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训犬日常》十年风

5、第五章

　　当地底第一株小草倔强的钻破泥土时，春日悄然来临了。

　　人们褪去了厚重的冬装，街道上四处都是吆喝的摊贩，热气与人声交织，无比热闹。

　　姜宅比起冬日，却没有热闹很多，来往的女侍安静而迅速，像是一掠而过的穿堂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日下午，春雨如油，滴答滴答的积水从檐角滑落，砸在阶下石板的浅坑里。

　　姜令嘉躺在摇椅上，头顶就是打开的窗扇和外面嫩绿的春色，她目光专注的读一本书。

　　书被卷起来，看不见封皮，只是姜令嘉时不时翻动一下，发出哗哗的脆响。

　　姜令嘉看的有些困了，将毯子往上扯了扯，书叩在脸上挡住四周明亮的光，姜令嘉在这样的雨天里沉沉睡去。

　　姜令嘉的睡眠向来很浅，夜里睡觉总是睡睡醒醒的，因此从不安排人守夜或者陪床。

　　今日她的睡眠却格外的好，要不是脸上的书差点滑下去，姜令嘉还不知道要睡多久。

　　“蔻华，什么时辰了？”

　　姜令嘉声音有些慵懒，她大了个小小的哈欠，随手将书放在桌案上，抻了个懒腰，放松舒展四肢。

　　四周安静了片刻，一抹声音这才犹豫着回答：“回大小姐，已经申时末了。”

　　姜令嘉抻懒腰的动作一顿，她微微侧过头，看见了房间中的另一个人。

　　半妖一身簇新的青色衣衫，头发规矩的梳着，低眉顺眼的跪在不远处。

　　姜令嘉忽然发现，这个半妖居然有两个发旋，一个在头顶，一个在额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姜令嘉抱着毯子要站起来，想起没穿鞋，又将毯子拨到一边。

　　“大约是未时。”半妖依旧跪着，跪资十分标准，手放在腰间，双肩收着，十分乖顺的模样。

　　姜令嘉嗯了一声，弯腰要提起鞋子，半妖却忽然出声，“小姐！”

　　姜令嘉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湖水，两丸琥珀色的瞳孔就像是宝石一样泛着柔润的光。

　　“小姐，让奴来吧，巍嬷嬷说奴规矩学的很好。”半妖将头叩下去，声音发紧，身体也有些颤抖。

　　姜令嘉愣了愣，这样的小事，有没有伺候她其实都并不在意。

　　只是半妖发涩的嗓音莫名的让她心里浮起古怪的感觉。

　　雨早就停了，只是偶尔还有滴水的声音传来，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鸟儿不知什么时候苏醒了，扯着嗓子一个劲的叫。

　　“哗啦啦”——

　　惊鸟猛地从树丛中跃出，惊飞的声响越发显得室内安静的过分。

　　姜令嘉收收脚，定了神，“来。”

　　反正是要留在她身边伺候的，什么都应该会才好。

　　“谢小姐。”

　　半妖“砰”的在地上磕了头，这才站起来，却还是不看姜令嘉，只是垂着头走近了摇椅，又在姜令嘉面前跪下。

　　半妖缓缓伸出手，在空中像是凝滞了片刻，又像是迫不及待一样的握住了姜令嘉的穿着布袜的脚。

　　半妖的手很大。

　　手指也很长，却并不是文雅好看的那种修长，半妖手指关节粗粝，指节上全是叠加的深深浅浅的伤痕，像是受过很多伤。

　　她的手很热。

　　脚被捉住的瞬间，姜令嘉不自觉的往回收了收。

　　离得远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半妖乖顺听话，离得近了，姜令嘉却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一层无形的纱落下来，笼罩住了她。

　　那是半妖的气息。

　　半妖一靠近，她身上的气息就像是自动展开一样，将姜令嘉包围在内。

　　姜令嘉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再次试着收脚，眉眼也微微压了下来。

　　半妖却误以为那是催促，她一手握着姜令嘉的脚，一手提起做工精致的鞋，套在了姜令嘉的脚上。

　　这样的迅速，快到姜令嘉来不及呵斥半妖让她松手，半妖就为姜令嘉穿好了一只鞋。

　　已经穿好了一只鞋，并且半妖也没有弄痛她，也没有犯其他的错。

　　姜令嘉找不到可以让她有底气的生气的点，只好偃旗息鼓，抿紧了嘴唇。

　　“小姐，另一只。”

　　姜令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脚不动，放松肢体，尽力做到自然。

　　“蔻华呢？”姜令嘉问。

　　半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她回答道：“蔻华姐姐去小憩了。”

　　原本蔻华是让她看着小姐醒了，就立刻去叫她过来的。

　　半妖垂眸看着手中小姐的脚，掌心的温度仿佛都更炽热了。

　　小姐缩在摇椅上，裹着毯子睡得那样安心，半妖悄悄抽开那本掩面的书，她看见小姐的唇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勾起。

　　小姐一定是做了一个甜梦。

　　是什么让小姐这么高兴的？

　　她的来到有没有让小姐感受到开心，哪怕是一瞬间？

　　半妖痴痴看了半晌，直到外面有女侍列队而过，半妖才重新跪下，雕塑般一动不动，等着小姐醒来。

　　小姐醒来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半妖在心中幻想了无数遍小姐醒来的样子，小姐会不会对她笑？小姐会不会显得高兴？

　　显然，并没有。

　　半妖小心的将小姐的脚送进鞋里，鞋面上精致华美的刺绣像是闪到了她的眼睛。

　　她几乎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生命之中，居然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在小姐身边，侍奉小姐。

　　半妖忘了手里还握着小姐的脚，目光却出痴痴的扫过形状美好的脚踝，然后再向上，是紧绷的、线条美好的小腿，层叠轻盈的裙摆像花一样绽开。

　　姜令嘉收回脚，坐正了身体，半妖又老老实实的跪着了，仿佛刚才那个一直握着她的脚不松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是巍嬷嬷让你过来的？”

　　“回小姐，是的。”半妖垂着头，露出柔软优美的雪白脖颈。

　　她身上的青衫显然是量身定做的，无一不凸显出她纤细曼妙的身姿。

　　掐细的腰、破开的摆、故意放量的胸口和后颈，无不让半妖显得更美。

　　“抬头，在我身边做事，不需要低眉顺眼、卑躬屈膝，最重要的是，你要能办好事。”

　　姜令嘉不是很在意这些礼节，并不随时要求女侍们一定要毫不出错。

　　但不在意，平时不要求，不代表不会。

　　尤其是平时会跟着姜令嘉出入的那些女侍，无论在家里多放松，出了姜宅就得拿出姜家人的气势来，不能让人小瞧了。

　　也不知道巍嬷嬷是怎么教导的，这半妖看上去只是一味地软弱服从，温驯的可怕。

　　“出门在外，不要堕了姜家的名声。”

　　半妖依言抬头，漆黑的眼眸像是旋涡，直勾勾盯着姜令嘉。

　　“是，小姐。”半妖回答。

　　“行了，不需要跪着了，起来吧。”

　　姜令嘉起身，半妖立刻跟上去。

　　刚出门，蔻华就风风红红的从另一边跑过来。

　　“大小姐！”蔻华看到姜令嘉已经起了，眼神一转，狠狠瞪了半妖一眼。

　　就知道这半妖是个有心机的！

　　“嗯，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姜令嘉漫不经心地打量她。

　　“小姐，可以用饭了。”蔻华回答。

　　“嗯。”

　　姜令嘉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吃饭，吃完散步消消食，借着烛火看看书，差不多就到了睡觉的时候。

　　现任姜家家主姜席玉，也就是姜令嘉的娘亲，是一个大忙人。

　　常年都在书房中处理事务，要么就在外办事，之前姜天晓还在云水城的时候，姜令嘉顿顿都是要和妹妹一起吃的，后来姜天晓北征去了，姜席玉又总是忙，姜令嘉就一直一个人吃饭。

　　“托人去娘亲面前提醒一下，不要又忘了用饭。”姜令嘉嘱咐道。

　　蔻华低声应是，随后一扬下巴，横了一眼半妖，“还不快去？”

　　半妖看向姜令嘉，姜令嘉却只是吃饭，并没有注意蔻华到底让谁去传话。

　　半妖只好点头，退出了饭厅。

　　“小姐。”前脚半妖刚出门，后脚蔻华就打发了四周随侍的女侍，贴上去眼巴巴的看着姜令嘉。

　　“小姐，那个半妖，您打算怎么处置？”

　　姜令嘉吃饭的时候慢条斯理的，总是要慢慢嚼碎嘴里的饭菜，又不急不缓的吞咽完才会开口说话。

　　“就安排在院里吧。”姜令嘉说。

　　她挑了一筷子青菜到碗里，眼前倏忽闪过那一粒褐色的丹药，还有雪白纸张上的字迹，不由得慢下了手。

　　蔻华闻言高兴的想，都没有指明用处，就知道小姐只是一时新鲜，并没有多在乎这个半妖。

　　果然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女侍只能是她。

　　“先安排贴身伺候……她刚来什么也不懂，你多教导着点，明白吗？”

　　蔻华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小姐……”蔻华嘀咕两声，又抬头看着姜令嘉，“小姐，这半妖可什么都不懂啊，虽说学过了规矩，但到底是个半妖。”

　　“云水城里的世家子，您见过谁让半妖贴身伺候的？”

　　豢养半妖的世家纨绔多半只是将半妖当个玩意儿养着，拴在马后拖着拽着、摁在地上踩着踏着，就像是养了一只值得炫耀的宠物一样，何况这样的宠物世间多的是，这个坏了，换一个不就行了？

　　半妖从来不是人，自然也没有人的待遇。

　　“小姐，我知道您生性宽厚，可这一点也不和规矩呀。”蔻华又说。

　　空气安静了瞬间，蔻华紧张起来，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姜令嘉。

　　“蔻华，我平日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我做的决定，你也可以不听，也可以反驳了？”

　　“小姐，我没有。”蔻华跪在一边，“我只是担心，小姐带着半妖出去，还和半妖在同一车架里，不但不合规矩，说不定还会引来其他人的……”

　　蔻华没敢说，双肩沉着，咬住了嘴唇。

　　“引来别人笑话，是吗？”

　　“蔻华，你近来……有些让我失望。”姜令嘉琥珀色的眼瞳微转，停在蔻华的发顶上。

　　“要是我在乎规矩，你还能留在我身边吗？要是我在乎被人笑话，那我早该找根绳子吊死了。”

　　“小姐！”蔻华慌张抬头。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姜令嘉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蔻华的肩，“蔻华，你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多时候我都很不放心你。”

　　“有些事，不是你努力表现，就能让别人改变想法的。他人的目光很多时候没有必要在乎，自己觉得好，觉得舒心，才是真的好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蔻华看着姜令嘉，满脸的茫然。

　　“你先回去吧，这几日你先不要来见我，先想想我说的话。”

　　“小姐！”蔻华不愿意，伸手要去抱姜令嘉的小腿，却被姜令嘉一个眼神吓退。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蔻华眼角有眼泪滑落，她跪在地上给姜令嘉磕了头，忍着抽泣，“是，小姐。”

　　她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有回过头，像是希望姜令嘉会改口让她留下一样。

　　但姜令嘉没有改口，蔻华也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