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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法坛 ...

  •   副官上前,递过一份粗略的清单:“初步清点,粮仓存粮不足预期三成,且多为沉粮。库房空虚,仅有少量劣质兵器件和零散银钱。”

      迟昭平扫了一眼清单,眼神毫无波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知道了,按预案执行。”迟昭平合上清单,“之后拟文发给水丘,讲明情况,申请调拨粮食。”

      “是!”副官领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无视房间里的另一群人。

      墙角处,被士兵看守的男县令一家正瑟缩着。十几口人如同受惊的鹌鹑,蹲在地上。

      从一开始睡梦被打扰,到现在真真切切意识到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男县令只来得及套上件单薄中衣,领口歪斜地敞着,发髻散乱如枯草。

      想起半个时辰前被士兵像拎鸡仔似的从暖被窝里拖出来的屈辱,他至今双腿发软,。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县太爷,此刻像只被抽走骨头的软体动物,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潜意识里未知的恐惧。

      混乱中,一位年轻人挤在人群中,与周围人的惊恐万分,涕泪横流的状态不同。她虽脸色苍白,眼神却在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变得异常清亮。

      刚才她被士们押着穿过庭院时,飞速扫过那些人身上的甲胄样式、腰间悬挂的武器,以及彼此间用她听不懂的交流方式。

      再次打量眼前的这些人,传言中她们应该是流民,但亲眼所见之后,她便彻底否定这个想法,那绝非流民所有的纪律。

      此刻她忽然捕捉到士兵闲聊的只言片语:“……城墙那处炸药威力刚好……”

      身旁的母亲下意识问:“信之,究竟是怎么了?是山贼吗?还是……”

      她并不是真的去问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儿,更像是需要一个情绪的突破口,来化解这时的恐惧。再者,她也并不指望吕信之会有什么见解。

      吕信之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未回答。

      她的心神完全被刚才捕捉到的信息所吸引,破城,炸药。

      吕信之听到后,身体微微一震,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了悟。

      原来如此!

      那声毁天灭地的巨响,并非神罚,而是人力造物。

      此时已过破晓,城里的哭嚎声已经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净世军清晰短促的指令,和各种物品的搬运声响。

      “东巷清理完毕。”

      “粮仓守卫换岗。”

      清场的后续工作,譬如,清理街上的尸体,将惊恐的百姓赶回各自屋里。

      借用杨云的评价,就是效率极高,冷酷无情。

      军队以小队为单位,控制了县城所有主要路口、粮仓、水源地和县衙。全城实施严格宵禁和分区管理。

      城中几处稍大的空地,架起巨大的锅。士兵统一调配的粮食——大部分是本地粮仓清理出来的陈米,混杂着大户家抄出的细粮,还有刚刚运过来的平原新粮。

      黄龙县里的标志性建筑,便是两位大师的法坛。

      就在迟昭平整理袖口,准备前往下一个巡视点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啜泣声从小巷处传来。

      一个老人蜷缩在门板后,透过缝隙,正对着远处那座被拆了一半、瓦砾狼藉的法坛方向,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着,看样子是在念什么咒语。

      迟昭平不由得顿住,类似的情况,她已经不止一次碰到。

      迟昭平扬手招来不远处正在调试设备的士兵:“周瑞。”

      那名背着奇特金属匣子的士兵立刻转身小跑过来:“将军。”

      她正是掌管侦查无人机的技术员,昨夜正是靠她操控的热成像设备,才精准定位了县衙守卫分布。

      迟昭平朝法坛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处法坛是什么来历?我记得你好像研究过方术,去查清楚这二位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周瑞闻言一僵,耳根悄悄泛红。

      她哪里是研究方术,不过是在攻城前找道士算卦问吉凶而已。

      到底给上司留下了什么印象,这误会可大了。

      周瑞:“……是。”

      数日后,周瑞拿着记录册回来复命。

      “查清楚了,那法坛是金轮、冰轮两位大师的居所。据说她们跟黄龙县的‘黄龙显灵’传说渊源极深,本地人都信她们能通神。”周瑞沉思一会,“或者说,她们就是此地的神。”

      迟昭平闻言抬眸:“细说。”

      “是。”周瑞翻开册子,“金轮大师最喜讲经,什么‘阴阳调和’‘天人感应’说得头头是道,口才极好,平日里也是她来宣讲。冰轮大师则不同,极少言语,但据说最擅显神迹。什么让井水冒热气、让油灯无风自燃,点水成冰之类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城里乡绅说,两位大师法力无边,不仅本县人信,连邻县的富户都专程来求符问事,县衙每年还会拨付专款,用于法坛的修葺供奉”

      迟昭平:“所以此地官民,都信这二位?”

      “是,”周瑞点头,“尤其是男县令,据说府里还供着两位大师的牌位。”

      日头升到半空时,迟昭平沿着衙署后巷的石板路走去。巷口的空地上,十几个男人正弯腰清理砖石瓦砾,其中一个体态臃肿、动作笨拙的身影格外显眼,正是黄龙县的男县令。

      他往日里养尊处优的身子哪经得住这般折腾,此刻汗水浸透了单薄衣服,贴在背上勾勒出松垮的赘肉,每搬一块碎石都要喘上半天。

      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是迟昭平时,吓得手里的石块“哐当”落地,腿一软差点跪倒。

      “你……”他声音发颤。

      迟昭平站在树荫下,目光扫过这副模样:“身子骨倒是比我想的更不济一些。”

      “我问你,”迟昭平语气平淡,“金轮、冰轮,你以前很信她们?”

      提到这两人,县令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信,我以前把她们当活神仙敬着。府里供着长生牌位,每月初一十五必去法坛上香,每年给法坛的供奉比给朝廷的税银还多。我以为她们能保我官运亨通……”

      “结果呢?城破的时候,那声巨响震得法坛都塌了半边,哪见什么神迹显灵?她们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出来挡一挡你们……”

      他猛地意识到失言,惊恐地捂住嘴。

      迟昭平静静听着,没插言。

      男县令越说越激动:“最可气的是,城破后连个人影都没了!你们搜遍全城都没找到吧?我看啊,她们早就听见风声跑了!说不定攻城前就卷着金银细软溜了,什么通神显灵,全是骗人的鬼话!”

      这番话,五分真心五分假意,五分是积压的怨恨终于爆发,五分是向新主子表忠心的拙劣表演,眼底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祈求宽恕的侥幸。

      迟昭平听完,没再多问,转身朝内衙走去。方才周瑞说县令府里供着牌位时,她便记在了心上。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县令往日的书房。这里早已翻查过一遍,桌椅歪斜,唯有靠墙的供桌还算整齐。

      供桌中央摆着两个黑漆描金的牌位,上面用朱砂写着“金轮大师长生之位”“冰轮大师长生之位”,牌位前的香炉里还残留着香灰,想来最后一次上香,就在城破前夜。

      ——

      进城后的第十日。

      告示和通知满天飞,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至县衙前院登记,量才任用,管饭给钱。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道袍的女子格外显眼。她叫玄灥,束着简单的发髻,背上背着个旧布褡裳,里面装着几卷竹简和罗盘。

      本是清虚观的道士,城破那日躲在观后的地窖里。听闻招纳有技之人,便揣着最后半块干粮赶来了。

      前院搭起来临时棚子,几个书吏在负责登记。但来的人也不多。

      玄灥刚走到棚下,就听见前面几个人围着登记台打听:“我们姊妹几个会纺布、织布,这算不算一技之长?”

      登记书吏正翻看名册,头也不抬地答:“算!纺车织布都需要人手,填了名字去后院找军需官。”

      人们顿时喜上眉梢,叽叽喳喳地凑过去填表。

      轮到玄灥时,登记者抬头,公事公办地问:“姓名。”

      “玄灥。”她微微颔首,“玄者,自然之始祖。灥,乃三泉汇流之象。”

      “是个道士。”

      登记书吏皱眉:“这里登记的是实用技艺,不谈神鬼之说。”

      “哎,等等。”旁边正在誊写名册的书吏连忙制止,“这技术说不定是真本事。”

      她抬眼看了看玄灥,又瞥了一眼刚写下的名字,带着几分欣赏道:“名字里的‘灥’字如此生僻,竟能写得行云流水。方才来时还自称只是略懂,倒是谦虚了。”

      她所指的,正是此刻桌案后负责登记的书吏,吕信之。

      被点名的吕信之闻言,只是垂眸,并未接话。

      先前出声制止的书吏问道:“道长会什么?炼丹还是打造器物?”

      都能用的上,好多都是懂化学的能人呢。

      玄灥摇了摇头:“不习丹鼎之术,亦不精岐黄。所长者,观星象、测方位、断吉凶。皆可。”

      瞬间安静。

      “算、算命的?”书吏结结巴巴地开口,“这个、这个军中事务讲究实效,算卦这本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归类,求助似地看向同僚。

      一旁吕信之突然开口:“所以周国认为,算卦推演之术,无用。”

      随即,她转而向玄灥,全然没有旁边书吏的纠结:“看来我们更需要实打实的手艺,请回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法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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