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训犬日常》十年风

10、第十章

　　初春的天乍暖还寒，暖瓶中那支瘦骨嶙峋却又格外舒展的梅已经凋谢了，干枯蜷曲的花瓣落在桌面上。

　　姜令嘉午睡前看了两眼，让蔻华抱出去扔了。

　　傍晚的时候，天际滚过几声闷雷，闪电亮光的时候像是天上破开了大洞，淅淅沥沥的春雨就从这破洞中倾泻而下。

　　倒春寒让这天气好似回到了冬日，连着几日不见阳光，姜令嘉也没有出门。

　　院门仍是紧闭着，偶尔敞开的时候，姜令嘉还能看见那个跪在外面的身影。

　　“第几日了？”

　　蔻华正在炭盆前一下下给姜令嘉擦着头发，她指尖拂过姜令嘉的发梢，放下布巾，开始给姜令嘉按摩。

　　“第七日了。”蔻华回答。

　　姜令嘉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和蔻华又谈起了姜家的一些事，随后房中吹熄了灯，姜令嘉睡下了。

　　整个院子的灯火陆陆续续的都熄灭了，只剩院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还亮着，灯笼被春风吹着一下下的旋转，里面的烛火跳跃，却始终没有熄灭。

　　地面的水洼里倒映着微光，滴星低着头，春雨洗去了她一身的灰尘，滴星的脸在水洼里一片惨白。

　　春雨将她整个人淋透了。

　　乌黑的发梢上有水珠滴落，顺着锁骨、肩膀，贴着皮肤流淌，半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后两天天气都阴沉沉的，女侍们的活动终于稍微多了些。

　　白日里院门一打开，滴星就伸长了脖子向里望，进进出出的女侍们只从滴星身边路过，并不和她交谈。

　　有时院子里会飘来饭菜的香气，滴星的肚子就打雷一样的使劲叫起来，有时隔着院门都能听见女侍们的笑闹声，滴星就使劲往里看，试图通过门缝看见里面的景象。

　　偶尔的，她能看见小姐的群踞拂过青石板的台阶。

　　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规规矩矩的跪着、等待着，就像犯了大错被关在牢狱里的人等待死亡宣判一样等待着。

　　随着刺目的白光亮起，炸雷一声巨响，密不透风的大雨笼罩了整个云水城。

　　姜令嘉就在这声炸雷之后醒来。

　　房间里燃了炭火，门窗紧闭，重重纱帘垂下，将她包裹在其中。

　　密集的雨声一刻不停的包围着她，但这样喧嚣的声音并不能让她感到安慰。

　　“叮铃、叮铃”

　　在震天的雨声里，床头急促的铃铛声显得如此的渺小。

　　姜令嘉格外的有耐心，牵着绳子拉了又拉，隔壁终于传来了声响。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铺雨声铺天盖地般的闯进来，随后又趋于弱小。

　　“小姐。”蔻华的显然是刚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副惺忪的模样。

　　雨下得很大，从隔壁过来不过几步的距离，蔻华的裤脚都被飞溅的雨水打湿。

　　其实值房是和姜令嘉的卧房联通的，但是姜令嘉总觉得不安心，就让人堵住了那扇门，从此值守的女侍都只能从房间门进出。

　　有时候姜令嘉会做一些根本没有意义的事，但是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往往能安抚住姜令嘉的情绪。

　　“把灯都点上。”姜令嘉说。

　　蔻华依言，将房间中所有的烛台都点上了。

　　炭还烧着，一层一层放下的纱帘能阻挡所有闯进来的风，在这样的恶劣的天气中，房中所有的点燃的烛火都稳定的燃烧着，没有丝毫摇晃的迹象。

　　姜令嘉下了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穿过垂下的纱帘，靠近了紧闭的窗扇。

　　大雨敲打着瓦砾，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房间中似乎格外的闷热，姜令嘉伸手推开那扇窗，雨声清晰，风也凉爽。

　　憋在胸口的郁气好像都被这风带走了。

　　“小姐！”

　　挟带着水汽的风涌进房间，将纱帘吹得纷飞，吹灭了一半的烛火，蔻华惊慌的冲过来，将厚实的披风压在姜令嘉肩上。

　　“这样吹风会着凉的！”蔻华赶忙关上了窗户。

　　姜令嘉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她脱了披风，走回床上，觉得自己此时分外的轻盈。

　　她任蔻华用被子将她裹起来，盯着燃烧的烛火，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蔻华在房间里打转，一会儿给姜令嘉端来冒着热气的茶水，一会儿给姜令嘉端来一些点心，又找来几本打发时间的闲书，全都堆到床头的案几上。

　　姜令嘉丢了一个小点心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第几日了？”

　　蔻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第十一日了。”

　　“这么久了。”姜令嘉喃喃自语，“叫她别跪了，回房间去吧。”

　　蔻华转头，下意识向外看了眼，层叠的纱帐和紧闭的门窗外，是倾盆大雨。

　　片刻后，举着大伞的蔻华打开院门，顶着风雨勉强看清了跪在院门外的半妖。

　　“进来，小姐说不用跪了，快回你的房间去！”

　　雨声太大，她扯着嗓子大喊，确保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雨里的半妖动了动，她抬起头，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就连漆黑的瞳孔周围都泛起了血色。

　　“进来，听到没有？”

　　半妖又饿又累又冷，此时身上的温度低的吓人，脑子也混混沌沌的，曾经最为灵敏的听力都失灵了。

　　她只能看见雨中，灯笼的残光下，蔻华举着伞对着她说着什么。

　　“……小姐……”

　　小姐什么？

　　她前头没有听清，后头也没有听清，就听清了这两个字。

　　她有些急切的往前凑，试图靠近蔻华听清她说的话，却双膝一软，身体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沉重，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她努力的抬起头，雨水不断地打在她脸上，顺着额头流淌而下，连睁开眼睛这个动作都无比的困难。

　　“……你起来！”蔻华着急的伸手去拽地上的半妖，想将她拽起来，但意识模糊的半妖身体沉重，无论她怎么拽都不动一下。

　　起来？

　　小姐说让她跪在这里。

　　她不想离开小姐。

　　半妖的膝盖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整个人长在原地了。

　　雨伞倾斜，大雨几乎也要把蔻华淋湿，她跺跺脚，转身回去了房间，

　　蔻华在门外跺了跺脚，将伞靠在廊下，拍了拍自己湿透的裙衫，没有进去。

　　“小姐，那半妖像是听不懂人话，和她说了不用跪也不起来！”

　　蔻华的裙子整片都湿了，湿漉漉的黏在腿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眼前的门忽然打开了，姜令嘉披了披风站在门口，望着夜里无边的大雨，“你去把衣裳换了。”

　　“叫其他人去看看。”

　　“是。”

　　整个院子一下都被惊动了，处处燃起了灯火，姜帆帆带着两个女侍前去的时候，滴星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脊背挺直的跪在大雨里。

　　“滴星，滴星。”

　　姜帆帆在大雨里喊她，却只见半妖的眼珠迟钝的转了转，没有反应。

　　“起来！”两个女侍弃了伞试图将她扶起来，滴星却剧烈的挣扎起来。

　　这些人要带她回去大狱！

　　姜令嘉身边服侍的女侍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拿滴星根本没有办法，在原地商议了一会儿，只能重新回去。

　　“她什么意思？在对小姐发脾气？”照日站在廊下，有些目瞪口呆。

　　她根本就没想到小姐居然会原谅这个半妖。

　　雨太大，就算走在廊下也要撑着伞挡住风雨，照月转了转手里的伞，慢吞吞眨眼。

　　“我觉得可能是已经淋傻了，根本不知道帆帆是要带她进来。”

　　“她一心想着不要被带走呢。”

　　照日立刻被说服了，“你说的有道理。”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主屋出来，姜令嘉撑着伞，披着沉重的披风，就这样闯进了雨里。

　　“小姐！”姜帆帆正要追进大雨里，却被一边的照日夺了伞。

　　“我们去，你别又打湿了衣裳。”

　　大雨浇在伞面上，将伞面打得倾斜，姜令嘉努力扶正了伞，穿过雨水横流的院子，走到了院门口。

　　半妖还跪在雨中。

　　就像是刚刚跪下一样，半妖的脊背挺直，一点也没有变化。

　　隔着大雨，姜令嘉只能模糊的看见半妖的雪白的脸。

　　忽然一道雪白的闪电照亮一切。

　　斜飞的雨水打湿了披风的下摆，柔软美丽的鞋子整个被浸泡在雨水里，来人只穿着雪白的寝衣，雪白的脚踝也暴露在空气中，沾染了水汽。

　　滴星迟缓了眨动双眼，在不断闪动的光里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小姐。

　　是小姐！

　　滴星情不自禁向前跪行了一步，她伸出颤抖的手，像是要触碰一个幻想，却结结实实拉住了姜令嘉的衣摆。

　　“小姐，还请回去！”照月紧张的说。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蔻华的呼唤声。

　　姜令嘉的身体一点点被风和水汽浸透，她打了个寒颤，却弯下腰，努力的凑近半妖。

　　“你不用跪了，回你的房间去！”

　　半妖嘴唇颤抖，口齿不清，“……我……我，不要……离开小姐。”

　　天上有雷声炸开，在重重的雷声中，姜令嘉居然听清了滴星口齿不清的话语。

　　姜令嘉的心绪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乱了刹那。

　　“小姐，小姐，我们快回去吧！”照月焦灼的说。

　　姗姗来迟的照日也很着急，“小姐，你都被淋湿了。”

　　雨水顺着姜令嘉的披风滴答滴答的滴落，姜令嘉撑伞的手臂也被打湿，鬓发全都沾了水汽，显得有些狼狈，一双琥珀般的眼睛却像珠宝一样生辉。

　　“跟我走！”姜令嘉再弯下腰对滴星大声说。

　　随后她转过身，在照月的搀扶下向着院子里走去。

　　滴星听清了姜令嘉说的话，努力想要站起来，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的向下滑落。

　　照日“啧”了一声，还是扶了她一把，将人带进了院子里。

　　滴星一瘸一拐的被照日服了进去。

　　“给她备水备药，药量加大点，别让她死了。”照日将滴星交给了侍药的女侍照管。

　　姜令嘉瑟瑟发抖的回到房间里，浴室中已经满是热气。

　　“小姐，小姐，你怎么就出去了？”蔻华急匆匆换了衣服就赶过来，头发还淌着水。

　　她方才刚换完衣服就看见姜令嘉出门了，着急的追出去，却在台阶处摔了一跤，全身都淋湿了，被照日扶回了房间。

　　“我没事。”姜令嘉从浴桶里伸出手，接过温热的药汤一口气喝了。

　　“你快回去洗洗，不要生病了。”

　　照月也点头，“蔻华，你的头发还在滴水呢，回去好好泡一泡。”

　　“这里有我照顾。”

　　蔻华看看姜令嘉，又看看照月，“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再次得到了照月的应承，她这才转身离开。

　　姜令嘉泡了澡，浑身热热的，又换了衣服烤了头发，这才重新裹上被子，歪在床上。

　　房间里的炭火烧的越发旺了，姜令嘉又刚洗了澡，像是被温度蒸熟了一样，脸红扑扑的。

　　“咳咳。”

　　姜令嘉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照日紧张的给姜令嘉拍背，“小姐，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是不是受了风寒，发热了？”

　　照月去探姜令嘉的额头，“有一点烫。”

　　姜令嘉心情轻飘飘的，四肢也软绵绵的，舒舒服服躺在被子里任她们摆弄，闻言这才睁开眼，“应该没有发热，我只是刚刚泡了澡，浑身都热热的。”

　　“咳嗽是因为我喉咙有点干。”姜令嘉将自己裹得像是蚕蛹一般，“照日照月，我要喝水。”

　　照月奉了水过来，又给姜令嘉探查了一番身体，姜令嘉困的睁不开眼，说什么都胡乱的点头，将两人赶出了自己的房间，准备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

　　结果早上天刚亮，姜令嘉就发起了高烧，蔻华也病倒了，加上滴星，一下病倒了三个，院子里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