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度荒原》笛三

3、坟地里的故居

　　我喜欢下雨又讨厌下雨。我的名字是一朵梅花，是一条街的名字，是根扎进心理的根，是带花的刺。
　　现在我被困在离家一百米的地方，一个面积狭小的屋檐下，雨非常大，所以我僵直着身子动弹不得。
　　这雨遍布了整个城市，却渡不了我回家。它冲散了一切的影子。我面前的房子的模型已经变成斑点状，像雕刻了花的玻璃。看不真切。这雨把我和世界隔离了。这来自天上的雨。
　　他撑着伞从对面的马路走过来，有点匆忙。他身后是那开满三角梅的墙。
　　他在我身边停下，缩进屋檐里。他的衣服和裤子都冒着湿气。他抖掉许多水珠。他的伞收在左手，我站在他的右手边。那雨几乎快淹没了这个城市。建筑物像漂浮在地上，地面开始变得摇晃不踏实。被水泡软了。我的脑袋有点晕眩。
　　我看着雨看着空气，他看着对面种三角梅的泥土。他的眼神很坚定，我的眼神飘忽没有焦点。我们都沉默着。时间的流动，像沙漏里装进了泥土，有种被阻塞的凝重感。
　　你去图书馆了？我很意外地打破沉默。他手机拿着图书馆的袋子。里面装着一本书。
　　恩。他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看泥土。语气生硬，还有点不自然。
　　这时，雨突然变小了。上帝关小了水笼头。我伸出手探了探，这是女生的喜惯性动作，我们有一双敏感的手。那雨水冰得刺骨，那是寒气集成的。我拂了一下头发，跑入雨中，一步一步走回家的方向。他仍旧站在那，看着泥土，一边手里拿着伞，一边手机提着塑料袋。在雨中他竟显得那么深沉忧郁。我只愿相信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以致心情不好。
　　这场雨下了五天，有时大有时小，缠缠绵绵。不禁想起这么一句词，缠缠绵绵的雨季，淅淅沥沥的雨丝，惹尽人的相思，尤其是夜里。我想念我的亲人，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三年前从直梅街一弄七号搬到后延山二排三号。我每年他们的祭日都会去看他们。今天又是那个日子。这里是坟场。他们的坟就在这个墓地里。这场大雨把墓碑上积累三年的尘埃和碎屑都冲刷干净，整个坟像新的一样，我的思念也变得新了。我非常非常想念他们。
　　你每年都来。这是第三年了吧。他居然来了，站在我的身边，清楚地告诉我我的父母已经离开我三年了。
　　三年来的今天，我站在父母的墓碑前，都会有人从我身边经过。映像最深的是葬礼的那天，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埋葬死亡得地方。这里是亡灵们的故居。举行葬礼的那天我也是这么站着，一堆人围着我围着父母的坟。而有个人站在坟场的最深处，留给我一个想象的背影。我害怕极了。我知道我以后也要像他一样，连背影都透着孤独的阴影。这座新坟对比那阴暗的角落，竟显得有些热闹。我们的热闹显得他更加地孤单。葬礼的那天是2007年九月十九日。那些破旧的坟是一九八七年以前的。他的亲人死了至少二十年。我第一次觉得可怜，他还有我。
　　今天我知道，他原来就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