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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有借要有还 ...


  •   荒鸡过。
      因为突然而至的梦境,这一夜要做的安排太多。
      从雁西侯府,到陈婆婆家的路上,慕书安和覃河都很沉默。
      进了村口,慕书安勒马停下,“覃河叔,前方路过往右,进去第三户就是陈婆婆家。您先回,我走一会儿。”
      覃河重复了一遍,应声知道了,但是没有动身。
      慕书安将马拴在一旁的树桩子,自己往田埂方向走了走。
      那天,她和凌寒归走在这片田野里。
      那天的雾很大,和今晚的差不多 。
      抬头,望不见星月;四下,看不清前路。
      她坐在田埂上,胳膊环绕着膝盖,望着弥漫的大雾。
      雾水落湿青丝。
      后来——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慕书安应声回头。
      看见浓雾之中,一盏隐约的昏黄推开雾意迷蒙。
      南晟提着灯笼,朝着自己走来。
      那一瞬间,风吹过,她恍惚地看见了一抹久远的身影。
      直到南晟走到近处,慕书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问,你怎么在这儿,不冷吗?”
      说话间,放下灯笼,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上她的肩头。
      突然的体温,慕书安身体猛然一僵。
      这简单的话语,熟悉又悠远。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曾提着一盏昏黄朝她走来。
      他也问她:“你怎么在这儿?不冷吗?”
      蹲下身来,牵过她的手,带着她一点点远离湖边。
      “手这么凉。”
      然后他也解下自己的斗篷,围在了她的身上,温柔地问她,“有没有暖和一点?”
      她记得的。
      她一直都记得。
      是他告诉小书安:“小书安,你听我说,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我送你回院子,好不好?”
      小书安说:“今天没有月亮。”
      然后他把自己灯盏放到了她的手中,“那我把灯盏送给你,有灯照亮,就不黑了。”
      于是,那盏昏黄,照亮了她孤独漆黑的那六年。
      直到她看见了和煦暖阳。
      而今大雾弥漫,她想起了,尘封的那一盏昏黄。
      慕书安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脚边的那盏灯笼。
      耳边就是那么突然又适宜地响起南白榆曾经在课上讲过的一件事。
      他说,借还这件事,本就不是我借你五十两,你还我五十两就算两清了。
      你受的,于你而言多重要;你还的,当同样重要。
      当同样重要……
      慕书安在心里呢喃咀嚼着这五个字。
      “姐姐,有没有暖和一点?”南晟关心地询问。
      闻声抬头。
      南晟关切的神情落入眼眸,她恍然。
      “原来、是这样……”
      “姐姐。怎么哭了?”南晟看着那一滴眼泪,在昏黄中一闪而过,顿时慌乱无措。
      “我哭了?”慕书安抬手,指尖触碰到脸颊的湿意,破涕为笑,“没事,这不重要。”
      她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看向南晟,心中已然做好了决定。
      “随我走一趟安国寺吧。”
      虽不知为何,但南晟立马点了头,“好。”
      等他捡起放在地上的灯笼抬头,慕书安已经解开了拴在树桩子的绳子。
      “覃河叔,我们先走,劳烦你先回一趟侯府,把凌寒归整理的东西,送来安国寺。记得带上小锦一起。”
      说完她翻身上马。
      “姐姐!我们去做什么?”
      南晟快步跟上前,覃河闻言,立马把自己的马绳递给了他。
      他道了一声谢谢,连忙接过。
      等他上马转身看向慕书安,只见她眼中尽是光亮。
      “开个赌局,下注。”话落,扬鞭一甩。
      “啊?”南晟云里雾里,连忙跟上。
      他策马在慕书安身后,抬头望着她的背影。
      只见她坚定地望着苍茫夜色,似乎刚刚飘起的白雪已经在脚下为她铺上了一条路。
      慕书安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前路,先前从梦境惊醒的惊恐,到凌寒归跟前时的绝望难过,再到方才的悲伤与不甘,此时全都消散。
      赌不起么?
      她赌得起。
      就赌凌寒归和齐容十五年的苦心孤诣,赌那些蛰伏在暗夜十年也未熄的热血!
      如果这不够,那就再加上,想从她这里拿走的东西!
      风雪一阵停一阵。
      寺庙晨钟敲响的时候,她和南晟刚到山脚下。
      上山的路,曲折隐深,台阶幽长。
      快到安国寺的时,抬头仰望,一个小和尚一步一步地扫着台阶上的落雪。
      瞧见走在前头的慕书安,立马将扫帚夹在腋下,双手合十,开心地打招呼:“慕施主!今年来得要早一些!”
      慕书安上前,一把拿过他夹在胳膊的扫帚,递给南晟,“你先替他扫一扫。”
      南晟下意识接过,然后乖巧点头,“好。”
      十分认真地接着扫起来。
      慕书安就这方才小和尚刚扫干净的台阶坐了下去,手肘抵膝托着下巴,语气低落:“小和尚,陪我聊一聊吧。”
      见慕书安这般模样,小和尚立马收敛起笑容,皱起小眉头,坐到旁边。
      “慕施主想聊什么?”
      慕书安托着下巴,垂眸看着被扫动的积雪,“你听说了吗?我爷爷去世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节哀。”
      慕书安将胳膊搭在双膝,低头俯身,下巴抵在上头。
      眸光望着来时的长阶,难忍的忧伤,“你知道吗?爷爷临走前安慰我说,老和尚讲过了,他的命是我借给他的,他只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可是、、”
      顿了顿,嗓音忍不住微哽起来:“我愿意啊……”
      “我愿意再拿我的命续给他。”她收回目光,侧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看向小和尚,“可为何我爷爷还是走了?”
      “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难得瞧见慕书安这般情绪,小和尚忍不住安慰道,“慕施主不必太过伤心。慕太傅驾鹤,于你而言,也并非坏事。师父说过,一共就只有那么多,他若多了,你便少了。冥冥之中,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慕书安似是迷茫,仍有不解,“这样么?”
      小和尚赶忙肯定,生怕她乱想,又难过起来。
      “是啊、红尘万丈,繁华入眼不入心,方有清净。”
      “行吧。”慕书安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衣裙,朝着南晟招了招手。
      南晟立马回到慕书安身边。
      只见慕书安将扫帚拿过来,然后塞回小和尚的手里,“多谢小和尚,我悟了。”
      再然后拍了拍南晟的肩,“我们走吧。”
      最后留下小和尚抱着扫帚原地两眼发蒙,:“这就悟啦??怎么就悟啦?打哪儿开始悟的呀?”
      小和尚不知,只有天知地知,慕书安知。
      来得早,慕书安在殿前取了今日的第一炷香。
      她单手握着那炷未燃的香,仰着头,望着偌大的佛像。
      “我慕书安二十年,从未要过什么。如今我只要一个凌寒归,把他还给我。我不白要,我跟你换。你想要的,我同意了,给你。”她将那炷香插上,“凌寒归,记得还给我。”
      随后跟着回来的小和尚来时,看到的就是慕书安笑眯眯地望着佛像,“要么我们都心想事成,要么、”又顿时冷下脸来。
      谁也别落好!
      小和尚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圈慕书安,最终目光落到那香案上的一炷香。
      顿时惊得连连后退,扭头连忙叫一旁的老住持看。
      “师父快看!她!她!她!她在上香拜佛?!”
      她哪里是悟了?分明是疯了吧!
      候在一旁的南晟,满脸莫名,“入寺拜佛,有何可惊?”
      “不是!”小和尚惊疑未定,连忙解释:“安国寺她年年来,从来没有上过一炷香!”
      “明悟啊,自信一些。老衲也从未见过。”老住持也笑吟吟地接着同南晟补充,“她自醒事起,每每来此,都见佛像如死物。今日,确是稀奇得很。”
      不等三人回过神来,慕书安已经走到跟前。
      “老和尚,我要笔墨纸砚,;另要绢布纵横一丈半。”
      明悟小和尚刚吞进肚子里的惊讶,立马脱口而出:“你要画天啊?”
      慕书安眉梢一挑,含笑着横手指向佛像,“画它的天下苍生。”
      老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慕施主终是得见众生?”
      “并未。”
      慕书安说:“我是生出了妄念。”
      老住持一怔。
      “给我收拾个院子吧。嗯……大一点的。”想了想,慕书安最后直接开口,毫不客气,“你们安国寺最大的。”
      明悟小和尚正想问什么,被老住持抬手阻止,立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亲自领了慕书安前往。
      明悟端着慕书安要的笔墨纸砚到晓风禅院时,刚好见她盘坐在院子的大树下。
      于是明悟端着那笔墨纸砚,挪动着步子,到坐在台阶处托腮等待的南晟身边,小声:“慕施主这又是、、、”
      好半天,讷讷补上他能想到的东西,“冥想?”
      南晟:“下棋。”
      明悟小和尚放下托盘,还特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棋子呢?棋盘呢?”
      “皆在她心中。”
      明悟闻声回头,“师父。”
      小和尚站起身来,满眼疑惑,“这怎么下?真不会下着下着就睡着么?”
      老住持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树下的慕书安。
      奈何小和尚实在忍不住,就探头到南晟身边,好奇地问:“小施主,你知道,慕施主下棋厉害么?”
      “输我半子。”
      先回答他的却是老住持。
      小和尚歪头摸了摸小脑袋,“都没下赢师父,那也不是很厉害嘛。”
      这时,南晟才幽幽地出声:“听闻,她曾与先生对弈,也只输半子。”
      老住持沉吟点头,“她与谁下,都只输半子。”
      小和尚听得目瞪口呆:“这也行?”
      诵经声响起,声声木鱼落下。
      地上的疏影由长渐短。
      随着叮叮当当的清脆声,打破禅院的寂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繁锦开心地蹿出来,“岁宁姐姐!!”
      南晟同小和尚,步调十分一致地竖指在唇边,异口同声:“嘘!”
      “唔、”沈繁锦连忙捂住嘴巴。然后外头从南晟身侧望向树下的慕书安,小声询问:“岁宁姐姐睡着啦?怎么谁在这儿呀,不冷啊?”
      此时小和尚清了清嗓,把小小的脑袋一仰,“什么睡觉,这是在下棋!一点儿都不懂!”
      若是老住持在,定是握着佛祖的手要敲在他空空的小脑袋。
      不过老住持不在,南晟自幼有南白榆教导,取笑有失礼仪风范,是以抿唇憋笑,努力表现得有风度一些。
      “来了?”慕书安抬眸,看向沈繁锦时,阳光下,目光也多了些温度。、
      她看向跟在沈繁锦身后进院来的覃河和南叙,“覃河叔,劳烦把东西搬到南叙和南晟的房间。”
      “我们房间?”南叙脚步一顿,满脸诧异。
      慕书安点了点头,瞥向明悟小和尚,微微摊手,“没法子,安国寺香火不盛,院中禅房有限,一共四间房,没多的。”
      明悟小和尚撇嘴。
      本来想还嘴,哪里香火不盛了!但一想到,确实只有四间房,就只得尴尬地摸了摸光滑的小脑袋。
      只有南晟,沉吟片刻,斟酌措辞后,认真地询问:“这些东西,事关沈记,放在我与兄长这里,是否不妥?”
      慕书安没有回答南晟,反而是转头看向了南叙,“他出发之前,找过你吧?”
      南叙一愣。
      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却都知道说的是谁。
      他点了点头,想起昨晚。
      实际上,是天亮之前,那会儿他睡得正舒服。
      感觉黑暗之中,有人探手靠近。
      下一瞬间,长剑出鞘,冷锋闪过。
      然后一声沉闷,寒刃又被迫归鞘。
      他看清来人,许是诧异,“侯爷?”
      凌寒归已经拉开房门,站在门口,屋外的雾气朝他裹过来。
      “出来。”
      浓雾弥漫,飘着细碎的小雪。
      凌寒归直接开门见山,“你心悦小锦吗?”
      “嗯?”南叙一怔,随即立马点头,“喜欢!”
      “有多喜欢?是想娶她,还是非她不娶?”
      南叙:“想娶她!”
      闻言,明明浓稠的夜色里,难以看清。
      可南叙好像还是看见了凌寒归皱了一下眉头。
      他心口猛地突了一下,低着头,犹豫再三,缓缓开口:“我不敢妄言以后。”
      南叙抬头看向凌寒归,“但至少目前,非她不娶!”
      他跟凌寒归说:“我知道,在众人眼里,南家百年世家,我是最离经叛道,最没出息的一个。摆上台面,我当也是最不能与小锦相配之人。可我爱她,只因为她是小锦,而不是因为她是沈繁锦。但如果你一定要我拿出足够的诚意,我应当也不会回南家做出如何让你满意的功绩来。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证明,我会让她幸福,不管我身上是否还有南家的荣耀!”
      然后南叙就看见凌寒归皱起来的眉头松开了。
      他低笑一声,语气还算满意愉悦:“我可不是先生那样的老古板,非要你学富五车,考个状元什么的。我的妹妹只有一个……”
      说到沈繁锦,凌寒归的语气也不由得多了宠溺期望,“我只要她平安、健康,快乐。”
      “随意你俩就算仗剑天涯,四海为家,我都没意见。只要你能疼她,爱她,保护好她。沈家,凌家军,雁西侯府是你们永远的后盾。但是、”他语调一转,认真严肃,“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对她改变了心意,我希望,作为一个男人,你应该把她完好地送回沈家。”
      南叙自然明白。
      沈繁锦,那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眸,就足以说明,她是在千娇百宠中呵护长大的姑娘。
      她是被珍藏的宝贝。
      被他无意发现,捧在手心。
      “找过了。”
      南叙如实同慕书安讲。
      “谁找你?”沈繁锦小脑袋探过来,那小目光在慕书安和南叙之间绕了又绕,然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我哥?!”
      话落,她严肃地眯起眼睛审视中,“大半夜的,他找你干啥?”
      随即就生气了,“不是!我去跟他道别,他说没工夫陪我胡闹!但是他却去找你?!!”
      沈繁锦越想越气,越气越是叉腰跺脚,“到底谁才是亲的!!”
      慕书安笑着看沈繁锦活力十足,同南叙说:“既然他认可了你,这东西,放你那儿,便是最顺理成章,也最安全。”
      “认可?认可什么?”巴掌小脸两眼茫然。
      一如既往的,稍微反应一下,才恍然过来。
      于是立马欢呼雀跃起来,“啊啊啊啊啊凌锋~!我哥认可你了!也就是说我哥他同意了!!我哥他同意了!!!”
      小和尚连忙双手合十,“施主,佛门清净,阿弥陀佛。”
      “唔。”沈繁锦再次连忙捂住嘴巴,但是扭头看向南叙,杏眸立马弯成月牙眼,“嘻嘻~”
      白日里,沈繁锦笑得眸中尽是万千星辰。
      等到了夜里,在一片翻书和凌乱的算盘珠子声中,她一双杏眸几乎黯然失色。
      “呜呜呜……”她趴在桌在上,就差两行清泪,可怜巴巴哭唧唧:“我可不可以不算了?”
      慕书安坐在桌案前,低头继续写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不可。”
      犹豫了一下下,南叙侥幸地试探开口:“那我……”
      慕书安笔锋未断,毫不犹豫地拒绝:“也不可。”
      南晟:“我……”
      闻言,慕书安手上动作微顿,抬眸望过去。
      只见南晟将桌上的东西整理整齐,坐姿乖巧,“我算好了。”
      “算好了???!”
      “算好了???!”
      沈繁锦和南叙同款震惊脸,纷纷从自己的几案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南晟跟前,抢过那册子,哗啦翻了好几页。
      沈繁锦举着那册子,扭着脑袋看了又看。
      “同样厚的账册,同样的算盘珠子,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算完啦?”
      南晟腼腆地挠着后脑勺,笑了笑。
      然后伸手从沈繁锦的手中取过册子,转身走到慕书安身边,规矩地双手递给她,“姐姐检阅。”
      慕书安接过,放到一旁,“我饿了,替我煮碗面来吧。”
      一直坐在角落打盹的星儿立马“噌”一下站起来,“奴婢这就去准备!”
      “你先坐下,我想吃南晟煮的。”
      星儿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又坐回方才的位置。
      隔着桌案,慕书安瞧着南晟,“怎么,我吃你一碗面不得?”
      “不是。”南晟连忙摆手,然后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我不会。”
      “那就学。”
      南晟猛然抬头,“什么?”
      “我说,不会,就学。谁会,你就跟谁学。”她语气平静,看不出喜怒,也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只见她转头看向星儿,“星儿会煮面吗?”
      听到唤她,星儿立马又站起来,“奴婢会的。”
      慕书安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放到南晟身上,“那你就跟星儿学。问她愿不愿意教你。若是她不愿,你可以再多问问旁人。总有人会的。”
      星儿摆着手,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奴婢愿意的!”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一个奴婢,教一个主子,这像什么话。
      她愿意有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主子愿不愿意跟她这般底下的人学。
      于是她微怯地看向南晟,“小公子……”
      一直沉默的南晟,这个时候,回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有劳。”
      然后两人才一前一后离开这个房间,朝着寺庙厨房的地方走去。
      “姐姐。我的好姐姐。”沈繁锦上前蹲在慕书安的脚边,下巴放在她的腿上,眼阿巴巴地望着她,“我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
      “那沈家的生意怎么办?”
      小姑娘“噌”一下站起来,得意地扬起小下巴,一笑就露出整齐的大白牙,“这不是还有我哥么?我哥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
      “那万一你哥死了呢,谁管?”
      话落,房间内突然陷入了寂静,炭火偶尔的哔啪声,不知激得谁的心口猛然紧缩。
      南叙不自主地想到了,临行前突然来找自己的凌寒归。
      凌寒归死了?
      沈繁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凌寒归很年轻。
      因为凌寒归很厉害。
      因为……
      但要她想这个问题,沈繁锦一开口就已经有了哭意:“我哥,我哥他……”
      瞧着小姑娘眼底泪花闪烁,慕书安还是不忍太过,声音放软:“我只是说假如,没了你哥,你也不会,那沈记怎么办?”
      沈繁锦吸了吸小鼻子,“那还有管家啊,还有账房先生呀。我花钱,请会做的人不就可以了?”
      闻言,慕书安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窗前,低唤了一声:“覃河叔。”
      覃河从屋檐跃下,“您放心谈,我看着。”
      慕书安这才转过身,看向两人,“小锦的嫁妆是一半沈记,可你们知道,沈记的一半,是多少吗?”
      沈繁锦和南叙二脸茫然。
      “比目前国库里的东西还多。至于具体多少,你们自己去算。本身,所有的一切最好都在小锦自己手里,毕竟即便枕边之人,情之一字,最动人也最难倚。但南叙,你是君子,是以,小锦和你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得会。”
      本来沈繁锦听得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但是听到最后,立马反驳:“他是侠客,不是君子!”
      “一个真正的侠客,必然真君子。”
      沈繁锦撇了撇嘴,“可、可我就是不是学这块的料嘛。凌锋也是呀,我来都不是跟这些书册字数打交道的命。”
      看着沈繁锦的天真,慕书安也说不清,自己的心境究竟如何。
      “其实小锦,你哥并不是什么都做得好。他学武,可以过眼即入心。可他当初学看账册,学得还没有南晟一半快。甚至前三年的账册他做一遍,都得由我替他再检查一次才能不出错。”
      “他不是什么都会,只是因为你父母早亡,他母亲也出事,而沈家只剩下一个吊着一口气,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舅舅。所以,他必须会。所以他握剑的手,必须得拨打算珠。小锦,虽然凌寒归希望你简单快乐,但事实上,如果你永远学不会,他就永远没办法回归凌家军。他身上的责任,除了沈记,还有雁西侯府。”
      她望着沈繁锦,声音很轻,却又无比沉重:“你得长大了,小锦。”
      “哼!说什么长大,明明就是岁宁姐姐心疼我哥!”
      其实沈繁锦都明白,只不过就是嘴硬罢了。
      没想到慕书安倒是坦然点头,“嗯,我就是心疼他。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的那份责任,该自己担起来。”
      “啧。”见与慕书安行不通,沈繁锦立马小嘴一撇,眼睛眨巴眨巴,眼泛泪花地转头看向了南叙,“岁宁姐姐心疼我哥,你心疼我不?”
      “我自然是心疼的!可书本账册这个东西吧……”南叙也求助地看向慕书安。
      后者仿若铁石心肠,“别看我。我说了,左右有一人得对,你俩自己定。”
      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
      慕书安走回桌案前坐下,重新提笔蘸墨,“至于你说的,请账房先生,自是可行。都说术业有专攻,专事交与专人,方事半功倍。”
      南晟和星儿端着面回来时,听到的就是慕书安说的这句话。
      果然,沈繁锦脸色一喜。
      结果不等那嘴角咧开大白牙,就又听见慕书安补充道:“但,有很多事,你不用做,你得会。会之,才不蔽之。”
      沈繁锦垮下小脸,倒是端着面的南晟,情不自禁顿住脚步,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
      慕书安侧过头,“端着再站一会儿,面就坨了。”
      南晟这才回过神来,把面端到慕书安跟前,微绷着喉咙,“熟的,能吃。”
      慕书安将面端到跟前,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未加点评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整碗面。
      最终,不出意料,南叙败给了沈繁锦的一会儿梨花带雨,一会儿威逼利诱,一会儿软声撒娇。
      完全没了辙。
      后面好几日,一进禅院,就能看见南叙在院子的石凳埋头打着算盘算着账本。
      反观当初那泪眼汪汪的小姑娘,正蹑手蹑脚地往慕书安的房间靠拢。
      只不过,脚刚踏上最后一步台阶,覃河就从屋檐之上翩然而落,双手抱胸地挡在门前。
      沈繁锦竖指在鼻尖,“覃河叔!就一眼,就看一眼!”
      覃河立于门前,岿然不动。
      “回去。”
      奈何不得,小姑娘也只得转身气呼呼地跺着台阶下去,刚好撞上过来送东西的明悟一双同样明亮的大眼睛。
      “你看我干嘛!你不也好奇一丈半的绢布,得画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和尚:“阿弥陀佛,好奇在心中,但非允不观之。”
      沈繁锦挫败,然后往小和尚身边瞥了一眼,“是是是!南晟呢?你俩不是老在一块儿?”
      “慕施主让他这几日去佛前备香,聆听香客祈愿。”
      沈繁锦疑惑,“那有啥好听的?”
      慕书安来开房门,也学着他的语气说道:“那烤兔子有啥好吃的?”
      话落,刚转过弯来,捧着烤兔子的灵儿,连忙停住脚步,将手中的烤兔子藏到身后去。
      慕书安笑道:“别藏了,知道你吃不惯,我已经让人给你买了些肉脯蜜饯零嘴,晚些时候就送上来。以后每隔两日,会有人给你送好吃的来。”
      小姑娘立马两眼放光,张开双臂,朝着慕书安飞扑而来。
      “呜呜呜岁宁姐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慕书安伸手,抵住她的额头,“行啦,再不吃你的烤兔子,就要凉了。”
      沈繁锦嘻嘻一笑,转头拧了一个兔腿递给慕书安。
      明悟小和尚见了,直念阿弥陀佛。
      慕书安摆手让她自己吃,转身出了禅院,去了前殿。
      今日的香火颇多。
      慕书安远远地立在圆柱旁,望着南晟将一炷一炷香递给前来求佛祈愿的人。
      观察着来的每一个人,也十分听话认真地听着每一个人同佛祖祈求的话语。
      一道身影从慕书安的身后倾斜过来,一点点往前。
      直到那影子的头部,越过慕书安的影子。
      她半垂眼眸,没有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若什么都没有看到。
      寺中檀香浮动。
      香客进进出出。
      最后还是身后的人败下阵来。
      “慕姑娘。”
      “莘詹事不远千里,从大绥到云照,也是有什么特别的祈愿要同安国寺的佛祖说么?”
      莘明远站在慕书安身后,望着她的背影。
      他知道,慕书安过目不忘,即便过了五年,她一定记得他。
      但也未曾想过,她不曾回头,听声便已分辨来人。
      莘明远含着笑意,语气带着佩服:“慕姑娘好耳力,时隔多年,一听就知是旧友至。”
      “老和尚说,心诚则灵。但若心不诚,千里万里也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我家殿下很有诚意的,只要慕姑娘愿意随某回大绥。东宫之职,慕姑娘任选之。他日殿下荣登大位,朝堂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亦有慕姑娘一席之地。”
      慕书安转过身来,与莘明远正面相对,“那是你家殿下所愿,非我所想。”
      “慕姑娘心之所向,殿下与某心如明镜。但一日之内有昼夜,一年之际春秋交替。保不齐,暮鼓晨钟,慕姑娘就转变了心意。”
      慕书安等着莘明远说完后,才缓缓开口:“我以为,莘詹事很聪明。”
      莘明远皱眉,“何意?”
      转角种着一株腊梅,打了满枝头的花苞。
      慕书安抬脚朝着那一株梅走去。
      她步子迈得小,走得很慢。
      “我说了,心诚则灵。他想要得到一些,就必得付出什么。各取所需,才互有吸引。”
      莘明远不解,嗓音之下压着愠怒,“东宫之职,朝堂之地,哪个不是诚意?”
      慕书安发现,横斜的枝条上,有一朵花苞,悄悄地打开。抬手,将那枝条轻轻地往下压了压。
      “他想给的,就是我想要的么?”
      莘明远突然一怔。
      慕书安垂眸,瞧见那花苞打开之处一抹鹅黄。
      “他想要,就得自己来取。若不然,我也叫个妹妹同你一起回大绥复命如何?”
      莘明远敛起神情,语气严肃:“你想殿下亲自来大绥请?”
      “莘詹事又错了,如今不是我想,是你家殿下如何想。”她侧眸看向莘明远,浅然勾唇,“不是么?”
      莘明远登时愣在原地。
      他来时,觉得不会有人拒绝这么诱人的条件,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
      这个条件摆在她面前,她将是千古第一人。
      她却好似一个都不在意。
      莘明远凛神,沉着脸色,“你守在云照,不就是因为一个凌寒归么?倘若——”
      “没有倘若。”慕书安冷声打断,转过身来,面向他,眼底风霜骤起,“我就是因为凌寒归。沧海桑田,亦不改。”
      北风吹过,那腊梅的树枝拍打着莘明远的影子。
      一时之间,他忘记了反应。
      直到慕书安离开了这里,莘明远都还愣在原地。
      禅院。
      近黄昏。
      覃河在门口敲了两下,得了屋内的允许,才推门而入。
      “前线来了消息,大捷!”
      慕书安握笔停下,悬于宣纸之上,墨汁在笔尖浅浅聚凝。
      “他呢?”
      闻言,覃河脸色一变,语气沉下来:“兵至峡谷,侯爷调兵绕道,为争取时机,以身诱敌,他……”
      握笔的手一颤,洒落星星点点。
      “好了,我知道了。”她轻声打断,“你去外面等我,我取一样东西,随我下山。”
      见慕书安故作镇定地将笔放回笔托,就算再不忍,覃河还是忍不住说出那个大家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可是侯爷他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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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别问,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谎—— 同名动漫小视频短剧《人间褪色》已上线。 主题曲《雪覆人间》、《人间褪色》已上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