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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南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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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层层叠叠笼罩在叔山县上,迷雾四生,危险隐藏在暗处,令人难以察觉。
他撑起身,抬手灭了蜡烛,挪步朝外走去。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除却风声呼啸,周围安静的可怕。明月幽幽隐入重云中,吝啬得不分出半点光亮。无人打更点灯而空寂的小城格外阴森。走出客栈,他才发觉外面竟下起了牛毛细雨。入秋的雨不少,可今日的雨却格外刺骨,携卷来难以忽视的冰冷,刮得他皮肤阵阵刺痛。
左寻今手撑在客栈外的柱子上,紧咬着牙,走入雨中。
冰冷麻痹了他的痛,他轻呼一口气,竟觉轻松不少。
“可有人在?”他屈起手指敲了敲临近一户人家的大门。
不出所料,无人应答。
他站着等了一会,依旧无人答复,雨水打落在大门上,嘈杂冰冷。
左寻今放下敲门的手,转身朝另一户人家走去。
“可有人在?”
“……”
大街上的人家被他敲了个遍,没人应答,大门紧闭,家家户户连盏灯也不点,看门犬也不吠。
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尝试直接把门推开,每户却都不约而同地上了锁,除去锁链声响与雨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一路敲过来,都快敲到县府了。
一连敲了十几户人家,左寻今垂眼,轻轻揉了揉发痛的关节。寒风夹杂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快要冰冻他的感官。
倏然有东西划破空气朝他飞来。
左寻今抬手一挥,那东西未能打到他,默默地落在地上。他眼皮一跳,俯身捡起那颗石子。
石子并无奇特,飞来时没有杀意,上面也无咒法。
左寻今转身,盯着石子飞来的无光小巷,没有犹豫,穿过愈下愈大的雨,抬脚缓步走去。
步入小巷,他放慢脚步。若有人埋伏,吸引他到这小巷子里动手是很好的选择。小巷幽深晦暗,你在明我在暗,且初入小巷不清楚情况,极容易吃亏。
左寻今自然清楚。
那颗不含杀意的石子不足以打消他的疑虑,可他若不去,这唯一能弄清当下状况的线索就要断了。
左寻今抽出一张符纸,小心地用左手罩笼在其上让雨无法打湿它。
“牵……”
他皱起眉,火字被吞进肚子。他还没来得及察觉什么,甚至未曾察觉到杀意就感觉手腕一紧,被人拽到了一边。紧接着传来温热,这与冰冷雨夜带来的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他被拽到这复杂小巷中某户人家的门檐下,雨水顿时被隔绝在外。
“……火。”
左寻今的右手已经摸上剑柄,那只手抓得不紧,也没阻止他。火苗倏地升起,在团团火光的照亮下,一双熟悉的笑眼映入眼帘。
“谢小友?!”
雨水落地的声音盖过他的话,冲淡了他的语气。
谢观殊并没回应,只是敛了笑,风侧着刮来沾湿符纸,火光摇曳不定。他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摇了摇头,抬手将符纸上的火灭了。
没有光源,左寻今无法看到谢观殊的表情,也无法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只得听谢观殊的话,待在原地不发一言。
夜晚很黑,偶有冰凉的风裹挟刺骨杀意吹来,唯一让人冷静的只有手腕上他人掌心的温度,好像在安抚他的紧张。
方才淋了雨,他的手腕冰凉潮湿,谢观殊的手掌却干燥温暖,反差之下竟觉皮肤滚烫。
让人觉得安心。
父亲的话不应景地响在他脑海,左寻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轻叹了口气。
谢观殊神经紧绷中无意识地将他手腕捏得更紧了。此时空气安静到极致,除去风声簌簌,再无杂声,叫人紧张起来。他忽然刻意轻笑一声,随即将手中匕首带着十分力气飞了出去。
片刻后匕首飞了回来,这次带着十足的杀意。
谢观殊牢牢接住匕首,脸上浮起浅笑。
“点个火呗。”谢观殊松开手,对左寻今说。
左寻今点头,快速念了个诀,火焰再次升起。
谢观殊接过那张金贵的纸,转身朝方才匕首飞出的方向走。
左寻今安静跟在后面,灵敏地嗅到一丝铁锈味道,右手已握上剑柄。
“出来吧。”谢观殊嗓音如雨夜一般冷,没有感情,也裹着不输的杀意。
话语砸进雨里,空气只安静了一瞬,便锋利了起来。
来人明显不想寒暄客套,人未到而寒意至,从房顶纵身跳下,二人只闻到沉重落地声,下一刻便见一身穿短打麻衣的人持着剑冲二人刺来,黑色身影几乎融入黑夜,丝毫不拖泥带水,誓要一击夺命。
谢观殊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旋即甩出匕首应战。匕首与剑的切磨声融进雨声显得格外刺耳。左寻今也持剑刺去,专挑对方要害。两个打一个本据上风,再者二人都不是普通人,身手了得。
虽匕首对剑有劣势,对手也着实是个用剑好手,可这还有用得更好的。
谢观殊匕首甩得飞快,几乎躲过了每次攻击。然左寻今也趁机进攻,不出几个回合敌人便显出疲态来。
“谢小友!”
谢观殊趁左寻今跟来人纠缠,逮住机会将匕首重重刺入他的大腿!
左寻今很清楚谢观殊不准备杀他,在匕首刺入的同时用剑柄狠捣在他小腹,力度能让他疼得站不起来。
那人捂着着小腹趴在地上,只低着头,手掌微颤。谢观殊的银匕首正插在大腿上面,鲜血直流。看起来他已痛到极致,却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小哥,我问你几个问题呗。”谢观殊蹲在他身旁,人畜无害地笑。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抬起头,双目赤红,青筋暴起,仇恨地盯着他,用目光把他凌迟了千遍,倒着实吓人一跳。
“我的匕首插进你大动脉里了,要是我拔出来,你一会就会死。”谢观殊说着手已经抚上匕首,“你回答几个问题,我就不拔,好不好?”
那人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嘴唇发白,若是大出血不出半时辰就会死。
那人低着头,紧咬着嘴唇,看起来是在权衡忖度。可没料到下一秒他就奋起持剑刺向谢观殊。
谢观殊正眯着眼笑,左寻今反应却很快,用剑柄狠敲在对方后脑勺,那人便倒了过去,大抵是晕了,铁剑叮咚掉在地上。
“多谢。”谢观殊站起身,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
“没伤到吧?”左寻今皱眉。
“没。”谢观殊摆摆手,垂眼看了看地上的人。
“问不出来的。”左寻今知道谢观殊还想从这人嘴里问话,人却被他敲晕了。他于是低下身子,伸手把那人嘴撑开。
没有舌头。
“哑兵。瀑水山深处有人专收哑巴,十年练兵,练成即唤哑兵,武力高强。若想用哑兵,无法雇用,只能买断,这辈子就只为你干事。”左寻今解释道,一边松开手。
“这可难办了。”谢观殊挠挠头,重新蹲到那名哑兵身边,眼神锐利:“左小友,你先去看看那边那个小鬼吧,我处理一下这个人。”
左寻今累极,没顾上问问“怎么处理”,闻言只是转头,便看到那小鬼匆匆将头伸了回去。
方才三人打架时那小孩就不怕死地探头往这看,这时却不看了。
确认左寻今走远,谢观殊伸出手,将食指抵在哑兵眉心,雨水夹杂血液顺着手臂流下,冰冷又滚烫,他后知后觉察觉到伤口。
应是方才被不小心划了一下。
不深,只是伤口延伸的很长,看起来很可怖。
他收回神,重新将手指放上其眉心处,眼睛紧闭。
他在搜魂。
凡涉及到魂的,便属禁道,这也是他支开左寻今的理由。
人会说谎,可是魂不能;这人舌头被割掉,连话也不能说,唯一方法便是搜魂了。
谢观殊集中精力,片刻后却被火灼般收回手。他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这人的魂被牵绳了。
换言之,买狗栓绳,而他魂上的绳就牵在花钱买他的人手上,若是杀了他,主人立刻就能感知。
雇主非常小心,并未透露关键信息给哑兵,甚至连脸都没露一下。可城里共有多少哑兵,他们是来干嘛的,谢观殊一清二楚了。
不能杀了,那就让你多晕一会吧。谢观殊眯起眼来,用带血的手指抵在哑兵头顶,晃了两下。
他收回手,又把血全擦到哑兵身上,这才穿过雨跟左寻今汇合。
那小孩面黄肌瘦的,却目光炯炯,很有生机,不似先前见过的人。
“这小鬼咋了?”谢观殊拎着匕首过来,用着刚从哑兵身上扯下来的布擦试着。
那小孩并不说话,抬头楞楞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哑巴吗?”谢观殊疑惑,问向左寻今。
左寻今摇摇头,道:“方才问我要不要杀他,我道我们不是坏人,他又道他叫‘南星’。”
小男孩急忙点点头,干哑的嗓子蹦了三个字:“跟我来。”
谢观殊跟左寻今交换眼色,跟着小男孩往巷子深处走。
越往内走越纵横复杂,房檐重叠,几乎把雨挡没了,没月光渗出固然更加黑暗。
左寻今手中符纸上的火光摇曳。
走了许久,小男孩在一户人家门口站定。
“我家。”
谢观殊推门而入,入了窄窄的庭院。
种在道两旁的花草都死干净了,更没有点灯,一点人味没有,了无生气。
小男孩跑了两步,麻利地推开房门,示意二人进去。
左寻今的符纸被水打烂了,火光微弱,就要灭了。他想再抽一张却被谢观殊伸手阻拦。
“不要破费了。”一张符纸贵得他肉疼,再来一张简直要他命,即使是别人的钱他也痛着。
谢观殊又转头冲南星说,“有蜡烛吗?”
南星点点头,跑进房间,抱了三四个蜡烛出来。
左寻今用符纸上的星火把蜡烛点燃,小屋方透出几分温情。
二人各举着一枚蜡烛跟着南星往内室走,还未入房间便闻到一股腐肉气息。
里间硬床上躺着一位老人。
“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