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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她答应了她 ...


  •   “我说好了!我知道了!!”
      慕书安拍案而起,那方才没有放稳的毛笔滚下来,在宣纸抹开一片浓云。
      她阖眸深呼,两个呼吸间,平复了情绪。
      抬眸看向覃河,“覃河你记住,没有亲眼看到,他就还活着。”
      对。
      她这样跟覃河说,也这样在心里告诫自己。
      “现在,你去院子。在我收拾好东西出来之前,你也收拾好自己。然后,听我安排,去替他走接下来的路。”
      覃河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没有眼含热泪,也没有激励鼓舞。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浅淡开口,就让所有的波澜起伏回归平静。
      然而当慕书安带着覃河站在悬崖边时。
      那崖地扬起的山风直冲面门,覃河就再也无法平静了。
      “呃……我虽然平复好了情绪,但跳崖的准备还没有完全做好。”
      “现下近黄昏,从山道走,怕是赶不上关城门了。我和凌寒归勘察过了,此处借绳而下,转个弯就到平日的马棚处。”慕书安将一个环扣扔给覃河,“会用么?”
      覃河立马接住,握在手里,一言难尽:“会是会,就是这……”
      “你家侯爷弄得。”
      覃河诧异不解:“那么早就未雨绸缪了?”
      “那倒不是。他就是单纯的……”
      话还未说完,慕书安已经娴熟的绑束,扣环,滑了出去。
      覃河而后跟上,落地的时候,听到她补充说道:“觉得刺激。”
      闻言,覃河几乎两眼一黑,讪讪回应:“是挺刺激的。”
      马蹄声疾驰。
      慕书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覃河也未问,始终跟在她身后。
      直到入了城,马过长街,转入了僻静一隅。
      越雪缨的住所?
      覃河心中疑惑。
      不等他思虑明白,抬眼便瞧见道的尽头处,屋檐之上飘着一袭朱樱色。
      他跟着慕书安到门前勒马停下。
      越丹轻轻一跃而下,落在慕书安身边,朝上摊开手。
      慕书安把手放在她的手心,借着她的力稳稳落地。
      不曾言语,也不曾对视。
      “收到消息了?”
      慕书安:“嗯。”
      “如果你开口,我去替你把他带回来。”
      生死不论。
      “我确实需要你走一趟。但不是去把他带回来。”语音顿了一下,“进去说。”
      交谈停下。
      越丹和覃河将马栓好后,三人进了院子。
      越丹领着两人到了最里间。
      越丹和覃河,一人关门,一人关窗。
      “我和他说好的,不管传来什么消息,都当他还活着。但,他是一回事。眼下战况是另一回事。目前他、”饶是表面再风平浪静,提到凌寒归,慕书安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索性改了措辞。
      “峡谷一战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扶光城。那么齐岸必然要再选一个人派往前线接替他的位置。我要你们二人即刻启程,赶在他们之前抵达。不管派去的人是谁,先控制住;杀之夜不是不可。凌家军决不能落在齐岸手里。”
      越丹点头,“好。”
      覃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问出:“那、如果他派去的人,是天野呢?”
      后面没有问出的那句,也杀吗?
      “不会的。”
      话落,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有些微的歧义,慕书安解释:“此时最佳的人选,确是凌天野。可即便齐岸想他去,但天野不会前往。他无法做到,再次踩着凌寒归走向荣光。”
      房间内的烛芯轻轻炸了一下。
      都是看着凌寒归和凌景驰两人长大的,覃河难免艰涩,“可、他会亲手把凌家军拱手让与人吗?”
      他去,便是又一次踩着凌寒归往上走。
      他若不去,便就将凌家军拱手给了旁人。
      其实不管凌景驰去与不去,从他站到齐岸身边那一刻开始。
      不管哪一个,都是致命的选项。
      “覃河叔。”慕书安轻轻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撕开无比残忍的事实,“他去了,代表的也是齐岸。”
      覃河沉默。
      慕书安给他时间去消化,将带来的那纵横一丈半的绢布交给越丹。
      “这是云照五十七城的最新情况。你跟着他那么多些年,他在做什么,你很清楚。虽然这几年你到了陛下身边,有变化。但所有的变动,在何地,多少人数,能调动多少,我全都画在上面,标注其中了。包括接下来怎么做,我都写好了。你看完,记下来后,就烧掉。”
      然后在桌上摊开小包袱,从中取出信物交到越丹手中,“这是信物,如果到了前线,凌寒归另有吩咐,就按照他说的做。若没有,就按照我的安排实行,懂么?”
      越丹接过那熟悉信物,揣入怀中。
      “覃河叔。”慕书安将凌家军的兵符交给覃河,“你带凌家军,全力配合雪缨。不得违令。”
      覃河握着手中的兵符心头一震。
      先是震惊于凌寒归竟然把它放在了慕书安这里,随即又觉得他做出这个举动有再正常不过。
      换做旁人不行,但是凌寒归可以。
      他就是凌家军,活着的兵符。
      “侯爷留我保护你。你把我们都调走了。那你……”
      如今时局乱成这般,覃河也不免担心。
      慕书安反而神情浅淡,“撤了凌家军,我还有天子剑。”
      不再过多安抚,她已抬脚往外走,“你乔装一下,以雪缨随从的身份出城。我和雪缨在外面等你。”
      越丹这里偏僻,但什么都有。
      毕竟她从前也总需要乔装,后来凌寒归和齐容,时不时地有所需要来这里。
      所以“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多少少都应付急需。
      夜色浓稠。
      今日没有雪,很是晴朗。
      刚过十六,月亮瞧着正圆。
      越丹看着静静站立在庭院中望着夜空出神的慕书安,犹豫了好一会儿,“等到了边境,我立马传信给你。”
      “嗯?”慕书安应声回头,随即恍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用。做你应该做的事就行。”
      看着慕书安几乎诡异的反应,越丹心头总觉不安,“可你……”
      “我当然希望他能活下来。”慕书安朝着越丹走过来,然后坐到她的身旁,“可是这一次不同。他要活下来。就要骗过天,就必须也骗过我自己。雪缨,我和老天做了一个交易,换他活着回来。”
      院中的茶花开得很好。
      两人并肩坐在茶花从中。
      越丹转头,看着慕书安抬头仰望的侧脸。
      “可我怕、万一他真的无法回来,我就,不想去做接下来的事了。所以雪缨、”
      她望着慕书安,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说不清那双眸子里到底是和情绪。
      平静无波的表面下,又藏着如何的汹涌。
      “你就当、为了齐容,为了凌寒归,为了云照,还是为了什么都好。别告诉我,什么都别告诉我。”
      在无尽的夜色中,唇角扬起一抹缥缈的浅笑,跟她说:“你见到他,替我告诉他,我在扶光城等他。等他来接我回家。””
      “好。”
      她说好。
      她答应了她。
      她什么都会答应她。
      三人在夜色中,策马驰行。
      越丹在最前头,慕书安和乔装的覃河分在两侧。
      “本官持先帝令牌,出城办事,开城门!”
      越丹手握齐容给她的最大权限的令牌,守城将首一看,连忙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城门。
      三人刚策马出去,就撞上来想要借着门开进程的南叙、南晟和星儿三人。
      连忙勒马。
      “你们怎么在这儿?”慕书安眸色一扫,“小锦呢?”
      “不见了!”
      不等慕书安询问,南叙立马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星儿说她在寺里听到有人说了侯爷、、、、的事。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冲下山了。星儿回后院来找我们,我们也连忙追下山,一路追到城门都不见她身影。”
      “按照时辰算,她到这儿也早该关城门了。但我们路上没遇见她,到城门口也没见到她。”
      越丹看向蹙眉沉思的慕书安,“现在怎么办?我们是……”
      “什么怎么办??”星儿又慌又急,“当然是赶紧找我家姑娘啊!”
      覃河当然知道此时,他和越丹马不停蹄赶往边境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可……
      “如果……沈家就只有小锦一个了。”
      如果凌寒归真的死了,沈家就只有小锦一个了。
      所以他也犹豫。
      “我知道。”慕书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先找小锦。但是不管找没找到,天亮之前,你们必须启程。”
      其实对于慕书安,覃河也是这些天,才同她近处了一段时日。
      从前他只是因为,凌寒归在意她,所以他也因为那个看着长大的小子,想着对慕书安好一些。
      但细细相处下来,他是真的盼他们两个人能有一个好结果。
      不是只因为凌寒归,而是由衷地为他们两个人。
      “多谢。”
      覃河抬头望向前方,脑海中将周遭的地域全都筛查了一遍,“安国寺到此处,途径之地,只有两座山最便于藏身。越大人,借你令牌一用,调守小队城兵与我们分路先行。星儿你回侯府告知老妇人,调府兵出城来两处和我们汇合。”
      “好!”南叙立马应下,转头看向南晟时,“南晟,你……”
      “她跟着我。”慕书安开口
      “好。”南叙立马跟上覃河,听覃河的安排和行动。
      夜风吹过,慕书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还是出门前,越丹给她罩上的。
      反观越丹,一身干练。
      察觉到慕书安的目光,越丹立马双手环胸,“别想我也去寻人,我只待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你目前的处境,才最危险。”
      慕书安眉睫一颤,一下子醍醐灌顶。
      “你说得对。最危险的应该是我。可为何、失踪的人却是小锦。除非……”
      抬头,两人对视。
      突然四下寂静得有些可怕。
      慕书安凝重地开口:“如果,原本的目标是我。再加上上次雁西侯府的事。也许、安国寺一路至此,还有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雪缨,我想,我们得走一趟。”
      越丹沉声:“为了凌寒归,还是沈繁锦。”
      “都有。”
      慕书安抬眸望着她。
      最终,越丹妥协下来,“直到了,你跟着我。”侧头瞥了一眼南晟,“你在这儿等雁西侯的人。”
      “不行。”
      对上越丹的目光,慕书安解释:“我怕他遇到危险。不再你身边,我不放心。”
      越丹再次退让,扫了一眼南晟,“走吧。”
      因为目的地比较明确,为了不打草惊蛇。
      三人早早地下了马,步行走了一段路才抵达。
      果然,在半山腰处的小屋前,升着火堆。
      远远望过去,火堆前围坐着好几个人。
      那屋内隐约传来什么东西倒地,以及摔碎的声音。
      南晟许是疑惑,小声地询问:“此处荒郊,怎会有这么一处小院。”
      慕书安难得略微尴尬地眼神飘忽,“此屋背后,漫山红叶多瑰丽。”
      越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冷哼一声,“自己建的小屋,捆自家妹子,他着房子也算没白搭。”
      那围在火堆前的几人中,其中一人回头望向屋内不满地喊了一声:“我说你要搞,就快些!兄弟几个还等着呢!”
      屋内的声音更加不耐烦:“知道了!这娘们捆住都不安分!这样,我拿了她塞嘴的布,叫几声给你们听听。”
      话落,屋内便传来了沈繁锦的声音。
      她愤怒惶恐地哭喊,“滚开!!别碰我!!”
      闻声,灌木丛后的慕书安一惊。
      下一刻,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低声:“藏好,交给我。”
      慕书安抬头看向起身的越丹。
      只见她收回自己肩头的手时,扯了一下对她来说一些大的斗篷,罩住了她的视线。
      “你走开!不要过来!别过来!救命!滚啊!!”
      模糊的撕心裂肺的胡乱喊叫,隔着木屋,隔着距离,隔着斗篷传进耳朵。
      某个没有守在火堆前的贼匪仰头叫嚷,“快点儿!天亮了山下还有事儿!要是——”
      话没说完,利刃破空,绑匪便沉闷倒地。
      “谁?!”
      身旁的绑匪惊然抓过旁边大刀站起来,刚站直,便只听见骨骼咔哒一声,便直直地往旁侧栽倒,露出越丹眼底的冷冽冰霜。
      火堆旁的人也纷纷持刀站起来,警惕地张望。
      冷刃破空轻吟,直入颈喉。
      “哥——”凄厉的哭声响彻半山腰。
      身侧的人就这样猝然倒地,持刀的人扭头看了一眼,再回过神,眼前身影闪过,颈部一凉。
      倒地的时候,那直直的瞳孔,倒映着越丹双腿夹着同伙的头,猛地转身往下一砸,已经与他并无二致地身体僵直在地。
      “住手!!”屋内的贼匪挟持着浑身狼狈的沈繁锦,走出来,长剑横在沈繁锦颈侧。
      “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越丹立在火堆旁,火光映着她一侧的脸,另一侧染着寒夜的冷霜。
      剩下的两个贼匪连忙捡起地上的刀,惶恐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灌木丛后,慕书安立马心道不好。
      见慕书安有动作,南晟立马拉住她,“姐姐。”
      “躲好。”
      慕书安在遮挡之处站起身来。
      “哟,又是个美人儿,还是自己送上来的。这怎么还意思?你是来救她的吧?”贼匪笑着看向孤身立在那处的越丹,将剑刃靠近沈繁锦的颈项,利刃划破肌肤,血珠在火光闪烁中凝聚在寒意,“那就最好别乱动。要不,让我瞧瞧,是她的命重要,还是美人儿你重要?”
      越丹冷笑着目光环扫过现场,“跟我论重要?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命,在我眼里,才重要。只可惜,这个人不是你手里的她,也不是站在你面前的我。”
      慕书安站在暗处,抬起的手腕是越丹先前送给她的手镯。
      夜风裹着她的手腕,阖眸深呼吸。
      耳边响起当初在庭院里越丹贴着她的脸侧时,同她说过的话。
      她说:“别看我,看你的目标。呼吸放轻,对,不用太刻意,让你的身体配合你的眼睛。对,就这样。”
      慕书安抬眸,扣动机关,银针飞射而出。
      绑匪吃痛闷哼一声,只是眨眼睛,越丹便已至眼前。
      她一手扣住沈繁锦的肩,一拽入怀中,“害怕就闭眼。”
      一手抽刀。
      沈繁锦几乎反应过不过来,但身体本能地闭上眼。
      天旋地转,她听见刀剑出鞘,利刃割破血肉,鲜血飞溅的声音时,脚已经落地。
      越丹将她从怀里扯出来,嗓音含霜,“好了,自己站好。”
      沈繁锦几乎是木然地站稳在原地。
      直到看见慕书安出现在视线里。
      “岁宁姐姐。”她一把扑进慕书安的怀里,害怕又委屈。
      南晟捡起地上的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护在慕书安身侧。
      越丹按着最后一个仅剩的活口,没有问出什么有效的东西,毫不犹豫一刀而下。
      慕书安抬手轻轻地拍着沈繁锦的后背,柔声地安抚:“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来了,我们都在。”
      沈繁锦“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抱着慕书安哭得不能自已。
      好久好久后,才一抽一抽地抬起头,红肿着一双眼睛,“他们说我哥死了,岁宁姐姐,他们说我哥死了……我哥死了……”
      在听到“死”的那一刻,慕书安仿佛灵魂被猛然抽空,整个人眼神失焦地愣在了原地。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沈繁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继续问着:“岁宁姐姐,我哥,我哥他是不是真的死——”
      越丹上前,一个手刀将他辟晕。
      看着眼神空洞的慕书安,越丹难得情绪急躁,“岁宁!他没死,你自己说的,他要活下来!他会活着回来接你的!”
      “慕书安!!”
      慕书安眼睫眨了一下,眼底湿意刺痛。
      “嗯。他会活着回来接我的。”她将阖眸将眼泪逼退,快速平复好情绪,“走吧,我们带她下山。这么以来,你和覃河得连夜赶路了。”
      越丹一把将沈繁锦捞到背上。
      慕书安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后,又停住,“等我一下。”
      她折回了那间小屋。
      越丹背着沈繁锦,本是抬脚准备跟上,但是又放回了脚步。
      她看了一眼南晟。
      南晟立马明白过来,握着剑,跟着慕书安进了小屋。
      到了城门口,慕书安让越丹和覃河立马就走。
      他们在护送下,回到雁西侯府时,凌采珺面容憔悴地守在厅堂。
      “她没事,只是收了刺激。加上她听到了一些关于阿归的消息,晕过去了。”慕书安跟凌采珺解释着,好让她放心一些。
      看着那眼底遮掩不住的疲倦,又补充道:“奶奶,关于阿归,如果您愿意跟我一样相信她,就再等等。”
      凌采珺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眼含热泪,重重地拍了拍。
      “至于小锦,我还有事,得您费心安抚了。”
      “你不住下?”凌采珺诧异,“覃河都走了,你不住这儿,遇到危险怎么办?”
      她解释:“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能在雁西侯府,恐落人口实。”
      不过见凌采珺不放心的神情,想了想,便道:“保险起见,还需奶奶挑两名护卫陪我走一趟。办完事,我会还于侯府,然后来接南晟。”
      凌采珺立马让覃江给慕书安挑了两个得力的府兵。
      慕书安赶到皇陵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这是齐容死后,她第一次来。
      她站在陵墓前。
      “我既已前来,尔等何故还不现身?”
      风起风过,慕书安的身后悄然便多了两纵影卫。
      她背对着众人,朝旁伸出手,“剑。”
      离她最近的一个影卫奉上一把长剑。
      慕书安缓缓拔出剑鞘,仔细欣赏了一番,“确是好剑。”
      话落,眸色一沉,反手一剑劈在了齐容的墓碑上。
      下一刻,身后响起了齐刷刷的抽剑声。
      “慌什么。我又没劈在你们陛下身上。”她冷着声音,将长剑扔在齐容的墓前,转过身,睥向众人,“再者、区区一个我、也值得你们所有人拔剑?”
      闻言,众人又面面相觑地收剑回鞘,怒目地瞪着她。
      那模样,好似恨不得将她当场凌迟斩杀。
      慕书安嗤笑一声,“瞪我也没用,你们奉的遗命是待我前来,听我差遣。别说我只是劈他墓碑一道印痕,我就是掘了他的坟,你们还是得听我的。”
      影卫单膝跪地,绷着声音,“还请慕姑娘,手下留情。”
      慕书安转身,将供在墓前的鲜花从瓶中抽起来,“你们受命于他,我又不是。”
      “既要我为他办事,总得让我了了这恩怨不是?难道他都有时间安排你们在这儿等我,愣是没有提醒你们一句、”她低着头,手指拨弄了一下那橘色的花瓣,然后缓缓地侧眸转过来,幽幽看向众人,“我是个会发疯的怪物么?”
      那寒凉的眸光,看得众人心头一窒。
      明明没有什么威严,也没有刻意施压,却是叫众人忍不住低下了头。
      提醒?
      当然有。
      “朕驾崩后,尔等守于皇陵百日,等岁宁前来。此后,她之言,便如朕之令。尔等所有,皆听她召令,护她安然。”
      那时,他们仓皇跪地,“陛下正值而立,何谈后事。”
      那时,他们的陛下只顾着自己的安排,继续说:“不过,朕与她有些小恩怨,她发些小脾气便随她去。不必在意。”
      看到众人的反应,慕书安蹙着眉,不悦地将鹤望兰随手一扔。
      “原来还真说了。也好,省得浪费我力气。既然你们都心知肚明,就别在这儿杵着,到外面去等我。”
      慕书安了解齐容,也正如齐容了解她一般。
      她偏了偏头,唇角扯出冷意,“我有些小脾气,要冲你们家陛下,单、独、发。”
      隔着距离、岁月、和生死的对话回应,叫影卫们纷纷心头一震。
      慕书安看着众人退下,才冷冷收回自己的目光。
      转过脚尖,面相墓碑,踱步在墓前。
      其实她知道,齐容安眠在陵墓深处,眼前这个墓碑,实际距离遥远。
      她也不能真炸了皇家陵寝。
      “陛下哥哥不厚道啊,留下一地的烂摊子,自己却躺得这么舒服。”
      她蹲下身将那瓶中的鹤望兰,一支一支地抽出来,然后又扔在地上。
      “其实我在碧落楼下想明白所有一切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十五年里,你看着整个扶光城,一点一点变得和那幅画一模一样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垂眸瞧着跟前摆着的花果酒水,眸中的冷意渐深,“当你一遍又一遍执着地种树砍树时,曾经有没有那么一刻也发过疯。你总一次次地固执地让我从唤你太子哥哥到陛下哥哥,是不是因为你每每见我时,总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地想杀了我?”
      呵!
      那些年啊……
      二十五岁的齐容,来到五岁的慕书安身边。
      他同她说:“慕书安你好,从今日起,你便是孤的伴读了。”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那时,齐容亲手扶起了她,牵过她的手,“走吧。”
      后来……
      某一日。
      大抵就是他看过她的画卷后。
      他心血来潮:“书安,从今日起,你唤孤太子哥哥吧。”
      慕书安:“臣女不敢。”
      齐容垂眸,幽幽地盯着她,“你唤吧,孤想听。”
      她望着那眼底的冰凉,她知道,她应该听话。
      “太子哥哥。”
      于是,齐容满意地笑了,“嗯,果然这样就好多了。”
      即便那时的她不懂得是为何,但是她敏感地觉得,这里头,是不对劲的。
      所以她会从心底排斥,也总会试探地假装忘记。
      慕书安:【太子殿下安。】
      齐容皱眉,“怎么的还是记不住?不是说了,唤孤太子哥哥么?”
      慕书安:【太子哥哥。】
      闻言,齐容的眉宇这才松开,“这才对嘛。”
      于是,她笃定,这句称呼里,一定暗藏了深意。
      往后的许许多多次。
      齐容登基之后,最初——
      慕书安;【见过陛下。】
      齐容冷声责备:“怎的不唤哥哥了?”
      慕书安:【于礼不合。】
      齐容沉声:“朕允你,令你唤。”
      慕书安;【陛下哥哥。】
      齐容这才作罢。
      就这样,一个称呼,就像是她和齐容之间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他们各自执着另一端。
      像是某种较劲,又像是已然成了某种执念。
      哪怕是他临死前,靠在她的怀里,听到她开口时,依旧是问她能不能唤他一声陛下哥哥。
      到最后,她也固执地没有唤出口。
      而今,她在他的陵墓前,一遍又一遍地唤给他听。
      “本来,我觉得,陛下哥哥与我之间,大抵也说不清,究竟是谁困了谁十五年。后来我想明白了。预言确实是从我开始。可偷拿别人的画作,本就非君子所为。是陛下哥哥你自己卑劣,所以才窥见了自己的死期。”
      “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是你欠了我的。”
      “陛下哥哥跟他们所有人都一样,明明怕我得很,却又不得不为了那渺小的希望,把我留在身边十五年。”
      “也不知道,这十五年里,陛下哥哥看着我那些预言一次又一次地应验,是庆幸你那难言的希望又多一点,还是与日俱增的恐惧多一些。”
      “你曾说,有我真好。”
      她依旧记得,那年春日繁花盛开。
      他领着她走在海棠花树下,凌寒归一脚踹在那海棠树干上。
      春风中,海棠花纷扬而落。
      齐容就站在一片海棠花雨中,笑着感慨,“先是南方水灾,后又西北地龙,岁宁的预言,真是从未错过啊。云照有你真好,真是苍天庇佑啊。”
      但其实,当时在那片明媚的春光里,她抬头看见了,他的笑意并未抵达眼底,那眼眸之中只有一片苍凉的冷蓝色。
      “世人都说,陛下哥哥后位空悬,是为了等尚书府的慕书安。可是陛下哥哥,每年初雪日,你出宫来究竟想见的是谁?总归不是,要靠一句太子哥哥、陛下哥哥才能堪堪保住性命的我,对不对?”
      “谁会。舍得将最爱的人,变成一个承载遗志的容器呢?”
      慕书安低着头,在那果盘之中挑挑拣拣。
      “如果说,你留下我,培养我,是为了在你死后,替你料理如今的局面。那我的婚事被强扣五年,你又如何自圆其说?”
      她嘲讽冷笑,“不过是,你不想在你有生之年,看到我们成婚。这边是,你口中的私心。”
      所以,那晚,他倒在她的怀里。
      明明将死之际,却一遍又遍地同她说对不起。
      慕书安抬头,望着墓碑上的碑文。
      有一瞬间,她希望上面的每一笔,都刻在齐容的身上。
      “你没有办法,所以我就活该么?”
      她站起身来,“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就像、你知道我会来。可你这里的瓜果酒酒水,没一样我喜欢。”
      “齐容、你真的是、一如既往、”
      她冷着脸、毫不迟疑地抬脚将那恭敬摆放的供品,踢得一片狼藉。
      “一点诚意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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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别问,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谎—— 同名动漫小视频短剧《人间褪色》已上线。 主题曲《雪覆人间》、《人间褪色》已上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