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三足金喵

21、故事1

　　青音阁二楼的雅间内，两个人对坐着，外面的一切喧哗似乎都与他们无关，就连窗外的风声都好像被隔在了外面。

　　“他们都死了，我知道他们的死都有蹊跷，可我在这世道中，自己想要活着尚且很难，我没办法替他们伸冤报仇。我只能想办法再出名些，或许，或许在下一个幸运的时候，我能遇到一个人，能帮我完成这个愿望。”
　　浮烟语气依旧是平静的，只是脸上的妆早就花了，她抬手擦干了泪水，定定地看着南楚：“原谅我，我不想打扰你安稳的生活，可我也别无办法。”

　　南楚从腰间解下了那块玉玦，自从那个瞎眼老道把这个东西给她后，她便一直随身带着，原来这真的是她母亲留下的，却不是留给她的，这是另一个人的信念，她不能霸占。
　　她把玉玦还给浮烟，问道：“这些年，你找过其他人吗？”
　　浮烟摇了摇头：“我不敢，很多和冯将军走得近的人都死了，我不敢去做这些，我只是想着，什么时候遇到冯家的人，或许还能去求一下，可是冯家的人一直在南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王都了。”
　　浮烟说的冯家就是冯婉的母家，冯家世代为将，用每一辈冯家人的命筑起了南边的防线，理应是功臣，是世家。可是自从现在的皇帝登基，已经十二年不曾召冯家的人回王都述职了，只是每年派监军去前线考察几个月，所以冯家的人回不来。

　　“那你为何突然想起来要找我？”南楚继续问。
　　浮烟仔细看着南楚的眼睛，发现对方的疑惑不似作假，不由得轻叹一口气：“你不记得吗？”
　　“什么？”南楚像是没听清似的，说实话，她以前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可是浮烟的话却总让她觉得，自己有很多遗忘的东西。
　　浮烟说：“去年中秋，城中有烟火会，我也跟着去凑凑热闹，在东大街上险些被一架失控的马车撞了，是你翻身上马控制住了马车，救下了我，当时我想道谢，你却是让我请你喝了顿酒，你不记得了吗？”
　　浮烟提起这件事，南楚的确还有点印象，她想起了那个姑娘绯红的脸颊，以及自己空空的钱袋子，还有那顿喝得有些多的酒。

　　可是，南楚想了想，疑惑道：“我那日穿的男装吧，你怎么知道我是南府的三小姐？”
　　浮烟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她说：“你那一瞬间的风姿，简直和当初冯将军破门而入来救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浮烟苦笑了一下，道：“城中都传，南府的三小姐一点不像她的母亲，是个柔弱的病秧子，白瞎了文昌星降世的名头，所以我一直不敢来找你，可是自从那日遇见你，我便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你很厉害。”

　　南楚有些怔愣，她喃喃着：“我很厉害？”
　　她很厉害吗？她自己其实不知道，因为她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了，尹姐让她学武功她就学，二伯教她诗文她也听，二伯母让她打理府中事务她也认真去做，哥哥姐姐们带她喝酒玩乐她也一样一样地学会了，但是这些，都不是她自己主动去要的，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她收到那张帕子，她才知道自己想求个真相，想替母亲做点什么。
　　这样就算厉害了？

　　南楚看向浮烟，对方穿了一件并不御寒的轻纱衣裙，十指都有练琴练出的茧子，她要活着就必须要一曲一曲地唱，要刻意讨好那些她并不喜欢的客人，要隐忍退让，就算这样，她甚至还能不忘去报那血海深仇，她又何尝不厉害呢？
　　南楚摇了摇头：“不说那些了，我很感谢你能找到我，给了我一个机会去查清我母亲的事情。”
　　浮烟小心翼翼摸了摸手中的玉玦，她说：“我记得冯将军去世的前段日子，总有人寄信给她，几乎是日日都有，你说，这会不会是线索呢？”
　　南楚拉住了浮烟的手，眼中似在放光：“这当然是线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后来二人便一直在叙旧，浮烟讲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事情，尤其是和冯婉相处的那些时光，南楚很少说什么，更多的是在听。
　　最后南楚要走了，浮烟突然问道：“那天来找我的那个妹妹叫什么名字？”
　　南楚像是没听清，她回头：“啊？谁？”
　　“就是上元节那天帮我带话的那个妹妹，她长得很像阿文。”浮烟面上尽是怀念的神色，只是那怀念中还有丝丝缕缕的悲伤。
　　南楚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她笑着回道：“她叫秦曦元，可以的话，也拜托你把阿文的事情，讲给她听，少讲那些不快乐的，多说一些快乐的时光吧。”

　　浮烟看着南楚离开，却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

　　翌日一大早，文缘茶楼。

　　“老板，今日怎么兴致不高啊？”店里的伙计忙完了一茬，坐在了秦曦元对面，又给她添了一杯茶。
　　秦曦元手撑着下巴：“没什么大事，就是没睡好。”
　　伙计有些八卦，没忍住继续问：“怎么了？可是小黎哥惹您生气了？”
　　伙计口中的小黎哥，其实是县衙的衙役，叫黎慨，经常带着兄弟们来这里喝茶，对秦曦元颇为殷勤，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就是不知道秦曦元到底怎么想。

　　看着伙计亮晶晶的眼睛，秦曦元又叹了一口气，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伙计也识趣地走开去忙了。
　　昨天傍晚的时候，黎慨的确又来找过她，然后二人便在伙计们兴奋的眼神中一起上楼了。他是来给她送东西的，上次秦曦元拜托他去查一查李珺这个人，不得不说他的确有点本事，十年前的案子也能翻出来，于是她趁热打铁，又托黎慨去打听一个人，是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名叫秦曦文，比她大三岁，小时候和父母一起赶集走丢了，从此再也找不到了。十五年前，有一个做生意的亲戚从王都回去，说是看到了一个人很像她姐姐，于是她爹娘说什么都要攒钱北上来王都找人。
　　可是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又遇上了先太子谋反失败，新帝登基，叛党四处流窜，山匪蜂起，闹得民不聊生，她的家也被山匪洗劫一空，什么都不剩下。等到山河再次安定下来，她的爹娘因为操劳和悲伤，已经是日薄西山，她照顾爹娘整整七年，最后亲手给他们挖了坟墓，她留了私心，在爹娘的坟旁边，又挖了两个衣冠冢。她要北上来找姐姐，山高路远，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留两个衣冠冢，就当是她和姐姐陪着爹娘了。

　　昨晚黎慨来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情查起来难度太大了。当年从各地逃亡王都的流民非常多，其中十岁左右的孩子就有不下五百个，而这五百个里，留下户籍记录的不过八十多个，其中女孩儿占了一大半，这些女孩儿长大后有的又嫁到了外地，有的也已经离世，排查起来难度太大，凭他一人之力，实在是难。
　　秦曦元听后久久不能言语，她知道这件事情难，不然南楚早就帮她找到了，只是，她还是会失落。

　　“往好了想，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说不定好好活在某个地方，已经成家生子，也一直在思念着你们。”
　　黎慨走的时候，说一定会帮她找到人的，让她不要太担心，秦曦元勉强笑了笑，突然从背后抱上了他的腰，她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不是无情之人，只是，心中始终挂念姐姐，我没法安心地生活，你愿意的话，再等等我，好吗？”
　　这是秦曦元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黎慨紧紧握着她的手转过身，二人对视良久，又再次拥抱彼此。

　　秦曦元发了一早上的愣，再次回过神时，南楚已经坐在她面前了。
　　“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看你在发呆，就没叫你。”

　　其实南楚是想告诉她刘小爱的事情，但是看着她满脸疲惫的样子，便一句话也没说。
　　“我说秦老板，累了就去休息吧，做什么在这儿干坐着？”
　　秦曦元摇了摇头：“我不是累，我就是想我爹娘了。”
　　听了这话，南楚拍了拍秦曦元的手：“你爹娘也会想你的。”
　　“近几年，你有梦到过你娘亲吗？”
　　南楚愣了一下，秦曦元的问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娘亲了。秦曦元又道：“我觉得很可怕，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们了，我都快记不起他们的样子了。”
　　“你……”南楚想要安慰些什么，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我都记不得爹娘的模样了，那我姐姐还会记得吗？她，还会记得我吗？”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人的记忆总是有限的，哪怕她努力地想要记住娘亲的面孔，也总会在一次次思念中慢慢被淡化，到现在，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南楚到最后离开文缘茶楼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她找了那么多你的姐姐，其实在她父母离世之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