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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原来,一般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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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闻寄来书信,上面却只有诗词。
“窗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弄影。”
翻译:窗子阵阵,以为有人来推窗,扰了清梦,原来是,风声。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几句词,词牌名是…贺新郎。在他眼里就变成了,我的新郎苏芥,我想你了,想到夜不能寐,你一定要平安无虞。
苏荆将信按在胸口,想念的情绪快要溢出来来了,恨不得马上飞到都城,翻过窗子,告诉陆闻,这次不是风声了。
偏偏他人已在郴关城,不能轻举妄动,且郴关城需要人手。
韩缜走进门,没有注意到陷入思念当中的苏荆,心中不断平衡自己私情和职责,可无论如何都讨论不出答案。
“阿肆?”
苏荆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韩缜抬眼看过去,苏荆脸上略有些尴尬的神色还没退却,她只当是苏荆还在讨厌她,生她的气,又见面了不得不说话。
苏荆全然不知,还在随意询问,消除方才思念陆闻的模样被人撞见的尴尬。
“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
“江副将他们呢?”
韩缜冲他拱手行礼。
“我犯了错,江副将罚我面壁思过,他和宁南正在铭泽守城”
苏荆不觉得江靳会罚她,只当是江靳寻个由头,让韩缜歇一歇。
“正好可以歇一歇”
“对了,张家大小姐也来了,如今正在你的院子,带小外甥女玩儿”说着便要热切的领着她去。
“我们去看看吧”
韩缜许久不和他一起,又因为苏辛闹了别扭,心中有些不自在。
“嗯,好”
见韩缜点了头,却精神不振,苏荆感叹道。
“江副将真的骂你了啊”
“啊?”韩缜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那算是骂吧,旋即点了点头。
“我看他还挺纵容你的,没想到真的狠下心”
随即又劝慰她。
“不过江副将怎么样也是为你好,你不要因此生他的气便不理他了”
“我没生气”韩缜纠正他。
苏荆笑了两声,开始讲诉自己的担心,在他这里什么情绪都很直白又真挚。
“那就好,本来我们在都城还很担心,你一个人在郴关,举目无亲,又身为女子,他们会不会将悲愤投放在你身上,后来你突然回了都城,我们权当你受了委屈,不肯告诉我们”
“没有”
韩缜迎着苏荆侧目投来的目光,想让自己看起来诚恳一些。
“梁城主和几位副将,都对我多加照料,回都城”韩缜还是不自在的别过头去了。“是因为别的事情”
苏荆摸着自己的下巴,作出思考的表情。
“是吗,那他们可白被冤枉了”
“桓之听到你回都城了,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收拾好了凛城,当即抗旨回了郴关”
听到这里,韩缜的心脏躁动了两下。
“他是因为我才回郴关的?”
“对啊,还好当时信息传到都城时,宫中正乱作一团,友怀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也就没有什么麻烦,直到后来他在郴关呆了那么久,皇帝他们也不知道”
苏荆没有注意到韩缜的异样,双手抬起枕在脑后,还在不停的讲着。
“听他们说,桓之回到这里先是找他们打了一场架,把将士们训了一通,每日训练都堪称魔鬼,连城主府的下人都不可避免,尤其是梁城主,被逼的一手好箭术”
“他们现在都还有阴影,哈哈哈”
韩缜觉得脚下的步伐越来越重,放在身前的双手握的越来越紧,脑袋里面乱作一团,苏荆的声音开始模糊。
“前几日我学着桓之训练我们时的样子,训练他们,我还说怎么都表情那么可怕”
“阿肆?”
“你怎么了?”
“有没有听我再说啊?”
“哪里不舒服吗?”
韩缜不再盯着脚下熟悉的石砖,抬眸便是苏荆,透过模糊都能传递过来关切。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颤抖。
“所以他在郴关立下的所有功劳,都记在我名下?”
“当然了”
“可他禁止我接触军营事物,我也根本不需要那些,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一颗眼泪从脸颊划过,苏荆理所当然的神色更加清晰。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逞强受伤”
苏荆抬手抹去了她的泪痕,像在讲童话故事一般,抚慰韩缜。
“可是后来你努力变得更厉害,对战事有了更好的决断,他还是让你在自己的庇荫下接触了战场”
“他教你独当一面,确认自己可以离开,才回的凛城”
“他兼顾两方战场,一着不慎被敌人俘虏,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很自责,不想拖你后腿。且郴关已经为你打点妥当,这才放心离开”
后来的韩缜扑在苏荆怀里从小声啜泣,变为失声痛哭。
她终于确认,她的兄长的爱,存在于哪里,是她太笨了,总是看不见,总是误解他。
苏荆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服,轻拍着她后背,哄着怀里这个孩子,声音晦涩。
“你们兄妹啊,怎么就不明白自己是世界上另一个对方呢”
“坦率一点,又怎么会这么痛”
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是世上最完美的兄妹,是上天赐给他们礼物。
韩缜永远不会知道韩凌的所思所想,韩凌也不会知道韩缜的所思所想,两人别扭的爱着对方,别扭的向前走去。直到死亡将他们之间的血缘斩断,直到两人身体里相同的血液流干,他们才会看到对方这笨拙的爱。
才知道,原来,两个人一般痛。
韩缜在苏荆怀里放肆的哭着,她心中许久未见的不自在,苏辛生死的隔阂,烟消云散,她才意识到,自己永远是他们溺爱着长大的孩子。
苏荆听着她的情绪很快消散,轻声呼唤。
“阿肆”
“我们都失去了父母”
“现在你失去了哥哥,我失去了弟弟,我们共同失去了一个朋友,是世界上最像的人,所以我们现在也是兄妹了”
都说他们苏家两兄弟不像,苏荆洒脱不拘小节,苏辛温柔,妥帖周全,可其实,并无二差,只是所呈现的假象不同。
韩缜带着鼻音,埋在他衣服里,点了点头。
“嗯”
“好了,现在擦擦鼻子,该去见小哭包了”
韩抬起头,松开了苏荆,接过苏荆递来的帕子擦脸。
“什么小哭包?”
苏荆故作神秘。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说着就向前小步跑去,韩缜不得不追上去。
她曾羡慕苏家兄弟二人的相处,现在心中被幸福塞满,才发觉,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苏荆带她来到一个小院,这里不常有人住,曾经是收纳难民的地方。
还没走近便听到院子中的哭声,小孩子的哭声消失后,变成了大人的哭嚎。
苏荆转头示意她去看。
哭声是兆生和祁禾,祁禾小小一个,窝在房门,远远看着坐在桌岸旁的兆生哭嚎,张姮兮在安慰兆生。
“好了别哭了,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
张姮兮拍着兆生的后背,哄小孩儿一样。
“你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吗”
“张…大小姐…”兆生不断抽噎“她…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
韩缜不明所以,看向苏荆,后者堂而皇之走进去,宛如主持公道的大人。
“这是怎么了啊,谁又欺负我们家兆生了?”
兆生看到他来了,两眼泪汪汪的看过去。
“少爷…”
随后指着房门边的祁禾“就是她…”
等所有人看过去,祁禾已经摆出了端庄恭顺的姿态,直直朝苏荆的方向行礼。
“她…她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兆生十分委屈“她刚才比谁都凶,还咬了我一口,少爷你看”
说着便举着手给苏荆看。
上面确实有血淋淋的牙印,韩缜走近了,皱着眉头。
“韩四小姐…”兆生对韩缜的情绪更复杂,大约是比苏荆更加恨些,无法全部原谅。
“她咬的?”
兆生想起祁禾对韩缜十分尊敬,重重的点了点头,指着祁禾。
“嗯!就是她!”
韩缜不解,明明祁禾之前不是这样的。她冲祁禾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苏荆捧着兆生的手,给他吹的伤口。
“啧啧,这伤口可不轻,不怪你这次嚎的声音大”
“这次?”韩缜抓到了字眼“还有上次?”
苏荆一边替兆生处理伤口,一边解释。
“不止,还有上上次,祁禾每次都会弄伤兆生,他总是哭嚎,有的时候还会和她打架”
“第一次是因为什么我不清楚,兆生只说来到你的院子找你,回去后被这个孩子捉弄了一通”
“再然后,你让祁禾搬离出来,她碰见兆生,拿着小石头,挑衅了一番,兆生认出来了她,说她长的像阿里梵的野狗,所以两人就结下了梁子”
苏荆替兆生包扎好了之后,看着一旁的祁禾,语气不明。
“偏偏如今闲暇的人中,兆生做过书童与我们一同学习,可以教她,而这个孩子怎么也不服管教”
韩缜看向祁禾,她记得兆生第一次来她院里找她,是因为苏辛,他将被自己拒之门外的所有信,砸过来,痛声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看信,那天又为什么装聋作哑。
“他说的,你可认?”
祁禾拱手。“任凭小姨处罚”
韩缜不想看她,别过头去,语气生硬寒凉。
“祁氏家规祖训第十条,家中长辈的大小私事,身为小辈无权干涉,是为尊重”
“第十五条,尊师重道”
“外篇第三十条,排去私情,无故伤人害人,是为公道”
“伤人害人十次,逐出祁家”韩缜侧眸瞥向她“你可听清了?”
她其实是有些讨厌祁禾身上敌人的血统的,尤其是在苏辛死于阿里梵人之手后,更是将她赶在了这个偏远的院子,从未来看过,甚至快忘记了这件事。
祁禾抿唇应答。“听清了”
“可有不服?”
“没有”
“既如此,那便道歉吧”
韩缜侧身而立,余光中也不再看到祁禾。
“学生愚蠢,屡次三番捉弄师长,望夫子怪罪,降法”
兆生有些措不及防,他是许多次被这个孩子气的发疯,经常受伤,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见过最恶毒的惩罚,便是夫子向家长告知孩子顽皮,被家中当众长辈教育一番。
“不…不用了”
“请夫子降法”祁禾的腰更弯了些。
兆生看向韩缜,后者神情淡漠,与方才讲诉家规时一般冷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韩缜,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活泼鬼点子多的韩缜身上。
随后求助般看向苏荆。
苏荆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拎着祁禾的后衣领。
“你这小孩儿,也忒固执,忒没眼力见了,看不到别人眼底的尴尬和无措吗?”
“差不多得了,非逼着别人做什么?”
“不原谅就是不原谅,这是别人的权利,逼别人做不想做的事,也是一种欺负”
眼看祁禾有些难受了,才将她放下去。
“咳咳…”
韩缜看向满眼不忍的张姮兮,想到她是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出口吸引她的注意力。
“张大小姐这段日子也受累了,不曾想过这孩子在我跟前听话懂事,在你们面前是这般危险的人物”
张姮兮赧然一笑。
“不妨事,韩四小姐在外征战,能为你排忧是我之愿,与四小姐无关”
“你们先回去歇一歇吧,这孩子需要思过,再过几日来教她即可”
“那…”张姮兮欲言又止,随后温柔劝道。
“四小姐也早早歇歇,莫要累坏了身子”
说完,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开了。
“伤口,记得去找张二小姐处理一下”韩缜冲将要转身的兆生说。
“劳四小姐费心”
转身被苏荆扶着离开,两人争论不断。
“大少爷你还笑!”
“你脚怎么回事?也被咬了?”
“崴到了……你干嘛学我走路?”
所有人都走了,苏荆走时的热闹,衬托出他们的安静。
“我的爱人死了”韩缜毫无征兆的轻声开口。
“也被你的族人杀死的”
仅仅两句话,砸进祁禾的心里。
“兆生是他的书童,与他们宛如手足兄弟,他只是来谴责我,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而已,这是他伤心的权利,因为他家二少爷可以不用死的,他们会比现在更加开心的生活在这里”
“世家不要太子活,只想要自己的傀儡,于是逼着他们,又有人以错误的消息骗着他们,前来送解药,走上了最危险的灰色地带,不惜一同死在那里,也要他家二少爷死”
“快两年了吧,你第一次被带来这个地方的时候,整条街的人全部死了,所以没有人认得那是苏家少爷的书童,没有人前来禀报,他足足喊了一个时辰,才去了军营,结果还被打了一顿”
“等他再次醒来,他家小少爷的头七都过了”
兆生的怒斥声嘶力竭,仿佛还在耳边,那是他第一次不顾身份叫她的名字。
“韩缜!你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装聋作哑?!”
“就算你生气了,不想要我们家少爷了,可你们一起长大!他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见死不救!”
“都怪你!都怪你不回信!少爷才会因为担心你,千里迢迢回来郴关城!”
“他明明在都城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韩缜!!你有没有心啊!!”
韩缜不再去想,看向祁禾,神色轻蔑。
“我没有资格怪他,你更没有资格去伤害他,苏家二公子的死,我们都难辞其咎”
“我不是你的靠山,不需要你所谓的保护,你的课业我会抽查,我不见你,就不要去见我”
“若他有一日,你做了我无法忍受之事,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说完韩缜就离开了,她算不得什么好人,只是将对韩谂的感情寄托在祁禾身上,依照韩谂与穆丹阳的约定,将她抚养成人而已。
于是她也不希望祁禾对她有什么感情寄托,所以她告诉祁禾,我不恨你,所有人都不恨你,你也不该任性妄为。
可韩缜忘记了,这个孩子被韩谂养过的,而韩谂了解她的绝情冷漠,了解她的野心阴暗,又如此喜爱自己的妹妹,甚至给这个孩子取名纟真,一定讲了无数遍她的故事给祁禾听。
所以祁禾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崇拜韩缜,只要韩缜留下她。
“母亲,她讨厌我了”
祁禾对着韩缜离开的方向,无措开口。
“怎么办”
“我会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