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巫佑之地》寄陵

5、Chapter 5

　　宋晗第一次见到苏芸是在十二年前的下雨天。

　　那时她不过十六岁，初中刚刚毕业。她的成绩很不错，可以上市里最好最好的高中，但是要交五千块钱。

　　她爸不愿意交这个钱，因为她继母的儿子今年六岁，他明年想把儿子送到市里最好的小学，手头也吃紧。

　　那天她因为要钱被她爸打了一顿，但是她来不及感到疼了，离开学只有三天。

　　继母看不下去，尽管也被那个男人扇了几巴掌，但还是拿了点自己的钱给她，零零碎碎凑够了一千块，悄悄让宋晗跑掉。

　　宋晗一直很谢谢她继母。明明嫁过来和她妈一样一直被打被挑刺，可还是尽力护着宋晗。

　　但是到底不是亲女儿，她也不求继母豁出命护着她，平时拦一拦，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又找了几个相熟的婶婶叔叔借了钱，凑到三千块匆匆忙忙挤上脏脏的大巴去了市里。

　　那天下了瓢泼大雨，宋晗背着东西沾了一身泥巴水，跑到学校门口去求老师和校长。

　　保安亭里的老师和校长一脸为难，他们说可以推迟一个星期收钱，但是没办法豁免学费，那天的雨噼里啪啦砸在宋晗脸上，她浑身都是水，又冷又疼。

　　然后一辆闪亮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校门口。

　　宋晗见过这样的车，她爸工作的那个厂里的厂长就有一辆闪亮亮的黑色轿车，只是没有这辆大，也没有这辆漂亮。

　　车上下来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宋晗之前听市里外派到她们村的广老师讲过洛神赋，她一直想象不出来洛神该是什么样子的，直到看见了车上下来的那个女孩子。

　　她的头发真好看，是黑黑亮亮的，不像她们村里的女娃子一样像野草，她穿的蓝色裙子也很好看，还有花边，她穿着小皮鞋和洁白的袜子。

　　车上下来了另外一个人帮她撑伞，宋晗甚至都没有见过那么精致的伞，伞上面印着五彩斑斓的图片，很久以后宋晗才知道，那上面的印花是动画片里的角色，是迪士尼的辛德瑞拉公主。

　　校长看见她的时候会露出慈祥的笑，说：“苏芸同学怎么来了呀？”

　　原来那个漂亮的女生叫苏芸。

　　苏芸看见大雨里的她，皱了皱眉。宋晗以为自己打扰到了她们，但是下一秒那把漂亮的伞就顶在了她的头上。

　　“你冷不冷呀，就这么站在雨里，小心感冒哦。”苏芸的眼睛弯弯的，很温柔。

　　校长在赔笑，说着什么这个学生没凑够钱之类的话。

　　然后苏芸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钱我帮她付吧，带她先去宿舍住下。

　　五千块钱，足够把宋晗碾死在那个小村庄的重量，对于那个完美的像是公主的女孩来说好像什么都不算。

　　这句话后来的苏芸说了很多次，直到高中毕业的宋晗有能力去打工。

　　她和苏芸一起上高中，上大学，陪苏芸管理父母的家业，折纸兔子逗苏芸开心，她一次次拒绝苏芸好意但昂贵的礼物，特别是在宋晗有一次提起那把迪士尼的雨伞之后，苏芸至少说了几十次要带宋晗去迪士尼玩，然后宋晗每一次都认真拒绝掉。不过苏芸在这一点上尤为坚持，因为她觉得所有小孩都应该去迪士尼。

　　苏芸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资助宋晗的事，除了她的家人。所有人都觉得她们只是好朋友。苏芸也这样认为。

　　但是宋晗嫉妒苏芸。嫉妒她的天资聪颖，嫉妒她的多才多艺，嫉妒她的天真善良，温柔大方，嫉妒她和蔼慈祥的父母，俏皮听话的妹妹，苏芸是她无数次质问上苍为什么她出生在这样一个家的影子，每一次苏芸的帮助，让她感激，却又一次次加重那些影子。

　　她嫉妒苏芸，但是她爱苏芸，这个一次次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温柔地抱住她的女孩，她最好的朋友。

　　一笔笔资助的账，可能苏芸一家早就不记得了，可是她记得，甚至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执着。哪怕毕业以后她千百倍偿还，哪怕她现在也是一个风情万种事业有成的明媚美人，那些东西就像烙印一样无法忘掉，提醒着她和苏芸的差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们可能在最开始真的有一段美好的友谊。可是现在的宋晗做不到了，她可以为了苏芸去做任何事，但是她们不是朋友了，宋晗知道。

　　她印象里的苏芸是温柔的，但也是清高而不自觉的，她自去帮助很多人，可是谁能留在她身边，她自有筛选，那样的筛选是无意识的，是从富贾之家带出来的习惯。

　　宋晗最讨厌的就是苏芸温柔的，圣母的去救每一个人，即使把自己伤得鲜血淋漓也全不在意。

　　但是那么完美的苏芸，她的洛神，怎么可能就这样在这个副本里，和这个男人结了婚，剩下一女后郁郁而终，她的洛神配得上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子，又怎么可能嫁给这么一个货色。

　　窗边厚重的窗帘被她狠狠拉上，宋晗在室内点起蜡烛，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折成兔子的样子，然后举在烛火前，看火焰一点点吞噬纸张，边缘扭曲，发黑，然后掉落成为灰烬。

　　“蠢死了，明明家里不缺钱喜欢的装饰风格还这么小家子气。”

　　江姮我回到房间之后打开了苏芸的笔记。

　　“七月二十日。

　　来到这个游戏已经三年了。五月十一日，我生下了主角。我没有遇到玩家，一个也没有。

　　游戏任务是使故事完整运行下去，那我就必须和爱德华结婚，生下辛德瑞拉，辛德瑞拉出生了。

　　生产很痛，但是这样大家就可以完成任务活着出去了。

　　辛德瑞拉很可爱，小小的，软软的。

　　如果在蓝星出生的话她应该很幸福吧。

　　我不想叫她辛德瑞拉，她跟我姓，叫苏裕阳。”

　　江姮我往后翻。

　　“十二月二十四日。

　　平安夜。爱德华让我觉得恶心，他很奇怪，我总觉得他白天和晚上是割裂开的，就像晚上突然有灵魂住进了空壳里。

　　苏裕阳今天好像叫妈妈了，尽管很模糊。开心。”

　　苏芸所写的内容和她还有宋晗察觉到的东西很像。

　　“三月十二日。

　　春天了。小羊开始跟在我身后跑来跑去。爱德华好像对我失去了兴趣，因为自从按剧情生下小羊之后我就坚决拒绝他粗暴的□□，但是他在晚上也变得更残暴了，打人，骂人，甚至想对小羊动手。

　　他有一天把戒指摘了。我看见他戒圈处有纹身。鸟首图案和编码：Ed1309Bud24，是什么？”

　　“五月十一日，小羊的一岁生日。

　　她笑的真可爱，要是小晗在就好了，我想让她给小羊当干妈，或者用西式的词，教母。

　　不过那样仙女教母的位置好像就被占了。

　　我都没有和她去迪士尼。

　　爱德华今晚和从前的晚上不一样，很奇怪，好像变得不会伪装了，迷迷糊糊我听见他说什么交换。”

　　江姮我一页页看过去，仿佛能看到一个温柔的女人坐在这张桌前，蘸了墨水一字一字往上写的样子。

　　苏芸的字句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少，寥寥几句都是关于小羊和宋晗，家人，她没力气写了。

　　无法抗拒的，她的身体越来越衰弱，因为“凯瑟琳”注定要病逝。

　　最后一篇日记是九月十四日写下的。

　　“我叫苏芸，我的女儿叫苏裕阳，也是辛德瑞拉，我最好的朋友叫宋晗，我的妹妹叫苏如安，我的父亲叫苏栋明，我的母亲叫秦空，我来到这里八年，将死于肺结核，游戏发现：爱德华在晚上才会真正活过来，每个人都有编号，每个女人都是猎物，且非玩家————”

　　戛然而止，后面是很长一段极其用力的笔痕，然后的纸页一片空白。

　　江姮我不确定苏芸接下来想写的是什么，她翻了翻厚厚的，断断续续记了五年的笔记本，宋晗出现的频率很高。

　　既然如此，交给宋晗处置吧。

　　她敲了敲宋晗的房门，开门的女人气压有点低。

　　“有一些我觉得应该交给你的东西。”江姮我有点无措，她感觉宋晗不开心。但是确实，知道了这种事，也没有人能开心吧……

　　宋晗伸出手接过，她的眼眶看起来有点肿，但是她还是习惯性撩了撩发丝，明媚地笑，就好像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那个艳丽的坚硬的女人：“谢了。”

　　江姮我回到自己房间前好像听见宋晗低低的声音：“早知道就陪你去迪士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