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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玉碎篇 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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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具放那边!手脚麻利点!”
粗哑的嗓音在空中回荡,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正搬运着尸体。周围的风还带着寒意,却吹不散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山崖边的空地上,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
“这次沃云山可真是……”一个缺了门牙的汉子把肩上的尸体扔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死了怕是有几百人吧?”
旁边正在挖坑的瘦高个啐了一口:“咱们这边不也折了不少兄弟?昨儿个我还看见老刘家的二小子被抬回来,肚子开了个大洞。”说完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但周围人看上去并不是很想理他。
“你们听说最后那个没?”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就那个之前死都死不透的怪物。”
缺门牙的汉子打了个哆嗦,踹了那男人一脚:“别提那个!老子现在想起来还瘆得慌。明明都断气了,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剑,身上结着冰霜。”
“我听当时在场的兄弟说,”疤脸汉子压低声音,“那家伙早就死了!是具尸体在动!”
“放你娘的屁!”瘦高个一铲子砸在疤脸汉子脚边,“大白天说什么鬼话!”
疤脸汉子跳着躲开那一铲子“真的!那家伙被砍了十几剑都不倒,最后是头儿亲自出手,把他……把他……”他举手在身体各处比划,看上去不言而喻,是指被分尸了,“这样了,才消停的。”
挖坑的几个人都停下了动作。缺门牙的汉子脸色发白:“那、那他的尸块……”
“送去给那群疯子做实验了。”疤脸汉子朝山后撅了撅嘴,“听说折腾了好几天,最后没什么用,又给丢回来了。”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单独的麻袋,“喏,就在那儿,要不要去看看?”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瘦高个咽了口唾沫看着那麻袋,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那岂不是……那东西现在就在我们旁边,你还要去看?”
“怕什么!”
疤脸汉子强装镇定,“都碎成那样了,还能跳起来咬你不成?不看了,不看了!赶紧干活!天黑前得把这些都埋了!”
几个人加快了动作,把一具具尸体扔进挖好的大坑里。没人注意到,那个装着碎尸的麻袋被扔进去时,隐约动了一下。
泥土一铲一铲地落下,渐渐覆盖了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缺门牙的汉子一边填土一边嘟囔:“俺滴娘嘞,这地方以后能干嘛啊,不会觉得瘆得慌吗?”
疤脸汉子拍拍身上的土,看着眼前已经填埋好的地,回答道:“听说这片地要种花,说是花的鲜活气可以压一下这些阴气,而且到时候谁知道下面埋着这么多死人。”
当最后一铲土压实,几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夜晚里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也看不见土中的尸体,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如同这里原本的人也看不见他们原本的样貌。
不知道过了多久,泥土之下,关迹的意识漂浮在虚无中,他的灵魂好似受了重伤,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哪里。他的身体早已四分五裂——左臂埋在胸腔上,右腿跑到了左边一堆腐肉里,就连脊椎断成七截散落在不同腐尸之间。
关迹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是先被某人砍断了关节,又被推到那些穿白袍的人面前用各种物品翻检他的内脏时,故意把心脏扯出随便放到了哪里,导致他现在感觉不到那本就不存在的心跳声。
身体好沉……我这是怎么回事……
某种超越死亡的知觉告诉他,压在上方的土层至少比他现在要高很多。霉菌在他周围的尸体上缝隙里繁殖。更远处,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正在渗出油脂,与泥土混合成腥臭的浆液,看上去恶心极了,但关迹还是一副面瘫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周围。
突然,一根细如发丝的蓝色根须刺穿了他的眼睛。
剧痛像闪电劈开混沌,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那感觉就像冰锥刺入血肉,银丝慢慢包裹住他身体的各种地方,这奇怪的丝线把他缠绕起来,他好像听见有人隔着风雪喊他名字,但尾音已经被狂风撕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定格在一群已经模糊了的脸上,里面有一个有着一双翡翠色的瞳孔的人,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好像听见他在说什么?
关迹疑惑时,那个人喊了一声“关迹!”
这个名字带着锋利的冰碴划过本就破碎的记忆,周围更多根须从四面八方涌来,像饥饿的蛇群钻进他身体。某种蓝紫色的粘液从根须末端分泌出来,将他的身体和这来路不明的根系黏合在一起。
“喀嚓。”
他身体内第一处关节被强行接合时,关迹抬眼看见了这根须的来源——这是一朵花?
那朵花从关迹的心脏里破体而出,这花最外面的六片花瓣上布满血管状纹路。每当花瓣舒张,就有奇怪的粉末飘落在他的碎肉上。那些沾到粉末的尸块立刻开始蠕动,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般向他聚拢。
关迹疑惑着花在干什么时,那朵花也出现了异样。
花瓣中央突然裂开一道竖瞳,像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根系骤然收缩,将一截插在腐尸颅骨里的脊椎骨硬生生拽回原位。关迹的喉骨在重组过程中碾碎了,他原本应该惨叫,但他现在居然没有感觉,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的心脏上的花还在帮他把自己拼回去。
当根系开始缝合他的面部肌肉时,记忆又闪现了。
雪地里温热的手掌突然松开,染血的衣物裹在他身上,他眼前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对他的身体进行着所谓的检查,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剖开,又被缝上。
“噗嗤!”
一朵完整的花从他心口绽开,花瓣层层舒展,露出内部蜂窝状的肉质结构。每个孔洞里都有花的根须,正疯狂啃食他新生的神经。
这花要干什么?它这是在改变他的身体?
关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时,右手五指已经穿透了上方土层。阳光像雨后的甘露一样浇在这具许久不见阳光的身体,他的身体被那朵花修复了,甚至看不出受过伤,转瞬间修复了所有腐败的皮肉。
关迹心口的花也收了回去,回到了关迹的身体里,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刚刚这里还有朵长相怪异的花。
关迹的指尖终于突破地表,新生的手指苍白,看上去近乎透明,皮肤下蜿蜒着蓝色叶脉状纹路。当他用力扒开泥土时,那些纹路就闪烁起来,像在输送不属于他的能量。
”哗啦——”
当头颅钻出地面的瞬间,记忆又碎成了千万片,有人用似乎用银勺撬开了他的身体给他灌药,好像又看见了实验室里他被剖开的腹腔。还有白袍人把一些奇怪的种子放进他身体里的画面。
关迹甩了甩头,腐土从发间簌簌落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黑发异常浓密,几乎垂到腰际,发梢还沾着刚才花朵的粉末。原本的衣物早已腐烂成絮状物,只有几缕靛蓝色布料还挂在肩头,那是原本沃云山弟子服的残片,但现在已经残破不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晨风吹过时,他闻到了花香。
关迹顺着花香看过去,视线逐渐聚焦,他正趴在一片开阔的花田中央,周围栽种着品种各异的珍奇花卉。东边是成片的赤色牡丹,西侧摇曳着月光般皎白的昙花,而自己爬出来的位置,恰好是一圈异花的中心,他是不是破坏别人的花园了?
关迹看着这么多花,又想起了那朵寄宿在他身体内的花,他感觉那花形似睡莲,但花瓣处生着类似人眼的构造。当关迹停止思考时,他感觉到了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沙沙沙。”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关迹缓慢转头,看到晨雾中走出一个红发少年。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粗麻短打,腰间别着一把修剪花枝的铜刀。朝阳给他的红发镀了层金边,却照不透那双像天空的眼睛里骤起的警惕。
这人是从那边的灌木丛里走过来的,是要来干什么?
“活见鬼了。”少年握紧铜刀,“以前这片花圃下面埋的都是死人。”
关迹试图说话,喉结上下滚动,只挤出铁锈味的血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带还没完全修复,那朵花似乎优先重组了战斗所需的器官,这花还挺不靠谱的,明明看上去挺厉害的……
少年蹲下来平视他,湛蓝色的眼睛看着关迹:“你不会是从那些疯子实验室里跑出来的吧?”突然用刀尖挑起关迹额前碎发,“咦?瞳孔还会动,不是活尸?”
少年又用剑抵着他的脖子,想要看看这人有什么反应,见关迹还是没有动静,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关迹:“据我所知这里可不会有外人在才对,而且还是个衣服这样破破烂烂的外人。”
“不说话?那我只好把你这个外来的家伙先干掉了。”
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尖原本只是假动作似的抵在了关迹的咽喉上,现在好像是动真格了,但关迹只是茫然地看着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剑尖微微用力,在关迹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奇怪的是,流出的血不是鲜红色,而是一种接近蓝紫色的暗色液体。
红发男子挑了挑眉,突然收剑入鞘,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上去还挺有趣的。最近刚好缺个好玩的,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关迹依然沉默。
红发男子叹了口气,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跟上,我总不可能一直把你这怪人留在主人的花园里。今天可是我负责这片花园,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被拖着走了几步后,关迹突然开口“我……”关迹的声带突然震颤起来,“好像叫……关迹……我……也不知道……我为、为什么在这里……”
红发少年瞪大眼睛,露出一丝笑意:“会说话啊”突然揪住他一缕头发对着光看,“这些蓝色是怎么回事?你中毒了?”
关迹茫然摇头,发丝间的粉末飘落到少年手背上,立刻渗入皮肤消失不见。少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背:“跟我走吧,你这样子被巡园人发现会被当场烧掉。”
当少年拽着他站起来时,关迹才发现对方高出对方自己半个头。这个认知给他带来一丝莫名的不爽,但这人又把他带离开这里,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对了,我叫鹤也。”少年扯下自己的麻布外袍扔给他,“暂时别说话,你嗓子像被尸虫蛀过似的难听。”
关迹裹上还带着体温的衣袍时,指尖触到内侧暗袋里的硬物,这是把生锈的钥匙?鹤也迅速拍开他的手:“别乱摸。小小年纪怎么还对恩人动手动脚的?”突然压低声音,“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迹努力地回想以前的事,但他出了受的那些虐待就只剩一些模糊的脸,可以说是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名字……”关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好像……之前有人……一直喊……”
鹤也的表情突然松动,对上关迹的眼神说:“见鬼,你该不会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而拽着他往花园边缘走,“算了,先去我住处。你这身尸臭得用灵力洗三遍,太臭了。”
当他们穿过一片海棠时,关迹忽然驻足。晨露从花瓣滚落到他掌心,凝成一颗完美的水珠。这水珠在关迹轻轻催动灵力时变成了一颗冰珠。
灵力的催动让他心口残留的花苞疤痕突然发热,吓得正在啄食花蜜的蓝鹊扑棱棱飞走。鹤也回头看他,红发间沾着几片海棠花瓣:“发什么呆?难道你。”眯起眼睛,“想起什么了?”
关迹摇头,有蝴蝶停在他无名指上,他还是那副表情,看着蝴蝶,都把蝴蝶看不好意思了,直接把蝴蝶吓跑了,关迹还直勾勾地看着蝴蝶,鹤也只感觉自己好像又捡了个怪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