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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绿海棠05 长歌为君哭 ...

  •   顾四野冲出寺庙,被士兵押到谢奔的面前。

      谢奔披坚执锐,骑在马上,神情倨傲,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将军,此人从同泰寺中逃出,说有要事禀报。”

      谢奔的目光如炬如电,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顾四野。

      他看见顾四野发间插着的那枚木钗,忽然神情震动,眉头微蹙,不过很快掩饰过去了。

      “说吧,找我有何事?”他的声音冷漠而威严,透着久经沙场的沧桑。

      “禀报谢将军,同泰寺中有瘴气,寺中僧众已全数死亡。瘴气若不及时解除,扩散开来会危害全城。吾师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宋时溪,他定能解此毒!”顾四野跪在地上,叩首道。

      “小兄弟,那你为什么没死呢?”谢奔冷哼一声,挥出手中的长枪,直指顾四野的咽喉,“若我没记错,你当是阮家的那个叫什么阮迟日的小子吧,你何时从监牢里跑出来的?又何时拜了宋神医为师啊?”

      长枪冰冷而锋利,顾四野的咽喉处隐隐渗出血迹,他的额头已然汗涔涔。

      阮家的事复杂而隐秘,顾四野的脑袋一时空白,支支吾吾,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秋风萧瑟而冰冷。

      不远处的长街上忽然嘈杂起来,是阮相在游街。阮相每日要被拉着绕建康城所有热闹的街口走一圈,受尽万人责骂与唾弃。

      听见隔着很远依旧清晰的百姓叫骂声,谢奔的瞳孔微不可察的黯淡下去,刚刚浓烈的威风与气焰瞬间湮灭。

      谢奔微叹口气,长枪轻挑,离开了顾四野脆弱的咽喉,转而勾起他发间的木钗,收入手中摩挲着,道:“救人要紧,我也不为难你了,小兄弟,我知道你师父在何处。

      “这木钗是我故人之物,我先收下,你再给我一个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我亲自去寻他。你在我军中先休息一会吧。”谢奔的笑容有些森冷,有些黯淡。

      “将军,无需信物,你只消与我师父提起我的名字‘顾四野’,本名‘顾草’,出身‘大魏木郡’。”

      “来人,将这位小兄弟带到城外的大帐里去!给我好好招待他!”谢奔点头,策马转身,点了一队精锐,往皇宫奔去。

      尽管他有意避让,却还是在路上碰见了阮玉郎。

      在某个街巷的转角,他们隔着铁笼蓦然对视,无言,擦身而过。

      谢奔忘不了阮氏那一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瞳。

      谢奔垂眸,深吸一口气。他不能在手底下的士兵前失态,他要永远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尽管他与阮氏曾经情深似海。

      终究是他负了阮氏。他想要的首先是皇位,是大梁的江山,而一切站在他对立面的,只能被扫除。

      顾四野很快被带回了军营。

      等待他的是无尽的凌辱与痛苦。

      “谢将军让你们好好招待一下这个小兄弟。”

      “放心,我们一定让他满意。”

      在昏暗的北府兵大帐中,一位面容稚嫩却透着倔强的少年被粗鲁地拖拽进来。他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紧紧锁住,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负责行刑的军官面容狰狞,眼中毫无怜悯之色。他一声令下,士兵们便将少年粗暴地绑在了刑架之上。

      首先,是鞭刑。那粗长的皮鞭在空中呼啸着,狠狠地抽打在少年的背上。每一鞭落下,都带起一片血花,皮肉瞬间绽开,鲜血汩汩流出,再次染红了他的后背。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随后,滚烫的烙铁被放置在火中烧得通红,接着无情地印在了少年的胸膛上。伴随着一阵刺鼻的焦糊味和少年悲惨的嚎叫声,他的胸膛上留下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烙印。

      接着,残忍的夹棍之刑施加在少年的手指上。士兵们用力地转动着夹棍的把手,顾四野的手指骨被一点点地碾碎,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他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军营,直到嗓子彻底喑哑,而行刑的士兵只是兴奋地狞笑着,仿佛折磨犯人是一种极大的乐事,他们乐在其中。

      鲜血不断地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少年的意识渐渐模糊,但那无尽的痛苦却如影随形,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撕裂。

      而少年的心脏仿佛快要迸裂开来,剧烈地绞痛着,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

      在那漫长而无止尽的黑暗与痛苦中,顾四野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在火光中流泪的模糊身影。

      仿佛穿越了万年,他们再次相遇。

      如果你在我的身边就好了,受再多的苦,再多的累,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伏羲”,他不知为何,默念起了这个属于神明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伏羲,你在哪里?”

      血与泪交融,淹没了顾四野最后的痛苦与清醒。

      谢奔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他以稽查刺杀谢丞相的重犯为由,带兵闯进了太后的凤凰台。

      谢太后面色阴晴不定,几欲发作。

      采椿见此,想拦住谢奔的人马,谢太后示意她暂且忍耐。两人带着寝宫里的所有宫女与太监出了寝宫,任凭谢奔搜查。

      “这些人,连几日都等不及,发狂到这种地步,把皇宫当自己家了。孤那个侄儿也是蠢,这就死了,真是不中用。”太后冷哼道,“要是孤也有个上万人的心腹军队就好了,看这些人谁还敢放肆!”

      “娘娘,奴婢还在。奴婢一人可顶他千军万马,拼了这条性命也护您周全,助你成就大计。”采椿道。

      “采椿,还好有你在,不然孤真是无依无靠。半路捡来的便宜儿子当上了皇帝就翻脸不认人,人家把黑压压的士兵都领到孤寝宫里来了,他都跟死了一样不闻不问,一声不吭。当年要不是孤力排众议,他怎么能当上这个皇帝!

      “更不提娘家人也个个狼子野心,只把孤当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孤这日子过得当真是如履薄冰,一日比一日憋屈。”谢太后牵住采椿的手,又把采椿搂入怀里,头埋进采椿的肩上,叹息道。

      太后寝宫虽大,但谢奔带来的人马众多,轻易便搜到了宋时溪的所在。

      谢奔进了宋时溪所在的暗室,让人把天玑道人拉出去了,他带着一群士兵与宋时溪对峙。

      “宋神医,你的爱徒顾四野,现在是我的座上宾。他言辞恳切,延请我邀您出山,去解散城中蔓延的瘴气。”

      “想见你的爱徒,你需帮我做一件事。”

      谢奔依旧是居高临下,昔日那副跟在谢驰后唯唯诺诺的藏拙模样已然不见。

      “敢威胁我,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听闻顾四野被擒,宋时溪面色森冷至极。

      谢奔冷笑,拔出佩剑,抵在宋时溪脖颈处:“你也别故弄玄虚了,你若有此番本事,又怎会被谢太后囚禁于此?”

      “我敬你是个神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你的好徒儿可保不住了。”谢奔持剑之手暗暗发力,在宋时溪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宋时溪此时已然怒极,再也抑制不住喷薄而出的神力,一阵猛烈的气浪裹挟着杀意席卷四周。

      伏羲本就是上古的凶神,杀伐无数。

      太后巍峨的寝宫轰然倒塌,整个宫城一角都彻底沦为废墟。

      谢奔带来的精锐士兵全部丧命,在废墟中化为齑粉。

      宋时溪偌大的法相真身显现,浮于半空中,将谢奔捏在掌心里,如同玩物。

      “若我徒儿有半分损伤,谢奔将军当千倍万倍偿还。”宋时溪怒喝道。

      谢奔被擒在宋时溪巨大的掌心里,此刻一片茫然。但他依旧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努力维系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告诉你,你徒儿现在何处吗?建康城的护城大阵不会让你们这些神仙鬼怪好过的!”他知自己凶多吉少,反而挖苦起来宋时溪。

      宋时溪震怒,折断了谢奔的双腿。

      谢奔蜷曲着破碎的身体,痛苦地低吼着,但比这更大的痛苦与折辱他也受过,他不在乎。

      他宁愿自己同样不好过,也要看到他的敌人不好过。

      建康城的护城大阵闪出万丈金光,狂风骤起,黑云滚滚,暴雨如注,倾盆而下,无数道雷霆尽数劈在宋时溪的身上。

      同泰寺内的瘴气被暴雨浇散,化为乌有。

      宋时溪面色不变,一力承受着建康城人间大阵的怒火。他此刻心急如焚,只想快点寻到顾四野。他怒喝一声,展开太极之域,覆盖了建康的每一寸土地,终于找到了顾四野所在。

      他在建康的上空凌空阔步,飞奔向谢奔城外的驻军地。

      宋时溪双手轻指,撕开大帐。

      顾四野被捆在十字架上,满身狰狞的血痕,撕裂的伤口处仍有猩红的血不断淌下。

      谢奔或许本该想到,他随口的一句命令,就会让自己的士兵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好好招待”这个从同泰寺奔出的少年。他被他的士兵彻底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或许他该怪自己治下不严。

      愤怒、恐惧、不安如奔涌的洪流,几乎瞬间冲垮了谢奔的内心。

      然而宋时溪的怒火更加直接,他红了眼眶,愤怒的嘶吼回荡在整个健康的上空,营帐里所有的士兵瞬间化作灰烬。

      他先降下一道法术护住顾四野心脉,为其疗伤,又开始依照前言千倍万倍地惩罚谢奔。

      “敢如此动我的徒儿,今日,我让你这个贱人生不如死,忍受九九八十一日钻心剔骨之极痛,满身生脓生疮,每一寸肌肉都化作恶臭的腐肉,然后七窍流血而死。

      “而在你死亡之前,所有你所爱之人都会先你而去,你将在痛苦中亲眼见证他们的死亡。你死后永世不入轮回,日日在世间受黑鸦分食,受蛆虫啃噬,受烈日灼烧……”

      宋时溪念动一连串古老的咒语,将最恶毒最黑暗的诅咒打到了谢奔其身。

      谢奔即使受到如此的痛苦,手中却依旧紧握着一支木钗,视若珍宝,而那木钗上正沾染过顾四野的气息。

      宋时溪冷笑,直接剁下了谢奔的右臂,将那木钗收来,将谢奔如敝履般扔进了他的三十万大军之中。

      “阿俊,是我来迟了,是我又负了你。”宋时溪温柔地望着顾四野,眼中是止不住的泪水,宋时溪的心脏在此刻剧烈的疼痛,仿佛快要从他的胸口剥离开。

      万年前的记忆再次涌入他的脑海。

      烈火中剖出的跳动心脏,和化作点点星光散去的少年。

      “哥哥,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

      “吾伏羲,愿献出吾心,以吾命为祭,永生永世庇护吾兄,愿吾兄能渡过此难,与天同寿,与万物同福,不受一切劫所害。”

      ……

      宋时溪发誓他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就算逆天而为,就算灰飞烟灭。

      可如今那个为他献心的少年,再次在血泊中千疮百孔。

      彻骨的哀恸如利剑刺穿了宋时溪的胸膛,在他的心脏上狠狠搅动。

      上神簌簌的泪水化作连绵的雨水,几乎快要淹没北府兵的营地。

      宋时溪收起法相,紧紧搂住顾四野,至纯的神力化作清泉悉心疗愈着他的伤口。宋时溪小心地将伤痕累累的他负在背后,飞离军营。

      谢奔奄奄一息,如同死狗般躺在地上,尽管努力克制,却依旧痛苦地呻吟着。

      周围的士兵顿时骚动起来,许多熊熊的野心正在悄悄疯长。

      栖霞寺的禅房外。

      夭自知没有看顾好顾四野,闯下了弥天大祸,在门外逡巡不敢进入。

      宋时溪因违反禁制,此刻早已心力尽瘁,承受着极大的反噬之痛。

      但他还是坚持着亲眼见到顾四野醒转才阖眼,昏迷过去。

      夭感受到屋内属于伏羲上神的气息忽然萎靡了大半,才敢进入屋中。

      顾四野躺在床上,已然恢复了自己的面容。

      宋时溪本坐在床边守着顾四野,此刻因体力不支趴倒在他的身上不省人事。

      顾四野的眼中闪着泪花,望着趴在身上的宋时溪,不知在想些什么。

      狰狞的伤口在他的身体上依旧清晰可见,呐喊着他不久前曾受过何等的折磨。

      夭来到顾四野的身侧,带着歉意道:“是我没有看顾好你,才导致如此局面。”

      顾四野报以一个勉强而苦涩的笑,不语。

      “你身前的这支木钗虽样式普通,材质也不稀奇,无非是海棠一类的树木,却似乎藏着好一段爱恨纠葛。”夭的转折略显生硬,他自说自话地拿起那支木钗端详着。

      顾四野却忽然说:“我的心好痛。”

      他的神情悲戚而显出绝望,像是一潭死去的池水。

      夭神情一滞。

      片刻后,夭隔空取出一枚小情天镜,细细地摩挲着那支木钗,将它置于镜前,镜中顿时映出一段前尘往事。

      “一人最钟爱的物件往往通灵,记录着其主最刻骨铭心的爱与恨。你若是觉得苦痛,不如透过这镜子看看这支木钗上的故事吧,他人的爱恨与悲欢,或许可作药引,冲淡那些来自远古的难以排解的深刻情绪。”

      夭浅笑着,身上愈显出缥缈的出尘气,不似妖,反像仙。他把小情天镜与木钗皆持于顾四野的面前。

      顾四野望向那枚发黄的铜镜,其上似乎只有那支木钗和他自己憔悴的面孔。

      “用心去看,你会看到不一样的。”夭提醒道。

      顾四野便用心去看。

      那铜镜的画面模糊起来,顾四野忽然目眩神迷,仿佛来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时空。

      铜镜中,那木钗讲述的是属于阮璋和谢奔的故事。

      兰因絮果,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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