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山城》林格linge

38、第 38 章

　　丁家喜，男，二十六岁，水山城人。

　　问询时林清提到的几个案子里，卫长风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即将开庭的老街杀人案，林清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就是这起案件里立场复杂，冲突激烈，社会影响也大，算是近期她手上最负争议的案件。

　　在看到丁家喜的户籍地那一刻，这个判断就不再只是一种直觉，丁家喜就是老街案的利害关系人，既是面临拆迁困境的原租户之一，也是嫌疑人张振兴的表亲。

　　至于动机，据丁家喜自述，他之所以驾驶摩托车冲撞林清，只是为了让法院对老街杀人案给出一个公正的判决，想借此给承办法官一个警告，警告她不要为了维护同为公职人员的受害人，就枉顾百姓的利益。

　　张振兴故意杀人的行为，在丁家喜的口中俨然是荆轲聂政之流，是为百姓生计搏一个出路，是刺杀“朝廷钦差”的义士，而自己则是为了不使抱薪之士冻毙于风雪，所以才仗义援手。

　　这个理由简直荒唐得可笑，且不说张振兴一个杀人犯，为了一己私利迁怒于无辜女孩的行为竟被粉饰为伸张正义之举，就单论丁家喜的动机，卫长风也不相信会有他说的这么单纯。

　　法院门口大张旗鼓地行凶，逃离现场以留下充分的案情发酵时间——不用想，今晚卫长风出现场的时候已经有本地媒体到位，最迟明天，案件就能见报，而丁家喜今晚投案自首，明日就能将各方关注点引向老街杀人案。

　　这么想来，丁家喜的说辞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卫长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丁家喜虽然强调自己没有杀害林清的故意，可是他驾驶摩托车冲撞，重伤、甚至死亡，都是有可能发生的结果，林清作为案件的承办法官，案子原定明日就要开庭，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无论如何林清明日也无法按照原计划开庭。

　　只是引起法院和舆论重视，那丁家喜完全可以随机伤人，而不是精心布局，针对林清下手，难道丁家喜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案子能够延期审理？

　　审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丁家喜始终坚持这一套说辞，为了避免违反疲劳审讯规定，只能暂停，天光已经微亮，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醒了吗？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了，但是安全起见，你还是在招待所再住几天，醒了回信，我陪你回去拿换洗衣物。】

　　看到卫长风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钟了，犯罪嫌疑人能一夜间落网，卫长风和刑警队的同事大概都是一夜没有休息，林清想了想，回拨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对面就传出了卫长风的声音。

　　“林清，你在哪？有新情况吗？”

　　电话的那头是轻微的风声，听上去卫长风正在赶路。

　　“没有新情况，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一晚上你们辛苦了，既然嫌疑人已经落网了，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也得休息。”

　　林清来到窗边，新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正是通勤的时候，街上是匆匆的行人，一辆警车从招待所门前经过，嫌疑人一夜之间落网，市局里想来有很多人一夜不眠。

　　“夜班而已，我习惯了，现在正经去睡反而睡不着，陪你走一趟，顺便也跟你沟通一下嫌疑人的情况。”

　　电话里的风声似乎又大了一些，很快，林清看见卫长风在路的那一头出现，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林清的视线，冲林清挥了挥手里的手机，挂断了电话。

　　清晨的阳光暖融融地扑在卫长风脸上，远远地看去，他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柔光，模糊了他强硬的面部线条，看起来很温柔，不过回想起来，卫长风在林清心里，似乎一直也就是这个样子。

　　林清来到大堂时，卫长风已经等在这里，或许是因为没有穿警服，也或许是嫌疑人已经归案，他看上去比昨天要轻松了许多。

　　相反，林清眼底倒是露出了疲态，卫长风看了看她的脸：“昨晚没休息好吧？”

　　林清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哪怕她差不多能判断出犯罪嫌疑人并不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可是那让人睁不开眼的车前灯，发动机的轰鸣声，明明已经躲开，又被再次冲撞的惊惧，昨夜的噩梦里，她又重温了很多回。

　　“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们辛苦了，我也没有想到今早就能听到嫌疑人落网的消息。”

　　卫长风向大门的方向偏了偏头，示意边走边说：“不辛苦，犯罪嫌疑人是自首的，摩托车直接开进了市局，自白也准备好了，就没打算让我们费心去审。”

　　“自首？”这叫林清怎么能不吃惊，嫌疑人经过周密的准备，衣服和头盔显然都是为了反侦察，案发后也在第一时间离开了犯罪现场，结果遛了警察一圈后，竟然选择了自首吗？

　　如果是为了泄愤，嫌疑人绝不会选择这样的作案方式，已经决定通过犯罪发泄恨意的人，更多会选择留在现场挑衅被害人和警方，即便想要进一步挑衅执法司法者权威，那就更应该享受警方的搜捕过程，玩足猫鼠游戏。

　　既然不是为泄愤而来，那对方的目的就不在过去，而在将来。

　　“这个人是不是跟老街杀人案有关？”

　　卫长风停下了脚步：“你猜的没错，他是老街的租户，也是老街杀人案嫌疑人的亲属。”

　　林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就说得通了，今天是老街杀人案开庭的日子，他只要袭击我，我受伤，案子就得延期，就算我没受伤，我跟老街杀人案之间也存在利害关系，按照规定，我是需要回避的。”

　　如今木已成舟，无论如何老街杀人案也无法按照原定计划开庭审理，不管丁家喜承不承认这个理由，他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如果他们真打的这个主意，那起码你现在就算是脱离危险了，为了庆祝一下你的平安，我请你吃个早饭。”卫长风指了指路边的一个早点铺子，这铺子就开在武英路上，味道还行：“一步步来吧，审判结果还没出，就算他们这次让你回避了，结果也未必就能如他们的愿。”

　　林清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坐下了，毕竟卫长风已经忙了一夜，今天一早出来显然也是放心不下自己，就算自己不想吃，也没有叫人饿着肚子陪着的道理。

　　卫长风端上两屉包子，还有两碗打了蛋花的豆浆：“你要实在没胃口，就喝点热乎的，昨晚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吧？”

　　惊恐和焦虑都会抑制人的食欲，经过昨天那一出，林清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已经连着两顿没有进食了，她喝了一口豆浆，补充了一点糖分下去，人确实感觉舒服了不少。

　　“尝一个？”卫长风看上去是饿了，三两下解决了一屉包子，把第二屉端到面前的时候，他往林清的方向送了送。

　　林清夹了一个，包子很松软，或许是卫长风吃得很香，连带着她也觉得这包子味道还不错。

　　一直到吃完了早饭，卫长风才把话题带回到案件上：“对于司法的部分，我只能算一知半解，换一个承办法官是不是意味着案件能有不同的结果，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袭击你的人指向性非常明确，又是卡在审判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初步的审判结果，或者只是倾向，不对外公开，但是已经有一部分人知情了？”

　　卫长风这个意思，就是不放心法院内部的人，老街杀人案虽然不算疑难案件，但因为舆论影响大，林清一直是慎之又慎，直到昨天白天，才确定好最终的判决意见，犯罪嫌疑人当街杀人，手段残忍，社会影响恶劣，并在抓捕现场挥刀袭警，虽然没有警察受伤，可综合案情判断，林清的最终意见，是死刑立即执行。

　　这个意见陈涛自然是知情的，作为她的法官助理，案件本就是两人共同工作的结果，自从上次赴宴之后，林清对这起案件的已经有了新的认知，更是小心着案外人的打探和说情，除了陈涛外，即便是王虎这个庭长，对林清最终的审判结果也是不清楚的。

　　会是陈涛吗？

　　可这么做，对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心里大概也有一定方向了，这里不是谈案子的地方吗，一会取了东西，你恐怕还得和我回局里一趟，关于老街杀人案一些具体的细节，你再做一个详细笔录。”

　　一阵风卷了过来，风里少了独属于夏天的湿润水汽，水山城是已经渐渐入秋了吗？秋风似乎带来了些微的凉意，林清抬起头：“还需要取东西吗？我以为嫌疑人落网，我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了呢。”

　　卫长风站在林清的对面，林清正对上他的视线，这视线里有一点无可奈何，还有更多的担忧：“公职人员的相关的案件，很难简单收场，如果你一会跟我回去做详细笔录，那么这一次的袭击或许就不是已经结束，而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