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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招兵买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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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县,因其境内蕴藏丰富的煤、铜、铁等脉矿而得名。
规模不小,比之周围的其它寻常县城更热闹、喧嚣。
空气中到处是煤烟与矿石粉尘。每逢打扫时,都会洗出一盆黑水。
主道的青石板被矿车经年累月的碾压,早已坑洼不平,两旁都是些溅出的黑泥。
街道两旁挤挤挨挨的铺面,多是些低矮的结构。
几支风尘仆仆的外地商队正卸着货,带来茶叶、盐巴和一些精巧的南方物件。赌坊门口挂着褪色的布幡,里面传出骰子滚动和亢奋的吆喝声。偶尔有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随从的男矿主或管事趾高气扬地走过。
这是一个有着矿脉深深烙印的地方。
街角一处相对避风的卖热汤饼的小摊旁,围坐了几个歇脚的百姓,有上了年纪的男矿工,有进城卖菜的老农,也有在矿上做些杂役的人。
话题不知怎的,就从汤饼的咸淡扯到了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上。
一个老男矿工,啜了一口热汤,忧心忡忡地开了腔:“听说了吗?北边……闹腾得厉害,这要是打起来,万一、万一烧到咱们黄龙县来,可咋办?”
旁边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衣裳,像是小贩模样的中年男人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就是瞎操心,北边?离咱们这儿远着呢。隔着山隔着水,他们再能闹腾,还能飞过来不成?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要打也是北边那的事,轮不到咱们黄龙县操心。咱们呐,该挖矿挖矿,该做买卖做买卖!”他这话引来几个同样觉得事不关己的人的附和。
“南边呢?平原县,这可近吧。”冷不丁的一声传来。
气氛一下低沉起来。
要不是由礼县有人传过来消息,他们还不知道平原县有个灭世的起义军。这些人是跑出来的,而且之后县太爷再想去打探消息,可什么都调查不清楚啊。
“前些年,县太爷为了凑剿匪的饷银,拉壮丁拉得还少吗?说是山匪,谁知道是不是平……”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北边的战争远,这可火烧眉毛,太近了。剿匪的那些人可没人活着回来。
“就是就是!”
“那年我二小子就被拉走了,到现在音都没……”
“唉,这世道……”
“好了好了!都别吵吵了!”一个看起来颇有威望、穿着体面些的老妇人提高了声音,打断众人的争论。
她环视一圈,掷地有声:“慌什么?咱们黄龙县,那是福地!有金轮大师和冰轮大师两位活神仙坐镇庇佑着呢。大师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能呼风唤雨,驱邪避祸。有她们在,什么刀兵之灾,什么邪祟鬼魅,都近不了咱们黄龙县的地界,定能保咱们一方平安!”
“对对对!金轮大师和冰轮大师在呢!”
“大师们法力高强,定能保佑咱们!”
“没错!有大师们在,咱们怕什么?”
“大师前日还开坛做法,为咱们祈福消灾了呢!”
老妇人的话如同定心丸,瞬间平息了刚才的骚动和不安。提到这两位在黄龙县声名赫赫、被奉若神明的“大师”,众人脸上重新露出了近乎虔诚的安心神色。
仿佛只要念诵大师的名号,那可能降临的兵灾、生活的艰辛,都能被一股无形的神力阻挡在外。
黄龙县的名称是因为在黄龙山开采到不菲的煤炭,而黄龙山则是传言有龙在山中沉睡,直到某朝的开国皇帝到此,黄龙一飞冲天。至此,黄龙县的名声才算传出去。
金轮大师与冰轮大师便是在山脚的龙庙处,从天而降,伴随着漫天奇异的金色光点。
之后更是显示神通,与民间戏法杂技完全不同。
金轮大师的“点石成金”之术最为人津津乐道。曾有人亲眼见她于庙前空地,随手拾起一块普通矿石,置于掌心。
再睁眼时,那矿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褪去灰黑,泛出耀眼的的金黄色泽!
虽事后大师言此乃幻金,非真金,且耗损心神,不可轻为,但目睹者无不震撼,深信大师有沟通地脉、点化金石之能。矿主豪绅们更是趋之若鹜,希冀大师能点化自家矿脉。
冰轮大师的“凝水成冰”之术在酷暑宛如神迹。炎炎夏日,冰轮大师只需取一碗清水,置于烈日之下,指尖轻点水面。
片刻之间,碗中清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剔透寒冰,丝丝寒气四溢!此冰不仅解暑,更被信众奉为能祛除地火邪毒的圣物。曾有富户重金求大师在府中施法消暑,大师婉拒,言此术只为解众生之苦,非为私利。
更有贵人慕名而来,重金求问前程,大师只寥寥数语,便道破贵人府中秘事及未来数月官场波折,事后一一应验,惊得贵人五体投地。
但此后无论何人再求问吉凶祸福、寻矿脉、问财路,大师皆以“天机不可泄露,福祸自招”为由婉拒。
而平原县内,张贴了新告示。
军营要招兵!
突然开始招兵了,大家都很新奇。
新奇的不是招兵这个目的。平原县的居民早已习惯了《平原月报》上那些关于“正义战争”、“师出有名”的理论阐述,对可能发生的对外行动并非全无心理准备。
新奇的是招兵的方式本身。
谁不知道在周国体系内做事待遇优厚?军营其待遇、装备、训练和上升通道,在民间早已是公开的消息,是许多年轻人向往的去处。以往招兵,条件严苛。身高、体重、体能、反应、识字程度,层层筛选,优中选优。
可这次条件竟然放开了。身高体重限制大幅降低,体能测试标准也做了调整,更注重耐力和协作。最令人哗然的是,竟然招收男子!
“招男人?真的假的?”告示前围满了人,议论纷纷。
“你看,白纸黑字写着呢。”
“这……这能行吗?”
一个好事者挤到负责登记的小吏面前,大声问道:“这招男人,有啥要求没?也得跟女子一样考校力气功夫?”
负责登记的小吏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无特殊要求。年龄不限,身高不限,力气大小不论,甚至缺条胳膊少条腿的,只要还能动弹,愿意效力,皆可报名登记。”
人群一片唏嘘!不限年龄身高力气,连残疾人都要?这条件也太宽松了!简直不像招兵,倒像……
“只是,”小吏补充道,声音依旧平淡,“此次招募男子,有名额限制。报满即止。”
这补充非但没有打消疑虑,反而让一些人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到了什么。
中杨村。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村落。李大婶正在院子里扫地,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紧接着自家院门被拍得山响。
开门一看,村长带着几个村里的壮妇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
“李婶,好事,天大的好事。”孙分抢着开口,颇具阴阳怪气,“县里招兵,你家男儿不是正合适嘛,这可是大好机会。”
李大婶一愣,随即说道:“不行!”
“你们想干什么?这和以前拉壮丁有什么区别!想都别想!我儿不去!”
“哎哟,李婶,你这说的什么话。”旁边一个妇人赶紧劝,“这可不是拉壮丁,这是平原县招兵,是好事。你看告示都说了,待遇好着呢。”
孙分也笑着应和两句:“这说不准就是走个过场。你家男儿身子骨不算壮实,说不定兵营根本看不上,转天就放回来了,还能白得一顿好饭食呢。”
李大婶急得团团转,她再怎么着,也还不是个蠢蛋。招男人和招女人,在周国的区别她还是明白的。
“是啊是啊。”村长连忙接话,脸上挤出更诚恳的笑容,“这是镇长特意交代下来的,要各村积极响应县里的政策。积极响应,准没错!你看别村都有人报了。要是就你家不去,显得多不合群?万一以后县里有什么好事,轮不到咱们村,多亏啊!”
李大婶也开始犹豫,若是扣上“不响应新政”的帽子,怕是要被责怪。
与此同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县城内的一处,便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刘显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喜色,紧紧拉着身边一个男人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那男人便是她的男儿,陈原之。他身形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伤痕。
刘显容挤到登记桌前,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给我家原之报上,男丁!”
小吏登记后,说道:“去那边等着吧。”
“哎,好嘞。”
她低声对旁边一个相熟的人嘀咕:“可算是送出去了。”
那人认得陈原之,也知道些他的事。十一年前犯罪,去矿场服役了十年。当年去矿场的犯人可多,有的连五年也没撑下来就死了。可着陈原之,硬生生熬了十年回来。
那人猜测,可能是刘显容的体质太好了,传下去的。这个理论还是她在讲座上听得。
刘显容:“你是不知道啊,当初我去领他回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一种精明的算计取代:“回来这一年,跟个木头人似的。话也不说,活也干不利索,整天就知道缩在屋里头。还想着去找以前的好友,那些人要么早跑了,要么坟头草都老高了。就剩一个,也跟他一样,半死不活的,见了面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说,我养这么个废人有什么用?白吃我的粮食!”
那人听着,说道:“要是万一……”
“万一什么?”刘显容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万一死了?死了才好呢!”
“你没听书吏说吗?在战场上死了,那可是有抚恤金的。好多钱,够我安安稳稳过好几年了。”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