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度荒原》笛三

2、回眸

　　听说世界上有断肠草，还有一种叫忘情水的东西。
　　听说我们身上都有情丝，不只凡人有，神仙也会有。而神仙一旦动了情，就要割断情丝，她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爱，在神仙的眼里是多么不可取，多么肮脏与廉价。
　　爱不会存在天堂，只存在人间。如果那尘世的思念就是爱，那我把它给了那个人。我想他。我知道永远听不到回答。
　　我们相遇在人群中，他注视着我，我抬头的瞬间给了他一个微笑，从此微笑就成了奢侈品。直到我学会了另一种微笑。
　　我生活在这座城市，我有一个院子。在城市某个街角拐个弯某个巷子口就有一所房子，不难找，这城市的街道四通八达。在我极少的几次出门经历里，我就沿着小巷走，拐弯，沿着某条街道走，然后我又回到我住的的地方。
　　这城市四通八达。
　　我是说你不难找到我，但很难看到我。
　　他看到了我，在中间夹了十几个人，两辆车，一条街，我正游荡着城市。
　　午后总是特别宁静，空中的小雨点燃了我的激情，我出了小巷，忘了拐弯，进了街道，忘记了方向，遇见了一个人。那个人。
　　三角梅从我左手边的陈旧的屋子的生锈的栏杆里伸出来，显得那么得新。
　　我往回走，忘记了拐弯，那条路，竟直直地带着我回家。原来我竟两次忘了拐弯，却对了方向。
　　我开心地泡了杯茶，原来直直的那条路，不用拐弯，可以到那个有新鲜三角梅的地方去。那是个新发现，离我家一百米的距离。

　　当我感觉到我生活在这座城市，那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父母，他们的爱耗费了他们一生的精力。他们爱我，他们彼此相爱，所以直到他们活着的前一秒我都感觉不到我生活在一个比这个院子更大的空间里。
　　当我懂得我生活在一个比这所房子大很多的城市里，这城市又在大得多的世界里，这世界又在大更多的宇宙里。我开始害怕。我是一颗沙子，被风吹到这沙漠中，我不知道还要飞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寂寞是怎样的一件事。像我目前所做的一切，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买东西，一个人打扫院子，一个人喝茶。我不知道寂寞是指哪件事。
　　父母留给我的这栋房子，消磨我所有的空闲时间。我知道，门口进来第二个花盆底下有个蚂蚁洞。第五盆的那株茉莉过几天就会开花，我可以准确地说出这几天是几天，是五天。
　　我不跟这屋里的任何一件东西说话。包括父母的相片，大厅里没有挂他们的遗像，只有他们的两张生活照在餐桌上。其实这屋里还有很多地方有他们的照片，包括我的房间。
　　家里的一切都没变，从他们死前到他们死后。
　　没人知道我想念他们，他们的死亡那么自然安详。他们死在同一个夜里。我知道他们要死了。
　　我的院子里有一株桃花树，那枝叶再长下去就要伸到屋外去了，我想把他们剪下来。他们长得太快了。
　　我看到他从我门前经过，他看到我正在剪桃花的手。
　　你好啊，直梅。
　　我没有回答。他第二次见面，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继续剪桃花。集中精力不让剪刀剪到手。
　　他走了。我想他家应该不在这，至少得走出这巷子再拐个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