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烟花还耀眼》应非晚

75、底气

　　除夕当天，黄时雨带着小婶准备的东西，和张林一起去给王梅扫墓。

　　“大妈，你在那边一定要保佑我姐，让她万事顺遂。”张林把供品摆好，把纸钱烧完，对着墓碑鞠了三下，然后对黄时雨说：“我去车里等你。”

　　一直到张林走远了，黄时雨才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妈妈目光坚毅，她永远都学不来。

　　“妈妈，我来看你了，小叔他们一家对我很好，悦悦今年在墨尔本过年，没有回来，但是张林在，我去养老院看过外婆了，她身体还算硬朗，只是不太认识人了……”黄时雨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就是想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跟妈妈说，生怕漏掉些什么。

　　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种突然想起妈妈就会泪流满面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可也仅仅是不再哭了而已。

　　“妈妈，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黄时雨犹豫着，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她内心的挣扎，也只能在没人的时候，跟妈妈倾诉一下了。

　　如果妈妈还在，她或许根本不会有这样的顾虑，至少她不用自卑。廖星辰就像阳光一样，而自己，却有那么多的不堪。

　　黄时雨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她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听到，她只是想要把心里的烦闷倾诉出来，一直到太阳直直地照在头顶，黄时雨才站起来，抖了抖早就已经发麻的腿，努力调整好情绪，朝着停车场走去。

　　回家的路上，黄时雨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望着车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喜欢看窗外，看着路边的绿化飞快地往后退，就好像进入了时光隧道，给人一种时间过得飞快的感觉，好像这样，眼前的烦恼就可以快一些离开。

　　“我妈说包好饺子了，让我们快点回家吃饭。”

　　张林的话把黄时雨思绪拉了回来，她“嗯”了一声，继续看车窗外。

　　“姐，你以后准备留在上海吗？”张林突然问。

　　黄时雨这时候才转过头来，想着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我就是听你说要考本校的研究生，就问问。”

　　“有可能吧！”黄时雨给了一个并不确定的答案，“不留在上海，我还能去哪里呢？”

　　“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哪里？”黄时雨突然意识到他们都到了要对未来作出选择的时候了，不同于高考，这一次，他们都有了更多选择，可是好像大家都更不确定要怎么选了。

　　“我啊，我应该会回来。”

　　接着，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黄时雨不知道张林在想什么，可是她自己在暗暗下定某种决心，要作出一个明确的选择。

　　自从严禁燃放烟花爆竹，年味就大不如从前，吃过年夜饭，黄时雨被薛婉拉着去看春节联欢晚会，当听到莫文蔚唱到：“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的时候，困意再也抵挡不住了。

　　“小叔小婶，我先去睡了。”

　　“我也困了。”张林伸了个懒腰，准备撤。

　　就在两个人站起来往各自房间走的时候，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哎，你们俩……”

　　黄时雨看了一眼张林，心虚地捂住手机屏幕，三步并作两步回了房间，“砰！”关门声把黄建国的话隔绝到了门外。

　　“黄时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吃饺子了吗？”

　　“我们过年不吃饺子。”

　　“哦！”黄时雨结束了这个话题，和过年不吃饺子的人聊不到一起去，说着她就要挂电话，“我困了，先睡了。”

　　“别呀，什么馅的饺子？”

　　“猪肉大葱。”

　　“那差不多，我吃的荠菜猪肉馅的春卷。”

　　“这有什么关系？”黄时雨被廖星辰的话逗笑了。

　　“都是素菜加肉，怎么没关系。”

　　黄时雨扯开被子半躺在床上，继续和廖星辰闲扯，“你真是越来越会耍无赖了。”

　　“晚上吃的什么？”廖星辰继续问。

　　“我小婶做的菜，一桌好吃的。”

　　“我也在家做饭了。”

　　“你还会做饭呢？”

　　“我不会做饭你去年过年吃的什么？这么快就忘了？”廖星辰带着撒娇的语气质问。

　　黄时雨这才想起，她是吃过廖星辰做的带鱼和小炒肉，“我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做了一桌菜呢。”

　　“我妈没给我这个机会，但凡她敢放手，我绝对可以！”廖星辰越说越来劲，“反正我是准备以后做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的。”

　　“那你继续加油！”黄时雨实在是困了，只要回家，她的作息就自动切换到早睡早起模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觉睡到天亮。

　　大年初一早上，黄时雨刚推开房门，就被薛婉投喂了一杯糖水：“新的一年甜甜蜜蜜！”

　　黄时雨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接着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红包：“新年快乐，压岁钱！”

　　黄时雨甜甜地说了声：“小叔小婶新年好！”

　　吃过早饭，黄时雨特意换了小婶给她新买的衣服，她心里想着要不要回家跟爸爸说声新年好，可是一想到那个家里还有别人，就没有了任何想法。

　　“大过年的，我们出去吃吧！”快到中午的时候，黄建国提议。

　　黄时雨不明所以，也只能跟着走。

　　车子停在一家餐馆前，墙上明晃晃地写着“家宴”两个字，就在黄时雨跟着黄建国准备上楼梯的时候，被黄建国拦住了。

　　“小雨，小叔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黄时雨看着黄建国面露难色，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小叔虽然很多次表示不认同奶奶和爸爸的所作所为，可他毕竟孝顺，过年讲究的就是个团圆，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不和奶奶吃团圆饭。

　　“小叔你说吧。”

　　“你奶奶和你爸爸也一起来了，就吃一顿饭，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好好吃饭就行。”黄建国说完，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黄时雨，薛婉在旁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他们已经为自己做得够多了，没妈的孩子有什么资本任性呢？黄时雨用力抠着木质的楼梯扶手，努力调整好情绪，挤出一个字：“好！”

　　张林站在黄时雨身边，趁着帮黄时雨整理羽绒服帽子的时候，悄悄地捏了捏黄时雨的手指，没有说一句话。

　　黄时雨看向他，轻轻地勾起嘴角，挤出一个笑，想告诉他不要担心。

　　“笑得比哭还难看！”张林贱兮兮地冲着黄时雨挤眉弄眼。

　　黄时雨下意识要去打他，张林一步跨两个台阶，蹭地跑去了二楼，留下黄时雨在原地咬牙切齿，“张林你等着！”

　　“哎呀，你们来了。”看到黄时雨走进包厢，陈娟很热情地起来打招呼，带着些许讨好，原本就偏胖的身材因为生孩子而变得有些臃肿，可眼神中溢满了幸福的笑意。

　　黄时雨用余光瞥了一眼她旁边的婴儿车，又看了看满面春风的爸爸，心里五味杂陈。

　　“你们来得那么早啊！”黄建国回应着，薛婉、黄时雨和张林都没有说话。

　　“张林，叫人啊！”黄建邦看气氛有些尴尬，很识趣地没有带上黄时雨。

　　“奶奶、大伯、大妈。”张林快速地、含糊地叫了一遍，然后看向黄时雨，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可是黄时雨并没有看向他，只是坐下来拿出了手机。

　　“点菜吧，小雨你看看想吃什么？”黄建邦把菜单放到圆盘上，转到黄时雨面前。

　　“让小叔点吧，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黄时雨是知道怎么让自己爸爸难堪的。

　　“我来我来！”黄建国接过了菜单，其余人等着菜上桌。

　　场面很尴尬，可是黄时雨没觉得，因为廖星辰连番轰炸，不停发今年流行的新年祝福，还有带着一群弟弟妹妹打游戏、放鞭炮的视频。

　　幼稚鬼，黄时雨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得一桌人满脸问号。

　　“收敛点，你就不怕等会这桌人逼问你的感情状况？”张林贴到黄时雨耳边提醒。

　　“别胡说！”黄时雨一把推开张林。

　　“昨晚给你打电话的那人吧？黄时雨你最好如实招来。”张林开始没大没小地叫黄时雨的名字。

　　两个人在这边吵闹斗嘴，其他人开始上演家和万事兴的温情戏码。

　　“妈，过年了，我给您买了件衣服。”说着，薛婉拿出给婆婆的衣服。

　　奶奶并没有表现出多喜欢，只是接了过来，放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反倒是陈娟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嫂子的眼光真好。”

　　薛婉点了点头，“妈在你们那里，让你们费心了。”

　　就在一片和谐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发话了：“都过年了，悦悦也不回来，跟她妈在一起时间久了，心都野了。”

　　黄时雨此刻真想给她鼓掌，奶奶永远都是气氛的刽子手，就没有她破坏不了的饭局。

　　“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回不回来有什么所谓。”张林在黄时雨旁边嘀咕。

　　黄时雨朝他翻了个白眼，张林现在怼人的功夫渐长啊！沈明月看起来一副温柔大方的样子，总不至于是跟她学的吧？伪装了这么多年，终于原形毕露了？

　　“哎呦，程锦真乖啊，我们这么多人说话，他还不哭不闹。”薛婉赶紧岔开话题。

　　“是啊，这孩子像他爸爸，从小就乖，眉眼间还有点像他爷爷呢！”一说到宝贝孙子，奶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这名字取得好，前程似锦，就靠着这个孩子光耀门楣了。”

　　奶奶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炫耀和骄傲，那种表情，是黄时雨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很有底气，没错，就是底气，一个七十多岁的人，居然需要一个婴儿给她底气，黄时雨觉得很讽刺，她装作什么都看不到的样子，接着低头玩着手机。

　　“小雨，这可是你亲弟弟，你看都不看一眼吗？”奶奶有些生气。

　　终于还是被点名了，或许那么多的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吧，在奶奶眼里，黄时雨所有的委屈都不是委屈，只是因为她没有认清自己在这个家的位置，一个女孩该有的位置。

　　大过年的，算了吧！这句话黄时雨听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觉得毫无逻辑可言，可没想到，今天她需要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

　　黄时雨很不情愿地走到婴儿车旁边看了一眼，黄程锦直勾勾地看着她，整个人肉嘟嘟的，睫毛很长，这长相不知道像不像爸爸小时候，反正和爷爷一点都不像。

　　“很乖。”黄时雨很官方地夸了一句，一抬头就看到偷偷抹汗的黄建邦，她回到自己座位上扫视了一圈，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几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幸亏，这个时候上菜了，才避免了一场更大的尴尬。

　　“妈，你尝尝这个，这个红烧肉啊，是这家店的特色，炖得很烂的，还有这个猪蹄，很香。”陈娟朝着奶奶碗里不停夹菜，努力扮演孝顺儿媳妇的样子。

　　“你多吃点，你营养跟上了，孩子身体也好。”

　　这样的话，奶奶从来没有对黄时雨的妈妈和两个小婶说过，不过黄时雨的妈妈也从来不会这样关心奶奶。没有了不顺眼的儿媳妇，有了期盼已久的孙子，老太太整个人白里透红，日子别提有多滋润了。

　　黄时雨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大家演戏，把自己当成局外人，这顿饭就有意思多了。

　　“姐，多吃点。”张林把猪蹄转到黄时雨面前，贴心挑了一块大的，然后贴着黄时雨的耳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猪蹄丰胸。”

　　黄时雨看到他笑，就知道他没憋好屁，果不其然。

　　“你是不是活腻了！”黄时雨大吼一声，话刚出口才想起来正在吃饭，而自己的一嗓子直接把黄程锦吵醒了。

　　“这姐弟两个整天闹。”薛婉说着去帮陈娟哄孩子。

　　“打打闹闹的关系才好啊！”陈娟打圆场，“我们锦程长大了也要和哥哥姐姐好好相处，对不对呀？”

　　不过张林和黄时雨并不领情，张林终于还是在黄时雨凌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夹了一块带鱼放到她碗里，算是举白旗投降。

　　“那当然，他是最小的，哥哥姐姐当然都要疼他。”提到她的宝贝孙子，奶奶总要插一嘴。

　　黄时雨冷笑，哪里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又凭什么呢！

　　“等他长大，我们都老了。”张林猝不及防地蹦出这么一句，言外之意就是，我们之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年龄鸿沟，玩不到一起去。

　　黄时雨越来越觉得今天的张林反常，她都怀疑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个替身。他有没有想过，黄时雨和黄程锦才是真正的姐弟，而他，在奶奶的眼中不过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可就是这种不计后果、不动脑子的护短，让黄时雨觉得，他才是自己的弟弟。

　　血浓于水真的存在吗？黄时雨从来都不相信，拿自己不相信的东西来对自己进行道德绑架，没有任何意义。

　　“张林，胡说什么！”薛婉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没礼貌，可是想想张林说得也没错，他们之间，毕竟隔着二十岁呢！再想到黄时雨受的委屈，薛婉噤声。

　　黄建邦脸上火辣辣的，张林这话，是想说什么？

　　黄时雨的奶奶表情有些异样，不过，没有人注意到她。

　　“说得也是，我们宝宝可要快点长大呀！”王娟倒是会转移话题，想必平时很讨奶奶欢心吧！

　　黄时雨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可不会看人脸色说话，所以和奶奶的关系一直很糟糕，可是，哪里是因为妈妈的性格不讨奶奶喜欢，是因为自己不讨奶奶喜欢吧。对陈娟，奶奶是爱屋及乌，而对妈妈，奶奶是怨屋及乌，那自己又该去怪谁呢？

　　“小雨那么漂亮，在学校一定很多男生追吧？”陈娟把孩子哄好后，又开始主动找黄时雨说话，黄时雨都开始佩服她，情绪真稳定啊！

　　“我姐那么优秀，必须的呀！”张林低头吃着饭，也不耽误他帮黄时雨解围。

　　因为张林不按规则出牌，反而帮了黄时雨一个忙，她不用自己回答这么刁钻的问题，回答是吧，女孩子总要矜持一些，回答不是，倒显得自己有多差一样。

　　黄时雨严格遵照小叔的指示，很认真地在吃饭，小叔点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除了那道黄豆炖猪蹄，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因为张林毫不留情的拆台而变得大好，一顿饭下来，竟然吃撑了。

　　“小雨，回家住吧？”黄时雨穿上衣服，准备跟着薛婉离开，却被黄建邦叫住，“你都好久没回家了。”

　　“是啊是啊，回家吧，你爸爸特别想你，整天在我面前念叨你。”陈娟也跟着附和。

　　可是敏感如黄时雨，这些话在她看来，就是在赤裸裸地炫耀：你爸爸和我的感情好着呢，什么都跟我说。

　　黄时雨知道带着成见去揣摩别人的意思对陈娟不公平，可是，发生的这么多的事情，对她又公平吗？她的成见犹如一道道伤疤，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加深延长，她越埋怨爸爸，这些伤疤就越是恣意疯长，最终刻在内心深处，无法磨灭，无法更改，无法撼动。

　　“不用了，回去也没有地方住，我住小叔家挺好的，再说了，我过几天就要走了。”黄时雨没有给黄建邦继续劝她的机会。

　　“大哥，小雨住我那也挺好的，还能和张林做伴。”黄建国出来打圆场。

　　黄时雨看了看张林，住在小叔家是挺好的，和张林做伴，还是算了吧！

　　黄建邦有些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走之前，我会回去一趟的。”黄时雨不想让爸爸下不来台，不管怎样，她都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

　　黄建邦像突然活了过来一样，连连点头，“好，你回家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做好吃的。”

　　黄时雨轻点了一下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林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