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山城》林格linge

67、第 67 章

　　“如你所见，我没有带他回来。”

　　现在看来，爸爸今天叫自己回来的事连妈妈都不清楚，林清的直觉没有错，今天他们父女俩谈话的主题，一定跟红兴村，跟顺发厂，跟村里的远近亲属们有关。

　　林宏远没有动，皱着眉看着林清，刚才在电话里林清含糊其辞，他就料定了她是和卫长风在一起，可现在却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带卫长风一起回来，这无疑是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又一次挑衅。

　　林清的表情却很平静，没有带卫长风回来，这就是意料之内的局面：“爸，我觉得暂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你们两个跳过我直接沟通的，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情跟我讨论的意义不大，那我现在可以回去。”

　　林宏远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过身，跟林清说了一句：“到我书房里来。”

　　林清家在主卧里做了一个隔断，分出了一片小小的办公区，那里就是林宏远的书房，从小到大，父女两每一次郑重其事的谈话都是在这里进行的，从学习规划，到志愿填报，再到工作选择，潜移默化之中，林清只要来到这里，就会回到一个需要聆听教诲的孩子角色。

　　林清自己搬来一把凳子，放在父亲书桌的对面。

　　“林清，上次我电话里跟你提到的顺发厂的事，当时我确实是想着，饮水思源，没有瑞叔就没有我，没有我们一家人的今天，如果能为他做点事，我是很愿意的，虽然我只是一个教书匠，没什么大本事，但我养育出了一个法官，一个能在这件事里出力的人，所以我才会去问你，当然了，欠下这份恩情的毕竟是我们这些长辈，你为了明哲保身，拒绝这件事，在我看来是无可厚非的。”

　　虽然这话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但林清早就对这种程度的潜台词免疫了。不过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她爸没有理由让自己一定要回家一趟，还必须带着卫长风，林清在等着后文，等着紧跟着的但是。

　　这个但是也果然来了：“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之前咱们家是隔岸观火，所以还有得选择，这一次，火已经烧到身上，咱们家、你都没得选了。”

　　父亲认真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危言耸听，林清不由得皱起了眉：“爸，什么意思？”

　　“今天你大伯跟我说，这顺发厂和咱们家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前两年，你老瑞叔私下里联系了村里的几家大户，说是村办企业改制发展，要吸纳一下私人股东，号召村里有名有姓有积蓄的几户人家出钱，入股顺发厂。”

　　林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大伯就投了钱？”

　　林宏远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从早上接到自己大哥的电话后，他的额头就一直突突地跳：“不止是你大伯，还有你奶奶，也不知道你大伯是怎么跟你奶奶说的，他和你奶奶各拿了几万块，以你奶奶的名义，投进顺发厂里了。”

　　林清猛地站了起来，带得身后的椅子一响：“咱们家里，就大伯和老瑞叔一家走得最近，在他嘴里，整个红兴村，没有什么人什么事他不清楚，也没有哪家不卖他几分薄面，这么好面子充大头的人，都掏了钱了，自己却不做这个股东？爸，就冲你对你哥的了解，他是这样的人吗？”

　　林宏远看着林清，却没有说话，放在以前，林清这么不礼貌地议论长辈，他是一定要阻拦的，可是现在，他要指责林清的话却没办法说出口。

　　“这些年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大伯都是第一手的消息，顺发厂如果真有什么不合法的勾当，他难道就不知情？要真不知情，他也不会一早就给你打电话，用当年的一饭之恩绑架你，想要通过你的关系，干扰卫长风的正常侦办。”

　　林清的话一字一句都敲在了林宏远的心上，他这一辈子自命清高，最怕他人指摘自己道德上的污点，虽然他如今已经向林清张了口，可当林清点破他试图托关系、走后门，行不法之事时，他还是急红了脸。

　　林宏远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与林清面对面地对峙着：“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林宏远冷笑一声：“大伯的事，你可以不管，可你奶奶毕竟是你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你现在在这个位置上，以后总要往上升，人事任免上一调查，发现你直系亲属里竟然有经济犯，难道你还升得上去？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前途，我怎么会冒这样的风险！”

　　林宏远的话说的没错，如果顺发厂事发，作为股东的奶奶也是涉案人员，老人家年纪大了，或许能逃过实刑，可一定会留下案底，对奶奶和他们家族其他人来说，这点案底或许影响不了什么，可对于身在司法机关的林清来说，这影响必然是会伴随终身的。

　　“所以，你希望卫长风通过徇私枉法的方式，替我们家解决这件事，以减轻可能对我造成的负面影响是吗？”

　　林清的长相其实更像林宏远，一样开阔舒展的眉眼，一样笔直修长的身型，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他是你的男朋友，哪怕你们还没有正式确认夫妻关系，但你们两个都这个年纪了，正常交往，肯定是奔着做夫妻去的。就算是为了你们的将来，在这种时候，他当然应该提前尽一尽做丈夫的义务，尽可能地保护你，这对他也一样是有好处的。”

　　林清没能控制住自己，冷笑了一声：“什么好处？违背自己的职业操守，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违纪违法的好处吗？”

　　“林清，你别不识好赖！”

　　林宏远是真的愤怒了，大部分是身为人父的威权被挑战的愤怒，还有一小部分是恼羞成怒，他知道自己的出发点是低劣的，但他以为，身为一个父亲，以保护女儿作为出发点，就能抵消一部分这样的卑劣，但显然林清并不这么认为。

　　“怎么了，这是又怎么了？”林清的妈妈走进书房，面对着对峙的丈夫和女儿，她确实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大事，林宏远是不打算让妻子知道的，她胆子小，性子又软弱，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再者这么多年来，欧阳淑作为林家的儿媳，没有替林宏远这一支完成传宗接代这唯一的大事，林家人对她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太好，为了一个孝道，她不敢明着抱怨，可是心里却很难没有芥蒂，林宏远有时也在想，林清和自己家的亲人这疏远的关系，多半也有替她妈抱不平的缘故。

　　现在这件事，摆明了就是他们林家人的过错，连累了林清，让林清妈妈知道了，再揪着这个错处，以后更有理由带着林清撇清和他们林家的关系。

　　他姓林，林清也姓林，林宏远当然不能让这样的局面出现。

　　“你进来做什么？我们父女两个谈点工作上的事情，两辈人理念不同，所以有点争论，这是很正常的，只是声音大了一点，没有什么事。”

　　锅上还有正在炒的菜，欧阳淑心里记挂着炉灶，但又放心不下他们父女，林宏远的话她不是完全相信，所以她又看向了林清。

　　“妈，真没事，我和爸也说得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给你打下手吧。”

　　欧阳淑摆了摆手：“都要做好了，打什么下手，今天早上妈去单位了，就没顾得上买菜，家里头的东西也不多，还好之前你舅舅寄过来的腊肠还剩了一点，我拿出来焖饭了，清清，爸爸毕竟是爸爸，和爸爸说话要注意态度，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听到林清答应了下来，欧阳淑才放下心，转身回到了厨房。

　　随着妈妈的出现，林清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做一个一味忍让、牺牲、奉献的人，成全另一半和他的家族，她爸一直就享受着这样的待遇，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他也用这样的思维，去替林清做决定。

　　“爸，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妈妈，但我确实不想让她操心，也不想让她再因为我的事去和奶奶起冲突，当年奶奶逼着我读师专，说职高毕业，人年轻，好嫁人，可我不肯，非要上高中，读大学，我妈为了帮我，和奶奶顶了两句嘴，为此她挨了多少骂，我通通都记得。”

　　林清的语速不快，她像天下所有的女儿那样，从被妈妈保护，到站出来保护妈妈，她们天生就在一个阵营里：“所以，你既然打算瞒她，就彻底瞒好了，至于事情本身，我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你不要再跟大伯联系，更不要去找卫长风。”

　　林宏远冷笑了一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看着林清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女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只有林清，一辈子都在犟，犟得他们父女不像父女，家不像家：“我知道，你不就是不想做一个听话的女人，不想听你爸的话，也不想靠你自己选的那个男人，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