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训犬日常》十年风

9、第九章

　　即墨含玉轻轻福身，“二殿下，六殿下。”

　　其余世家子弟也纷纷行礼，虽然现在皇室式微，世家独大，却也不能太过放肆，姜令嘉和左衔月也行了一礼，却并不多么热络的上前去攀谈。

　　“不必行礼，大家随意就好。”闻昭摆摆手，牵着即墨含玉走向上首坐下，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六殿下怎么回来了，前几日我还听姐姐说六殿下拿下了城池，立了好大的功劳！”即墨含玉满脸天真的问。

　　即墨家主膝下两女，长女即墨苍自小聪慧过人，早早接手了即墨家的事务，行事果断，手段非常人能及。

　　而即墨含玉，虽然是即墨家的二小姐，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即墨含玉只是即墨家主的养女。

　　虽然只是养女，即墨含玉在即墨家却也受尽宠爱，一派天真浪漫，倒也十分可爱。

　　“此次北征连收八城，本宫特意回来送此捷报，也是昨夜才到，却正好赶上了含玉的生辰。”闻昭解释道。

　　“只是回来的仓促，没有给含玉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只从北地带回了几颗落云花种。”

　　“落云花种？”即墨含玉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瞅着闻昭，“在哪里？”

　　即墨含玉日常最喜莳花弄草，落云花花开如云，花朵完全绽放后会脱离根茎，云一般飞上天空，植株会在花朵脱离后瞬间死亡。落云花数量极少，只有少数飞天失败的落云花会留下种子，因此极为罕见。

　　不是多么贵重的礼物，但的确是送到了即墨含玉的心头上，姜令嘉指腹摩挲着茶杯花纹，心中明了。

　　此次闻昭回来，恐怕就是赶赴即墨含玉的生辰宴。

　　姜令嘉垂下眼眸，此次北征皇室和三家皆派出族中重要的人前往，数月前左衔月归来，昨日即墨临也回来了。

　　今日她才得知闻昭也不在军中，那此时还驻守在北方的大将就只剩姜天晓了。

　　姜令嘉无意识的捻动手指，心头觉得有些古怪。

　　即墨含玉虽然受宠，但完全不接触即墨家的事务，在即墨家没有话语权可言，闻昭何必急匆匆赶回来露面，还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想通过这样的举动去讨好谁？

　　即墨含玉捧着递上来的花种连连惊叹，左衔月不禁笑起来，“看来含玉小姐真是很喜欢六殿下匆忙准备送出的礼物啊。”

　　闻昭闻言笑了笑：“能得到含玉小姐的喜欢，是这花种的荣幸。”

　　“左小姐归来养伤许久，想必此次送出的礼物也是精心准备，我这花种自然是不能入左小姐的眼。”

　　左衔月年前就称旧伤复发，回云水城养伤，一养就是好几个月，没有丝毫想要回去继续北征的样子。

　　左衔月正要讽刺回去，闻昭却将话头一转，对姜令嘉嘘寒问暖起来，“姜大小姐近日身体可还好？天晓在军中时总是念叨着，此次天晓留守，恐怕要下次年节才有时间回来了。”

　　姜令嘉颔首：“一切尚好，多谢殿下关心。”

　　她最不喜欢和这些人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想要起身离开，门外却一阵骚动。

　　即墨含玉眼睛一亮，将花种放在一边，牵着裙角奔出去，“姐姐！”

　　即墨苍冷然的脸上露出笑容，她抬手揉了揉即墨含玉的发顶，眼中温柔流转，又看向花厅中的众人。

　　“五殿下、六殿下，诸位，宴席就要开始了，还请前往前厅就坐。”

　　闻昭和闻珣从上首下来，左衔月晃着扇子翻了个白眼，嘴唇蠕动着不知说了什么。

　　花厅中皇室一派和即墨家关系好的人都跟着闻昭离开了，姜左两派的人还留着，看自家小姐的举动而动。

　　“我们也走吧。”姜令嘉说。

　　见姜令嘉起身离开，左衔月立刻站起来，“走吧走吧。”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她急走几步上前，从滴星身边挤过去，和姜令嘉并肩而行。

　　“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供以吸取生命的母体自然是生活在安全的环境中更好，带出来抛头露面，万一不小心死掉了，左衔月可找不出第二只蛊虫可用了。

　　姜令嘉只是低头走路，加快了脚步，并不想和左衔月交谈。

　　左衔月看她脚步匆匆，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又看滴星一副木头的模样，心头有些不悦。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又追上去，“你不会没用吧？”

　　“你知不知道留一只半妖在身边，很危险！”

　　姜令嘉不能修行，一只没有约束的半妖在身边，就好像是一把刀随时都搁在姜令嘉的脖子上。

　　这半妖随时都可以杀死她。

　　“我的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姜令嘉缓缓发问。

　　她皱眉看着左衔月，一拂袖拉开和左衔月的距离，自顾自离开。

　　左衔月脸色一下阴沉起来，她看着姜令嘉的背影，捏着扇骨的指节发白。

　　“小姐……不若我们先离开？”蔻华有些担心的开口。

　　左衔月这个人脾性古怪，虽然一直向姜令嘉示好，也做过不少事情讨好姜令嘉，但是每次和姜令嘉产生矛盾，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疯狂的仇视姜令嘉。

　　多年来都是如此，如果继续参加宴席，左衔月留在同一个空间里，等下肯定少不了左衔月的挖苦和嘲讽。

　　“我怕她吗？”姜令嘉冷声问。

　　蔻华嘴唇嗫嚅，没有吭声。

　　姜令嘉自然是不怕也不在乎的，甚至姜令嘉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扇过左衔月，但是蔻华就是觉得自家小姐其实是难过的。

　　蔻华不想自家小姐难过。

　　但直到宴席结束，蔻华想象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还有人聚在一起谈笑，姜令嘉与依附于姜家的世家打了招呼，也准备离开。

　　这时候照日才咦了一声，“那半妖呢？”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还在呢，去哪儿了？”蔻华也觉得奇怪。

　　“她第一次出来，莫不是迷路了吧？”照日推测。

　　“方才不是说去更衣了吗？”姜令嘉记得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滴星和蔻华说了两句就离开了，“让即墨家的人去找找。”

　　“是。”

　　蔻华有些羞惭的低下头，她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了，完全不记得滴星和她说过。

　　蔻华正要去和即墨家的家仆交代，却有几人匆匆折返回来，是依附于姜家的那些家族的人。

　　“大小姐，”其中一名女子眉眼狭长，匆匆对姜令嘉行礼，“左衔月捉了大小姐身边的半妖，现在正堵在门口呢。”

　　姜令嘉记得这个人是石家的小姐石盈，石家起初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但是这任石家家主经营有道，家族短时间内壮大了不少，又有姜家的支持，如今也算是个中流世家了。

　　姜令嘉面色一沉，“她又发什么疯！”

　　说罢一拂袖，向着门外而去。

　　丞相府外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见姜令嘉从门内出来，人们自动让开道路，露出车架边的左衔月一行人。

　　左衔月倚在车架边，闲闲的摇着扇子，她身边两个左家修士反拧了半妖的手臂，一人用力踹在半妖的膝弯上，踹的半妖几乎要跪下去。

　　“你们在做什么！”蔻华怒声道。

　　左衔月微微立正，闻言诧异的瞧一眼蔻华，又看向姜令嘉，“我可没想做什么坏事。”

　　“只是今日出门匆忙，没有带脚凳出来，想借姜大小姐的半妖使使，姜大小姐向来大气，该不会怪罪我吧？”

　　“那是我们小姐的奴婢！”蔻华几乎要被左衔月的话气的跳起来。

　　“你也知道是你们小姐的奴婢。”左衔月冰冷的眼神投过来，带着不耐烦，“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奴婢，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吗？”

　　“你……”蔻华被左衔月的眼神吓到，忍不住退后一步，脸涨得通红。

　　姜令嘉向前一步，将蔻华护到身后，眼神也是冰冷。

　　“原来左大小姐也知道这半妖是我的奴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左衔月是在教训左家人呢。”

　　姜令嘉下了台阶，冷冷看着押着滴星的两人，冷声呵斥：“还不松手！”

　　这两人对视一眼，放开了对滴星的挟持。

　　照日和照月立刻上前查看滴星的情况。

　　“姜大小姐可是误会了，不是我要强迫你这半妖奴婢为我当脚凳的，是她自愿的。”

　　“倒是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被人押着下跪的人是自愿的。”姜令嘉脸上结了一层含霜，看向左衔月的眼神充满了不耐烦。

　　“人当然是不一样的，但她又不是人，只是个半妖而已。半妖卑贱得很，就算是为我做马凳，也甘之如饴，以为荣耀。”

　　左衔月绕着滴星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称奇，“不过我也的确是很好奇，这半妖还是我看着姜大小姐从大狱里挑出来的呢，也不知道姜大小姐是看中了这半妖什么地方。”

　　“要我看，就是个低贱的半妖。”

　　“就算是个低贱的半妖，那也不是你的半妖！”石盈说道。

　　左衔月看过去，居然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点头笑了笑，“你说的对，的确不是我的。但是半妖都是一样的卑贱，不管是我的半妖，姜大小姐的半妖，或者谁的半妖。”

　　“只要我提出要求，半妖就一定会遵从。因为半妖生来就卑贱。”

　　“姜大小姐信不信，我让这半妖给我跪下当马凳，她就会照做？”左衔月的笑容里有些深意。

　　她凑近了看姜令嘉，瞬间被姜令嘉眼里深深的厌烦刺伤，猛然后退一步，寒着脸对滴星说，

　　“跪下。”

　　照日和照月气愤的看向左衔月，照日挡在滴星身前，照月拉住滴星的胳膊要带她走，滴星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姜令嘉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走啊。”照月再拉了拉滴星，催促道。

　　左衔月收起扇子，冷眼看着滴星，“跪下。”

　　滴星犹豫着挣脱了照月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车架边，然后，跪了下去。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滴星这一跪无异于是狠狠打了姜令嘉的脸，蔻华的脸都扭曲了一瞬。

　　左衔月嫣然一笑，扇子唰一下展开，遮住她下半张脸孔，只露出一双得意洋洋的眼睛。

　　“我说的吧，半妖就是卑贱，姜大小姐的半妖也一样。”

　　姜令嘉倒是没了方才的生气，只是平静的看着左衔月，随后在左衔月的笑声中上了车架。

　　左衔月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嘻嘻踩着滴星上了车，一收折扇，意味深长的瞄了滴星一眼，懒洋洋道：“走吧。”

　　滴星垂着头，左家的车架从她身边过去，她爬起来，在原地沉默地站着。

　　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只剩下了照日照月和滴星还在原地。

　　蔻华追着姜令嘉上了车架，临走前狠狠瞪了滴星一眼。

　　滴星垂着头，干净的青色衣衫上满是灰尘，发髻有些散乱，脸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交错，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照日照月脸色都不好看，照日没说话，转身走了，照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跟上。”

　　姜令嘉生性骄傲，之前左衔月屡次刁难挑衅，姜令嘉都是现仇现报，一定要和左衔月争个你我。

　　这次滴星却听从左衔月的话，大大的丢了姜令嘉的脸。

　　姜家人都是一脸气愤。

　　照日驾车，照月坐在车辕上，滴星原本跟在左右，原本跟随的姜家修士一个个往前，将滴星挤到了最后面。

　　滴星不敢说话，只垂着脑袋，默默跟着。

　　一路到了姜府，车架刚才停稳，一只手掀开帘子，滴星立刻抬头看过去。

　　却是蔻华那张含怒的脸。

　　“白眼狼！”蔻华咬牙切齿的说。

　　姜令嘉也从车厢中出来，她扶着蔻华从车上下来，并不回头看滴星。

　　“送她回大狱吧。”

　　姜令嘉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小姐！”滴星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姐，小姐，不要送我回大狱。”

　　姜令嘉步履未停，只是向前走去。

　　眼见着姜令嘉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转角，滴星着急的追上去，倚在门边的照日却一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不能进去。”

　　“小姐让你回大狱。”

　　“小姐！”滴星急切的喊了一声，竟要硬闯过去！

　　照日面色一变，一掌将滴星打得倒退数步，指节一动，手中长剑出鞘半寸，雪白的剑身闪着令人齿寒的冷光。

　　院子里要缉拿滴星的姜家修士也纷纷亮出了武器。

　　照月抽出腰间两柄诡异的弯刀，与照月一前一后守住了门。

　　滴星结结实实挨了照日一掌，唇角渗出血迹，让她看上去更加狼狈了。

　　“回大狱去吧。”照月叹息一声，“若是再试图反抗，我们不会客气。”

　　“我不回去！”滴星扭头看向照月，扯着嗓子喊，“我不要离开小姐！”

　　“我给小姐认错，小姐怎样罚我都行，打我骂我废掉我，我不要回大狱！”

　　“认错？”照日惊讶道，“你既然知道是错事，为什么要做？”

　　她原本还有些怀疑这半妖是被下了降头，现在看来，完全就是知错犯错！

　　滴星咬住下唇，神色紧张。

　　照月不打算继续和滴星攀扯，尽快完成姜令嘉的命令才是她应该做的事，她握紧了双刀，冷喝一声：“抓住她！”

　　照日的剑光几乎是瞬间就杀到了眼前，滴星全身的汗毛倒竖，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她躲开照日的剑锋，只将身体一扭，捉住一名姜家修士横推出去挡住众人，足尖一点便跃上了院墙。

　　滴星常年在生死边缘挣扎，战斗本能几乎是刻在她的骨子里的，刺杀逃跑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的简单。

　　此刻她并不恋战，只一心想要去找姜令嘉。

　　蔻华在院墙上跳跃，只远远看见姜令嘉的衣角在远处一闪，便毫不犹豫的向着姜令嘉所在的方向而去。

　　“拦住她！”

　　滴星在廊间墙头和屋顶上奔跑，就像她从前偶尔还是死士的时候一样。

　　照日带着人紧紧咬在她身后，照月则带着人在前方围堵。

　　滴星闹出的动静不小，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滴星逃跑的越发艰难。

　　“谁在闹？”

　　不远处，有人放下笔，从书桌前站起，远远看见了这边的动静。

　　“回家主，是大小姐身边的那个半妖。”

　　女侍将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道出，原本皱眉看着远方的女人却平静的低头，指尖划过桌面，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办公。

　　她向来很少插手姜令嘉身边的事，这次也不例外。

　　“年轻人总是爱闹。”姜席玉低低说了一句。

　　“小姐！”

　　照日照月终于在姜令嘉的小院门口堵住了滴星。

　　滴星此时看上去更狼狈了，一身衣裳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发髻散乱，甚至还跑掉了一只鞋，她经历一场围追堵截，体力几乎消耗殆尽。

　　此时已经没有不用见血就能闯过去的力气了。

　　但是她知道，要留下，就不能对面前的任何一个人下狠手。

　　“小姐，我知道错了。不要让我回去。”

　　滴星自知没有办法再从这里逃走了，只能双膝一软，就在院门外跪下，继续哀求姜令嘉。

　　院子里的做事的女侍好奇的睁着眼睛，看着外面攒动的人头和跪在院门前的半妖。

　　滴星说完，砰砰砰用力地磕了几个头。

　　两名姜家修士捞起她的手臂将她往后拖，刚走两步滴星就剧烈的挣扎起来，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求姜令嘉不要让她离开。

　　一连串沉闷的皮肉撞响声回荡，一会儿中断，一会儿又出现。

　　见滴星几次挣脱桎梏重新回去磕头，照日都被牵出了一些火气。

　　“把她给我摁住，不许再放她跑回去！捆起来堵了嘴带走！”

　　于是无数双手将滴星摁倒，她的肩膀，手臂，脊背，都被大力摁住，她的脸也被死死按在地上，擦出血痕。

　　“小姐，不要让我离开，我知道错了。”

　　滴星偏过头，嗓子里艰难的发出声音。

　　终于，照日带着人将滴星捆走了。

　　一群乌泱泱的人押送着滴星向外而去，不料中途滴星又挣脱了掌控，一路重新回到院门外，砰砰砰的用力磕头。

　　蔻华眉头紧蹙，担忧的向桌前看去。

　　姜令嘉端坐在桌前，一手持着书页，正沉默的翻过。

　　随着一阵脚步声，磕头的声音消失了。

　　但过了大约一刻钟，磕头的声音再次响起。

　　在反复了几次之后，姜令嘉完全失去了耐心，将手中书册猛地砸到桌上。

　　“她要跪就让她跪，看她能跪多久！”

　　照月转身进门，照日也跟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姜帆帆走了出来。

　　她满脸的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看了看滴星，关上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