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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绿海棠06 素笺寄情笺 ...

  •   阮璋是会稽阮氏的嫡子,门第清华,世代簪缨。会稽阮氏自南渡以来,在朝中势力渐盛,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世家。

      然而阮璋在阮氏的处境却很一般,素有“克夫克母”之恶名——他的母亲在他出生之时难产而死,他的父亲不久后也郁郁而终。

      阮璋从小便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虽说生活在高门,却也尝尽了人情冷暖。

      但他天资聪颖,是太学中文思敏捷、最善辞令的学子,六艺皆通,才名远扬,深得夫子喜爱。

      阮璋深知,在这人情冷漠的世间,唯有依靠自己。只有展现出自己的才干,远播自己的贤名,才能为自己造势,才能让自己被重视,重新得到阮氏的助力。

      他不是一个天生聪颖的人,但却拼尽全力让自己天资聪颖。

      太学廊下,阮璋独坐槐荫深处看书。

      蓦地,一个砚台飞到他的脚边,墨汁随着砚台一齐迸裂,溅上阮璋雪白的衣角。

      那是几个纨绔子弟故意而为之,他们在合伙欺凌另一个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出身谢氏清水房的谢奔。

      “一个偏房的私生子也配用谢氏的家徽?”为首之人嗤笑道,他是谢氏势力最盛的越山房的嫡长子谢驰,行事向来乖张无度,自诩为真名士自风流。

      谢奔冷笑一声,突然跑到阮璋身旁,蹲下捡起碎砚,抄起砚台反手扣在那人脸上,墨痕淋漓如鬼面。

      众人惊呼中,他却转头对阮璋咧嘴一笑:“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阮璋蹙眉——他听过谢奔的恶名:斗鸡走马、顶撞夫子、被谢氏宗族厌弃。此刻这人袖口沾墨,笑得放肆,却比传闻中更像个无赖。

      “不必道歉。”阮璋合上书起身,“你我本无瓜葛。”

      他转身离去,却不知谢奔盯着他背影,低声嘀咕:“这些腐儒,古板又清高。不过他这白衣服被墨染黑了一大片,倒还挺好看的,有点像泼墨山水画哈。”

      谢奔看着阮璋单薄而驳杂的背影,像是看着一件艺术品,倒也是饶有趣味,可惜后面那几个纨绔却不会放过他。他们转而又扭打在一起。

      然而阮璋到底还是与谢奔有了瓜葛。

      谢奔被夫子安排到了阮璋的身边,说是阮璋品行端正,借阮璋之手得以约束谢奔,规范其言行,敦促其上进。

      陈郡谢氏与会稽阮氏在祖上有过仇怨,但阮璋父母皆亡,谢奔不入族谱,二人都是各自家族中的边缘人物,夫子似乎便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阮璋起初不愿与谢奔多言。

      阮璋在太学素无朋友,从来一人独行,众人皆言他孤高冷僻,是个怪人。

      其实阮璋颇善辞令,也愿与人交往,但太学中人大多捧高踩低,趋炎附势。阮璋无父无母,在阮氏中孤立无援,旁人虽与他表面交好,背地里却多有构陷与中伤。

      这些年来,阮璋经历了太多所谓好友的背叛,终于厌倦了与这些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辈交往,索性独来独往,落得个清净。

      谢奔有意破冰,阮璋却冷淡相对。

      “小古板,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只知你姓阮,夫子给我看过你的名字,我却不识得,那字太冷僻了,也不怪我。”

      “……”

      “小古板,你教我好不好?”

      “……”

      “啊,你不理我,好吧。你名字旁边带个‘玉’旁,今后我便唤你玉郎,如何?”

      “……”

      “小玉郎,我叫谢奔,陈郡谢,奔走的奔。”

      “……”

      阮璋只埋头抄着太后寿诞时要用的佛经。

      太后寿诞,太学生需至栖霞寺抄经祈福。

      谢奔在寺中抄经实是倦怠,便骑着自己的白马“踏雪”偷溜至后山,却意外见阮璋跪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已近倾颓的药师佛像前,素衣散发如雪中青竹,虔诚无比。

      见这阮璋如此正经,谢奔莫名想要捉弄他。他就地折了枝海棠,悄悄插在阮璋乌黑发间,轻笑道:“菩萨看我诚心否?”

      玉郎蓦然回头,却见那人衣襟半敞,锁骨上还沾着花瓣。他捻动手中佛珠:“佛门清净地,休要胡闹。”

      “我偏要闹。”谢奔突然将他抵在经幡后,拇指碾过他唇瓣,“小玉郎,你如此虔心拜佛,可曾问过佛……”

      阮璋本欲秉持一贯风格,沉默不语,冷淡以对。他想将谢奔推开,谢奔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将他按住不得动弹。

      谢奔坏笑着,他的呼吸与阮璋近在咫尺,阮璋手中佛珠突然崩散,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阮璋心下一惊,竟鬼使神差地接着谢奔的话茬问了一句:“问佛什么?”

      谢奔放肆大笑,松开略显仓皇局促的阮璋:“问它敢不敢渡我这个混世魔王!”

      阮璋不再理会他,又转过身去礼佛。

      他把自己抄的佛经扔进香炉里焚烧,下意识地想捻动佛珠,佛珠却早已散落一地。

      谢奔看着他这幅强装镇静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小玉郎,我看你这抄的经,似乎与我抄的不一样,好像不是太学里发下来的。”

      “……”

      “哦,我懂了,你不但偷抄私经,还擅自跑到这无人之处偷偷焚烧。今日可是太后娘娘诞辰,你如此做,不怕我告发你吗?”

      “……”

      ……

      谢奔干巴巴地望着阮璋烧纸,实在无聊,又不想回去抄经,便趁阮璋不注意从炉里攥来一卷经文,凑近细看。

      阮璋发觉,瞬时起身便要来抢。

      “我看你这经文,不似祈福,倒像超度呀。”

      谢奔轻松便躲过了阮璋袭来的双手。两人追逃间,却打翻了香炉,灰烬与残纸飞了一地。

      谢奔笑道:“是超度谁呢?你那对没福气的爹娘?”

      然而此话出口谢奔便悔了。

      阮璋蓦地立于原地不动,面带悲戚:“你果然与旁人并无二致。”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谢奔慌了神,忙道歉。

      阮璋红了眼眶,他的身躯颤抖着。

      “今日不只是太后的寿诞,也是我的生辰,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如此说,你满意了吧?”

      谢奔垂着头,不知如何作答。

      阮璋蹲在地上,收拾着打翻的香炉。滚烫的炉灰肆意灼伤着他的手,他却浑然不觉。

      “让我来,我是个粗人,不怕烫。”谢奔把阮璋拨开,迅速地收拾着那些残纸,重新放入炉中。

      忽有脚步声传来,似有人巡逻至此。

      谢奔当即将阮璋拽起,躲藏起来。在密密匝匝的灌木丛里,两人逃奔着。灌木多带刺,尖锐伤人,谢奔便将阮璋护着,不让他受一丝伤。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太后寿辰之日、太后庆生之地,焚烧如此经文!给我继续搜查!”身后传来士兵的怒斥。

      “我的马就在不远处,我们一起骑马沿着小路回到山前。”谢奔小声道。

      “我的马很快,他们追不上的。”

      出了灌木丛,谢奔将阮璋一把扶上马,两人一马飞速逃离了此处。

      太学骑射课,谢奔被分到一匹烈马。他翻身而上时衣袂飞扬,马尾高束的发带在风中散开,黑发如瀑披落肩头。

      阮璋隔着人群望过去,见他勒马长嘶,阳光下汗湿的脖颈泛着蜜色光泽,忽然想起《世说新语》里“肃肃如松下风”的句子。

      突然有人故意拿石子掷向那马,致使马匹惊厥,谢猛地奔被甩下马背,重重地跌落在地上,一时疼痛难以起身。

      而那马却嘶吼着,竟要从谢奔身上踏过。

      众人纷纷惊呼后退,混乱中竟是阮璋冲过去按住马辔。烈马在他掌心渐渐温顺,谢奔躺在地上大笑:“阮公子看着文弱,竟是个伯乐!”

      阮璋伸手拉他,冷冷道:“不想被马踩死的话,就快起来!”

      谢奔毫不客气,紧紧握住阮璋伸出的手,阮璋被谢奔掌心的茧磨得五指发烫。

      见谢奔站起,阮璋慌忙抽回手,却见对方歪头笑道:“你这人……手比姑娘还嫩。”

      谢奔又朝着人群大吼道:“什么鼠辈躲在暗处要害我,我定让你们日后百倍奉还!”

      他在人群里扫视着,很快便发现了熟悉的那些身影,正在挑衅地望着他,丝毫无惧怕之色。谢奔冷笑不语。

      待他回头,阮璋却早已不知走到何处,不见了人影。

      那夜阮璋在书房临帖,笔尖忽抖,一滴墨污了宣纸,晕开的分明是白日里谢奔散落的发。

      建康城的春日,温暖而潮湿。漫天的流絮如飞雪,落在青石板路上,如一层白纱。

      城南角的花市来了一群会稽山越的行商,组织了一场花市竞彩,不乏各种奇珍异宝,而今年最流行的也最为人追捧的则是绿海棠。

      人们豪掷千金,争相捐银,只为求得一株来自百越深山的绿海棠树。顾名思义,绿海棠所开之花异于普通的海棠花,为浅绿色,清新淡雅,且香气清幽,沁人心脾,仿佛带着山野的灵气,引得无数文人雅士心驰神往。城中人皆言:“得此树者,得天下清雅。”

      竞彩的规则简单:捐银一两,得彩券一张,彩券作为祈福之用,其上书写着各异的奖品。

      三万张彩券里只有三张写着绿海棠树。

      去太学的路上,谢奔路过花市,见人潮涌动,便随手捐了一两银子,得了一张彩券。

      或得天命眷顾,他本未抱希望,却未料一举得中,绿海棠树竟归他所有,羡煞旁人。谢奔却只是淡然一笑,他是自幼习武,素不爱这些花草,有人出价千两,谢奔便将海棠卖了出去。

      事后,谢奔偶然将此事当作趣事,告诉了阮璋。阮璋听罢,眸中闪过一丝怅然,轻声道:“那树……我也曾心向往之。你卖得太便宜了,若早知,不如让给我。”

      谢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玉郎,你若喜欢,我再去为你求一株。”

      阮璋顿觉失言,还未斟酌出下一段词句,谢奔却早已偷偷离了学堂,飞身上马,奔向了花市。

      到了那处摊位,谢奔先捐了十两银子,未中;再捐了百两,仍未中。银两如流水般花出去,他的额上渐渐渗出汗珠。

      谢奔几乎倾其所有钱财,却被旁边另一人中了彩券,赢回了最后一棵绿海棠。

      谢奔望向那人的兴高采烈,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玉郎救过我的性命,他想要的东西,我便一定要送给他。”

      那人开价便是五千两,谢奔一咬牙,把自己的爱驹“踏雪”押给了他。

      他抱着那青翠欲滴的绿海棠,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估摸着此刻应该下学了,便奔向阮府。

      阮府虽富丽堂皇,阮玉郎住的却是最偏僻最简陋之处,院墙低矮破败,谢奔的踏雪可轻松跨过,如今没了踏雪,谢奔只能护着怀中的绿海棠,小心地爬过去。

      阮璋已在府中。

      谢奔将树递给阮玉郎,故作轻松地说道:“玉郎,你看我的运气就是好,这次只花了八十两就又得了一株。”

      玉郎接过树,指尖轻轻抚过枝叶,眸中似有泪光闪动。他低声道:“谢奔,谢谢你。”

      谢奔只摆摆手,笑道:“小事一桩,咱们是朋友嘛!”

      谢奔气喘吁吁,有些灰头土脸,显然疾奔而来。阮璋仔细观察着,发现谢奔的那匹白马“踏雪”却不见了踪影。

      “你的白马呢?”阮玉郎心思细腻,猜到发生了什么。

      “它……它有些累了,我先把它送回家里了,我自己走过来的。”谢奔的笑容有些局促。

      阮璋抬眸,看着谢奔的笑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谢奔在说谎,也知道这株树的价值远非八十两可及。但他没有揭穿,只是默默地将这份情意藏在心底,化作一声轻叹。

      “其实我名字里的那个字念“璋”,是先秦的一种礼器。”阮璋忽然说。

      “哈哈,原来这么念啊。没事,我叫你玉郎都叫习惯了,以后干脆还是这么叫了。玉郎,玉郎,琢玉之郎,我觉得比那个什么礼器‘璋’还好听些!”谢奔挠挠头,笑道。

      阮璋垂眸,沉默片刻,道:“其实我本来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我的叔父给我取的,从《周礼》里随意拿了一个从玉的字。

      “玉郎,人间琢玉郎,也好,我便拾你之慧,给自己取个表字‘玉郎’,谢奔,你觉得如何?”

      阮璋一向寡言,从未在自己面前说过如此多的,谢奔此刻倒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既你不以吾名唤我,我便也取个音近之字来唤你。”

      阮璋思索了一会,道:“便取个‘柏’字,叫你‘柏郎’,如何?取柏木坚韧长青、凌霜傲雪之意。”

      谢奔继续点头。

      是夜,谢奔与阮玉郎一起,将那株绿海棠树种在了阮玉郎偏僻的小院中。

      阮玉郎望着那不过一尺多高的小树,月光、星光还有泪光在眼中流动。

      他轻声道:“这树,于我,重于千金。”

      谢奔笑了笑,拍了拍玉郎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们并肩站在小树旁。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而他们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很长。

      绿海棠树种下的第三日,谢奔被阮玉郎邀至阮府对弈。棋盘刻在庭院古朴的石桌上,棋子是暖玉制的,白子透如冰,黑子沉如夜。

      阮玉郎执白,谢奔执黑,两人指尖起落间,棋子轻叩,似檐下雨滴。

      谢奔心不在焉,一子落错,玉郎忽然抬手按住他的腕骨:“此局若输,当罚酒三杯。”他指尖微凉,谢奔却觉得被触碰的皮肤烧了起来,慌忙抽回手,打翻了茶盏。茶水泼湿衣袖,玉郎取帕子替他擦拭,低声道:“慌什么?”

      谢奔喉结滚动,答非所问:“你这人……下棋也不让人悔一步。”

      玉郎抬眼看他,眸中似有笑意:“棋局不让,旁的事却未必。”

      话中有话,谢奔却不敢深想,只低头盯着棋盘上纵横的纹路,仿佛那纹路能织成一张网,困住他胸腔里乱撞的心跳。

      谢奔自诩是个粗人,不通文章,也不精棋艺,终于投子认输。

      谢奔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很自卑很敏感的人,只是总是装得豪放不羁,装得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他喜欢插科打诨,却从不爱吐露心声。

      庭院里,那株绿海棠被阮玉郎精心打理过,矮小却葳蕤,蕴蓄着蓬勃的生意。

      谢奔却想着要赎回自己的踏雪,他这三天绞尽脑汁,四处奔波筹钱,依然填不上商贩开出的天价,不免心急如焚、愁绪万千。

      “你在此处候我,我有一物给你看。”阮玉郎浅笑。

      谢奔百无聊赖地等着阮玉郎,满心里是自己心爱的白马,忽而那马却迸发在他的视野里。

      谢奔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又定睛细看。

      阳光下,少年牵着白马,向他走来。

      谢奔的泪忽然抑制不住,汩汩地往下流。

      他奔向前,热切地搂住踏雪的头,吻着它的额头。

      阮玉郎道:“喜欢吗?我送你的礼物。”

      谢奔破涕为笑,一下子跳到阮玉郎的身上,猴子一样紧紧搂住阮玉郎的脖子。

      “我还没问过你,你如何也会驯马?当时要不是你,我就被谢驰那坏胚害死了。”谢奔忽然问道。

      “我早与你说过,我精通六艺,你会的,我自然也会。”阮玉郎神色面带骄傲。

      阮璋没有说的是,他幼时因“克父克母”之流言,被家仆所懈怠,有意无意地竟被关在马厩里三天三夜,机缘巧合之下他也因此意外学会了驯马。

      谢奔听到阮璋的自夸,忽然又有些不服,搂着阮玉郎脖颈的手臂暗自使劲,他整个人也借机缠到了阮玉郎的身上。

      春风与日光里,白马轻声啼鸣,少年热烈相拥。

      “快松手啊,我要被你勒死了!”

      一日骤雨突至,谢奔从书院出来,见阮玉郎立在廊下等家中马车,却久等不至。雨丝斜飞,沾湿他半边肩膀。谢奔解下自己的靛青外衫,抬手罩在两人头顶:“我送你一程。”

      巷中青石板湿滑,谢奔走得急,玉郎忽然踉跄,被他一把扶住腰。隔着湿透的衣衫,掌心温度烫得惊人。阮璋轻声道:“柏郎,你手上都是茧。”

      谢奔像被火燎了似的松手,闷声道:“练剑磨的……我这种粗人,自然不如你矜贵。”

      玉郎沉默片刻,忽然握住他手腕,指尖抚过那些茧:“会疼吗?”

      谢奔呼吸一滞,甩开他的手,将外衫塞进他怀里:“你自己撑!”说罢冲进雨里,再不回头。

      谢奔自幼日日练武,积伤无数,这些他素来不愿与外人提及。

      阮玉郎赠谢奔一方砚台,匣中附了张素笺,只四字:“聊赠春色。”

      谢奔不擅诗文,苦思三日,回赠一束在阮玉郎府中折的绿海棠,花枝上系了张皱巴巴的纸,歪歪扭扭写着:“花比砚台香。”

      玉郎接到时,花瓣已半萎,他却将那张纸夹进《诗经》里,恰是《郑风》中“青青子衿”一页。

      后来谢奔在玉郎书房撞见那页诗,耳根通红,嘴上却硬:“这破纸早该扔了!”

      玉郎合上书,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东西……舍不得扔。”

      月光下的海棠树多了几簇花苞,阮玉郎忽然开口:“那日你问我为何爱此树……”

      谢奔转头看他。

      “起初是因其风雅,花叶皆绿,表里如一,不用那些艳俗的形色去争世人之宠。”

      阮玉郎停顿了片刻,紧紧地凝望着谢奔,眸子里似乎氤氲着万语千言,“后来,是因它为你所赠。我时常想,等过一些年,当它再长高一些,若你骑着白马在树下,满树的绿叶与绿花映着白衣,应当很好看。”

      谢奔忽热不敢再看阮玉郎的眼睛,他逃也似地转头看花,海棠花却一朵未开。

      “花比砚台香,而你比花更香。”阮玉郎在他身后,轻声道。

      上巳节夜,两人偷溜至河边放灯。

      人群熙攘,谢奔怕玉郎走散,攥住他衣袖。玉郎反手扣住他手指,低笑:“这样才牢靠。”

      谢奔浑身僵直,任由他牵着穿过满街灯火。河畔有人放莲灯,玉郎买了两盏,递他一盏:“许个愿?”

      谢奔摇头:“我没什么可求的。”

      玉郎的莲灯却写了字,放入水中时,谢奔瞥见一句“愿长伴青柏侧”——他名字里带个“奔”字,总被玉郎称为“柏郎”。

      灯影渐远,谢奔忽然觉得满河星光都砸进了心里,砸得生疼。

      于是他也在自己的莲灯上写了歪歪斜斜的一行小字,放入水中。

      “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

      阮玉郎忽然道:“他们都叫我天煞孤星,你为何不怕?”

      谢奔拔了根草茎叼在嘴里,笑道:“你是天煞孤星,我是混世魔王,我们难道不是天生一对?”

      阮璋忽然觉得喉头酸滞,一时竟说不出话。

      河灯顺流而下,映得谢奔侧脸明灭如烛。

      夜风骤起,万千河灯倏忽明灭,仿佛所有未尽的言语都溺死在涛声里。

      是夜,下了场暴雨,二人在雨里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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