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烟花还耀眼》应非晚

76、我长大了

　　这顿饭终于吃完了，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伤痕累累了，那么多人小心维系着，也只是维系着表面的融洽，黄时雨看着，觉得可笑。

　　路上，黄建国一直在透过后视镜看黄时雨。黄时雨觉得很不自在，干脆闭着眼睛装睡，幸亏路程不远，很快就到家了。

　　“我休息一会儿做晚饭，把昨天的剩菜热一下就行了。”

　　薛婉换了鞋子就回房间了，黄建国感觉到老婆的反常，也跟着进去了，客厅里就只剩下黄时雨和张林。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黄时雨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始盘问张林。

　　“你指什么，吃猪蹄吗？”张林明知道再这样会被黄时雨修理，还是不知死活地逗她。果不其然，黄时雨一个靠垫丢过来，命中张林的脸。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粗暴？我要是毁容了，就没人要了。”

　　“你啊，变成什么样，沈明月都不会抛弃你的。”

　　“为什么呀？”张林故意伸着头问黄时雨，满脸期待。

　　“因为她傻呀，她要是不傻，能和你在一起啊！”

　　“黄时雨，不带你这样的，太伤人了。”张林不正经的时候从来不叫黄时雨姐。

　　“那你如实招来！”黄时雨越来越觉得他不对劲。

　　“好好，我说，黄安悦要我好好保护你，只要是惹你不开心，管他是谁，统统消灭。”

　　黄时雨有些动容，可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说呢。”

　　“就算没有黄安悦，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就像你当初在学校为我打架一样！”张林举起拳头表明自己的决心。

　　“你还记得呢？”黄时雨一个巴掌拍到张林的脑袋上，然后回了房间，她怕再待下去，就要暴露自己的情绪了。

　　黄时雨回到房间，正想给黄安悦打电话，就听到小叔小婶在隔壁房间吵架。

　　“你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擅自做主带着小雨去了，你怎么想的呀？”

　　“那大过年的，我妈就想一家人一起吃顿饭，这要求也不过分啊，她都那么大年纪了，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再说了，小雨和我大哥也不能总僵着吧，毕竟是父女，咱们总要想办法帮忙缓和呀！”

　　后面的话黄时雨听得断断续续的，她放下了手机，决定明天再给黄安悦打电话。

　　黄时雨躺到床上，缩成一团，她好想妈妈。

　　她不想让小叔和小婶为了自己吵架，也不想让张林为了自己得罪奶奶和爸爸，如果自己可以坦然接受爸爸再婚的事实，是不是大家都可以过得轻松一点？这个想法在黄时雨的脑海里浮现，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她不能接受！想到这里，黄时雨拿出手机把票改签，准备提早回去。

　　回学校的前两天，黄时雨回了趟家，有些事情总要去面对。

　　黄时雨的房间现在是奶奶在住，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自己的东西早就被收拾在柜子里，上了锁。书桌上的书籍、书法用品和一些玩具被被堆积的衣服针线所取代，电脑也被放在角落里，上面积满了灰尘，就像黄时雨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一样。

　　客厅里，黄时雨的奖状、妈妈的画图工具也被收起来了，沙发换了一个新的，再也看不到带着流苏的沙发罩，原本放饮水机的地方，现在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奶瓶和奶粉。

　　原来，要消除一个人的印记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新的家具进来，旧的当然就要丢掉。这个家，是个没有王梅也没有黄时雨的家了，现在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小雨，吃点水果，你爸爸去买菜了。”陈娟把果盘端到黄时雨的面前，“家里有孩子就是乱，我就怕一不小心把你的东西弄坏了，就都给你收到你房间的柜子里了。”

　　黄时雨笑了笑，表示没关系。两个人尴尬地对视，都很拘谨，或许是想让黄时雨放松一点，陈娟起身回了房间。

　　奶奶在旁边哄着孩子，一脸的慈祥，“小雨啊，你看，你弟弟多可爱。”奶奶一边哄着黄程锦，一边跟黄时雨说话，却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黄时雨稍微侧过身子，看着这个婴儿，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程锦也侧过头看着她，对着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却让黄时雨不知所措。要回应一个微笑吗？黄时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程锦的小手，这小家伙紧紧抓住了，笑得更开心了。

　　“这血浓于水一点都不假，你看你弟弟看到你就笑了。”奶奶摸了摸黄程锦的头，一脸欣慰和满足，“你爷爷要是看到，说不定多开心呢！”

　　黄时雨听到爷爷，刚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如果爷爷还在，一定不会让这个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小雨，奶奶老了，奶奶吃了一辈子的苦，不就是想儿孙满堂吗？”

　　奶奶突然煽情起来，倒是让黄时雨不知所措，她直直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摩挲着裤子。吃了一辈子苦？可这个苦并不是为了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委屈求全呢？

　　“您现在心愿达成了。”

　　“你们毕竟是亲姐弟，你不要恨他，他什么都不懂。”

　　恨吗？奶奶竟然用了这个字，可黄时雨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她只是想不通，她的心中充满了怨愤，可唯独没有恨，她可以怨任何人，却唯独不能怨这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不恨任何人，要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回来。”

　　黄时雨拿出手机来装作回复消息的样子，适时地打断了这场对话，幸亏这时候黄建邦回来了。

　　“爸爸今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黄建邦说着，拎着两袋菜去了厨房，这时候陈娟也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厨房一起帮忙。

　　其实黄时雨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醋排骨了，她也早就不喜欢吃了，但是已经不重要了，爸爸自以为做了女儿爱吃的东西，并为此感到开心和满足，这就够了。

　　“你们吃，我去房间给孩子喂奶。”陈娟说着就要抱着黄程锦回房间。

　　从黄时雨第一次见陈娟，她就是这样，不管黄时雨和爸爸奶奶说了什么，她从来不会掺合一句，就算有时候会让她难堪，她也始终一言不发。

　　“阿姨，一起吃吧，程锦还在睡着呢。”这是黄时雨第一次喊陈娟阿姨，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也包括黄时雨本人。

　　“不用不用，你们慢慢吃。”陈娟满脸笑意，抱着孩子走了。

　　或许是黄时雨的这声阿姨让所有人感受到了关系的缓和，黄建邦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什么时候走，爸爸去送你吧？”

　　“不用了，我后天就走。”

　　“那你自己注意点，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别委屈自己。”

　　“恩。”

　　“你这都大四了，有没有什么想法？是想要找工作还是考研？”

　　“我还没想好。”黄时雨淡淡地回应，她没有告诉黄建邦自己考研了，可其实只要他问一问，不管是小叔还是张林，只要他愿意问一句，他就能知道自己准备读研了，而且初试已经考完了。

　　“你就回来吧，你爸爸都这个岁数了，你弟弟还那么小，你回来，还能帮你爸分担一些。”奶奶的话刚落，黄建邦就冲着她皱了皱眉头，眼神示意她别说话，这一切都被黄时雨看在眼里。

　　“妈，你胡说什么呢？”

　　“我怎么胡说了？我就想不通了，张林和悦悦不是一个爸妈，都能相处得那么好，这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就那么讨厌他？”奶奶想也不想就说出了口。

　　“是啊，他们能相处那么好，你怎么不看看人家父母是怎么做的？”黄时雨的耐心马上用完了，难道让她回家吃饭的目的是这个？

　　“小雨，我从来没想过让你帮我承担什么。”黄建邦解释。

　　“那最好，我也没想过要帮你什么，你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黄时雨带着怒意，她甚至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你妈可是给了你50万，你不该帮帮你爸爸吗？”奶奶终于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

　　“难道我们家的存款就只有50万吗？这个房子还有我妈妈的一份呢，我不争这些，已经仁至义尽了。”黄时雨压制着怒意，她不敢想，如果妈妈没有中途醒来，如果她没有提前为自己做打算，现在的自己会怎么样，她看着奶奶惊愕的表情，并不打算停下来，“你别忘了，我妈的工资可比我爸高，你凭什么要求用我妈赚的钱去养我爸和别人的孩子？”

　　这个时候房间里传来黄程锦的哭声，奶奶赶紧去房间哄她，黄建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爸知道对你有所亏欠，可那毕竟是你弟弟，你连一点点的关心都没有吗？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黄时雨冷笑一声，爸爸一直以为她是个只会在学校闷头学习的孩子，没有情绪、没有反抗的勇气，有事只会躲在房间里，可是他的女儿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不是我变成这个样子，是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是你从来不愿意好好了解我而已。”

　　“可我毕竟是你爸爸，你真的能和这个家剥离开吗？”

　　黄时雨看着黄建邦憋红的脸，一股怒火直冲喉咙，“这个时候你知道你是我爸爸了？我妈妈去世你马上结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我爸爸？黄程锦出生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在庆祝，那时候你记不记得，你还有一个孩子？”

　　“你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小心眼？”黄建邦终于忍不住，把筷子甩了出去。

　　“你们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他，你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他，可是我长这么大，你问过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吗？你替我说过一句话吗？我只是抱怨了一句，就被你们说计较、小心眼，他是个孩子，我不跟他计较，可是我对你们来说也是个孩子，你们为什么对我斤斤计较？”

　　黄时雨终于爆发了。陈娟表现出清风朗月的样子，是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不说一句话，她的丈夫和婆婆也会为她儿子倾尽所有，可是黄时雨只是没有表现出热情的样子，就被拉出来指责。

　　不争，是因为不需要争，争，是因为如果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冲着黄时雨冷冷地说：“跟你妈一样，脾气硬，心狠。”

　　黄时雨本来还沉浸在愤怒和难过中，听到奶奶这样说，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就好像是100度的沸水突然凝结成了冰块，她恶狠狠地看向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咬着牙说道：“我不准你们说我妈，你们不配。”

　　“我就说闺女养不熟，你看看，长大了就不跟你亲近了。”奶奶说完黄时雨，转头提醒自己的儿子。

　　那一刻，黄时雨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种邪恶的想法，她真的很想拼尽全力把眼前的两个人狠狠扇几巴掌，她甚至觉得，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好了，但是这个想法只是存在了一瞬间，她还有大好的人生要去体验，她现在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了，她不要为了伤害她的人搭上自己。

　　黄时雨把目光转向爸爸，面无表情说了句：“我长大了，你们控制不了我了。”

　　爸爸和奶奶的这些话好像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把黄时雨摁在了水里，让她怎么都没办法浮出水面，只能在水里静静等待死亡，那种窒息、压抑的感觉终于让她清醒，是时候放弃了。

　　黄时雨摔门而去，把所有的愤怒和失望统统关进了那扇门里。

　　自己这副样子，也不能回小叔家，黄时雨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沐辉中学的门口，她突然想要进去看看，却被门卫大爷拦住了，说是没有学生证不能进去。

　　黄时雨没有纠缠，只是在门口远远地看着里面自己熟悉的一切。那一年，他们从这个校门走出去，走向了各自的人生。她突然感到庆幸，庆幸周川放弃自己，庆幸他的人生不需要掺杂着自己的家庭，他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那一刻，黄时雨原谅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