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伶舟幼

136、第百三十六章 真君教导

　　单霄殿内未燃熏香，只梁柱间萦绕着淡淡木香，似有若无。
　　万和真君斜倚在青玉榻上，手中摩挲着半枚玉简，见二人进来，目光从玉简上抬落。
　　“弟子胡枫、钟楚意，拜见师父。”
　　胡枫先一步躬身行礼，方才在门外攒起的气势此刻收得干净，脊背虽仍挺得笔直，声线却稳了许多。
　　钟楚意紧随其后屈膝，眼角余光瞥见他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着，倒比在门外时更显拘谨。
　　万和真君颔首，指尖轻叩榻沿：“近来为师闭关几日，你二人修行可有进益？”
　　胡枫身为师兄，率先开口正色道：“弟子筑基七阶已臻稳固，遵师父所授，灵力掌控更上层楼。但熟练之后，反觉前路迷茫。”
　　他目露恳切，足见其修炼用功，平日请教事无巨细，即便有同门在场，仍难掩求教之意。
　　万和真君看着急切的胡枫，眼尾轻轻一弯，唇角噙着抹淡笑：“别急，先坐下慢慢说。师父这段时间都在，自会好好指点，一个一个来。”
　　她目光慈爱，如春日溪水漫过鹅卵石，在两位弟子身上流转，满是温和。
　　胡枫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耳尖微红，不好意思地瞥了钟楚意一眼，乖乖坐下。
　　钟楚意倒不着急开口，与小师兄一前一后在右侧的椅子上落座。
　　万和真君素手凌空一握，青玉茶具便自架上翩然而落，热泉如白练般注入壶中，转眼间，两杯香茶便悬浮着飘至二人面前。
　　胡枫早已按捺不住，抬手接过茶杯便一饮而尽，那模样虽不显得急切，却像是把茶当水喝了，没两口，杯中茶便见了底。
　　钟楚意暗自惊异，心道小师兄果然得师父宠爱，竟没多少拘谨。
　　万和真君斜倚榻上，望向钟楚意时眼底有些宠溺，恍若看着自家女儿。
　　她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忽然低笑出声——一来因二人郎才女貌，坐处如青鸾双栖图般养眼；二来见胡枫饮茶太急呛了喉，耳尖通红，窘迫瞥向小师妹，坐姿顿时绷直，煞是可爱。
　　“这茶不必用滚水久泡，即冲即饮便可。我这人向来不喜繁琐，与人交谈时便常以这茶待客。楚意，你也尝尝，这茶滋味独特，回甘无穷呢。”
　　“是。”
　　钟楚意应了一声，轻抿一口，茶香在口中散开，果然如师父所说，甘甜在舌尖萦绕。
　　见两个弟子都有些拘谨，万和真君正色道：“说起来，倒有一桩热闹事。你们年纪虽轻，却也该听说，五十年一次的万宗大会即将到来了。”
　　“万宗大会？”
　　胡枫和钟楚意同时惊呼，眼中泛起惊喜，如星子坠入深潭，惊起满眸涟漪。
　　这万宗大会，可是巨母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盛事，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盼着在这大会上崭露头角。
　　万宗大会乃巨母大陆修士的无上盛会，各宗修士以道相争，既是切磋印证之地，亦是资源瓜分之所。
　　于修者而言，有三般益处：其一，以武会道，得见山外之山，方知修行之路漫漫；其二，擂台相争，可砺心炼气，挫而不馁方得大道，若能从百家道法中撞出思维火花，悟得一二玄妙，更是胜过闭门苦修十载；其三，实力为尊，展手段于群英之间，方能在修炼资源的角逐中占得先机。
　　这盛会于鼎盛宗门如甘霖，五十年苦等反成煎熬；于停滞之派却似催命符，唯恐折了颜面又损元气。
　　擂台之上，生死相搏从无侥幸，弱肉强食便是铁律。
　　能踏上这方天地的，皆为各宗千挑万选的翘楚——毕竟谁也不愿将数十年心血，轻易葬送在他人剑下。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世道从无半分虚言。能跻身此会者，哪个不是各宗精挑细选的佼佼之辈？掺水修为在这铁律之下，根本无处遁形。
　　钟楚意听师父提及万宗大会，头一个念头并非自己能否参与，而是想起宗门里传闻的天才王破天——他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如今盛会将至，莫不是要回宗门了？
　　“上一届万宗大会，山门得十四席，咱们师门只你们三师姐蓉儿去了。”
　　万和真君扫过两个小弟子的神情，见他们对这盛事虽有向往，却无半分争强好胜的躁气，眼底藏着几分“美则美矣，与我无干”的态度。
　　也是，能去万宗大会的都是门派里的尖子，每逢这时，门派里那些好勇斗狠之辈早就摩拳擦掌了。
　　她话锋一转：“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会在后年开春办，这一年多里，宗门内部少不得摆开不少擂台。去万宗大会，修为门槛定在金丹境，人选得从宗门内选里挣出来。眼下分配的名额还没个准数，怕是还得是这七八个。”
　　“咱们宗门在正派里能排第十，可跟全大陆三类门派综合论起来，就落到第十八位了，实在不算拔尖。”
　　“按往年的规矩，比武论道自不必说，斗丹、煅器、画符、阵道、行医这些，要是每一项都得派人，比武论道怕是十个人都派不出去。可宗门要方方面面都发展，这就显出一技之长的妙处了。”
　　“为师要说的是，无论修什么，若能臻至出神入化，在这修真界便不愁没位置！”
　　“我传你们的功法亦然，学问本无大小，只在修者用不用心、精不精进罢了。”
　　万和真君语气轻飘飘的，道理却通透，分量也不轻。
　　钟楚意和胡枫只觉如醍醐灌顶，浑身清爽，当下都一板一眼地听着师父教诲。
　　“弟子受教了！”
　　万和真君人又和蔼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加了点松弛，她先朝小弟子关怀，“楚意，你新晋金丹，未尝不能有一搏之心。为师观你们两个青春正盛，却为何没有显露半分斗志呢？”
　　钟楚意被师父点名，当下便觉得羞愧难当，只好低头解释，“这等比赛，楚意自知自己的能力，不敢妄想。”
　　万和真君听了有些不高兴，“什么叫妄想？”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想当年为师像你们这般年纪，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头，可是耍得淋漓尽致！这世间哪有什么‘妄想’？不过是胆小如鼠之辈，连心头念想都不敢去碰，才被人安上这词儿！”
　　她万和真君素来随和的语气里，此刻分明透着几分骨子里的傲，那是对道途的绝对自信，藏在平日的温和里，只在这般动了真性情时才露几分棱角。
　　钟楚意听得心头剧震，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夜、那些在最近几年波澜里瑟缩的瞬间，此刻都化作尖刻的嘲弄，在耳边嗡嗡作响，一声声都似在骂她 “胆小鬼”。
　　她脸颊滚烫，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弟子知错。”
　　万和真君刚刚那几丝逼人的气势又收敛的干干净净，话锋一转，“你最近修炼如何，可有什么疑难困惑？”
　　钟楚意脸上又添了几分羞赧，却还是据实回话。察觉身旁小师兄也在听着，心头更觉不是滋味，低声道：“弟子愚钝，前几日翻看功法前论，心有所感，想着去药丹峰多观摩些相关事物，或许能对木灵力的用途生出更多丝缕联想。”
　　“哦？”万和真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能将木愈之术与药丹之理相勾连，可见你确有思考，还肯以实证探究其间深层脉络，这心思很好，为师赞同。”
　　听到师父夸奖，钟楚意心头漾起几丝暖意，刚松下些，便听万和真君又问：“既有此想，可有什么疑惑，与你几位师姐师兄探讨过？”
　　钟楚意轻轻摇头：“弟子还未往后研读功法，眼下尚无太细致的困惑。”
　　万和真君颔首，显然已明白她近来的动向，便不再多问。
　　钟楚意一时想不起近来修炼有什么可禀报的，万和真君不问，她便也不知从何说起。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钟楚意只觉单霄殿的寂静有些不同寻常，连呼吸都似能听见回声。
　　还是万和真君又开了口，“你打算在药丹峰再观摩多久？”
　　“弟子想着，若能再留三四个月，或许能更深入其相通之处。”钟楚意老实回话，“不瞒师父，弟子还打算多了解些针灸医道，想弄明白人体经脉络穴的不同用处。”
　　“想法是好的，只是三四个月太久了。”
　　万和真君微蹙眉头，“修士修行虽也涉经脉窍穴，但与医道针灸终究不同。一个重实，一个重虚。咱们修炼的功法讲究感虚化实，本就不靠死记这些穴窍，你往后修到深处自然会明白。”
　　钟楚意心里虽存着疑惑，却也只是点头应下。
　　那些疑问本就模糊，说不清道不明，也不好拿来细问。
　　难道《青木灵愈经》修到后面，真能自行解开这些困惑？
　　她半是疑惑半是领会，终究还是对师父的指点表示了认同。
　　“这样吧，为师再给你两个月。”
　　万和真君缓声道，“修行最忌钻牛角尖，遇着不懂的便死磕，反倒滞了道途。有些疑惑，等你往后修为深了，自会豁然开朗。”
　　钟楚意虽心里嘀咕三四个月哪里长了，却也知师父是为她好。早些沉下心来修习后面的木愈之术，才算真正入了师门正道，便乖乖点头应下。
　　万和真君见她听话，眼中笑意深了几分：“往后有解不开的结，自己琢磨不透便来寻我。师父盼着你早些长进，能追上你三师姐的脚步。”
　　钟楚意心头一暖，忍不住弯了眼。
　　师父将三师姐视作她的目标，这份期许沉甸甸的，让她浑身都添了劲。
　　话到此处，对她的指点也算告一段落。
　　万和真君目光一转，落在了一旁的胡枫身上。
　　钟楚意其实也想听听小师兄近来的修行进展，看看师父与他相处时是何模样。她头回拜师，得了这么些同门，心里总存着几分好奇。
　　可胡枫显然已按捺不住，万和真君的目光刚落到他身上，他便急切开口，语气里满是困惑：“师父，弟子近来只觉修为如奔涌江水撞入平湖，骤然静了下来，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钟楚意暗自咋舌，这小师兄是把自己比作水里的游鱼了？倒有几分意思。
　　见师父的目光仍有一半落在自己这边，并未急着回应小师兄，钟楚意觉得自己该先告退了。
　　“弟子先行告退，谢师父指点。”
　　“去吧。”万和真君含笑点头。
　　胡枫也从椅上起身相送，钟楚意敛衽一礼，端端正正退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