,我们只需共事一阵子。在这段时间里,我吩咐的事,你们保持绝对完成即可。至于旁的,没有必要。”
良久,影卫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屋里的炭火撤走一盆,寒意就立马就朝着房间裹进来。
慕书安写完一册后,在冷意中又清醒了许多。
回想方才影卫说的话,从中拎出了两个字来。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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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别问,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谎—— 同名动漫小视频短剧《人间褪色》已上线。 主题曲《雪覆人间》、《人间褪色》已上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