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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出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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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观殊走近,探了探老人鼻息,又估了估脉搏。借着翻眼皮的机会触到老人眉心,眉头越来越深。
还有一丝魂,肉身是死了无疑。
腐肉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丝血腥气,谢观殊将蜡烛拿得近了,捕捉到老人胸口衣服上的血迹,摸出匕首来。
他回想起搜魂时获得的信息,用匕首在老人胸口一刺,匕首便没有阻力地刺了进去,直接刺到了床板。
左寻今同样震惊,轻轻拨开了老人前襟的衣服。
没有心脏,胸口是空的。
二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来路上的种种似乎都能解释了。
肉身其实是魂的容器,没有魂的肉身便只能化为走尸,无意识亦无思想;若肉身死了,魂也会随之消散。
然路上遇到的人魂却并不完全,正所谓全则易失,缺反倒不容易失去了;就好似往容器里倒满水,水就很容易洒出,可若水只有一点,不管如何动都不容易洒出。
魂很脆弱,没有肉身约束就很容易消散;可魂也很强大,即使只余一丝也能留有人的记忆,让干硬的肌肉重复死前的运转,像木偶一样做着以前的工作。
所以士兵会给他打开大门,客栈掌柜会给他房门令牌。
南星呆愣地站在一旁,手紧抓着衣服,嘴紧紧抿着,却没掉眼泪。
不知先前奶奶和共同生活了多久,奶奶被剜心掏魂后又与他又共度了多久,小男孩不蠢,怎能察觉不出来奶奶的变化。
左寻今紧握双拳,却又无力地垂下。
南星想让他们过来看看奶奶,映实他心中一直不愿面对的猜测。待真的证实了,压抑数日的精神支柱崩塌,无措极了。
前几日还能唤几声“南星”的奶奶,如今却真的死了,仅存的丝缕魂也不够支撑起老人无力的肌肉。
那群人像白蚁蚕食大象般缓慢地将整个县的人去心留魂,却独独遗忘了他。
是奶奶早有预料将他藏起。早上他躲入暗窖,待黑夜降临、星星闪烁也不敢出去。
奶奶为什么还不来叫我?
南星沉不住了,掀开窖门找到里屋。
奶奶依旧和蔼慈祥,唤着他的名字。
他刻意忽视奶奶胸前的血迹,笑得如以前一般乖顺可爱。
南星昏倒了。
左寻今眼疾手快将南星抱住,这时膝盖却脱力,险些没站住。
谢观殊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从他手里接过南星,又推着左寻今坐下,道:“左小友,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把南星送隔壁休息。”
左寻今点点头,不再看一旁床上的老人,疲惫地闭上眼睛。
意识模糊,痛觉渐淡,左寻今定了定心神,重重按了两下额角,清醒不少,他还有事要问谢观殊。
那边谢观殊在房里翻找许久,寻了个大火盆与几块干净布料来。
他揣着药回房,左寻今抬眸看他,浅淡瞳子里蕴着倦意,可还是牵动嘴角勉强一笑。
“一路没有机会问你,你怎么会在叔山?”
谢观殊端着烛台走近,答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他把火盆放下,放了几根干燥的木柴,又从房里寻了几件旧衣服垫入,旋即用蜡烛引上火,渐衰的火苗在火盆里再次旺起来。
他转身把窗户打开,低声道;“先来烘烘衣服。”
左寻今居然忘了身上的潮湿,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却又隐藏得很好。他在谢观殊对面站定,将外袍脱下,慢慢烘起来。
火光暖暖的,思绪飘到一遍。
待察觉到谢观殊眉皱起来,左寻今才意识到什么,顺着他目光往下看。
没了外袍遮挡,膝盖处的白色里裤已无法再看。血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竟洇出不同颜色的血圈来,不知是何时受的伤,一天他的裤腿便没干过,伤口几乎都泡在雨水里,再不处理一定会烂得更严重。
“谢小友?”左寻今慌张起来,随即又以手覆眼,不再说话。
“坐下。”谢观殊淡淡抛了一句,接过左寻今湿哒哒的外袍挂在一旁,按着他坐下,半跪在一边摸出匕首将他膝盖处布料割破,把黏在伤口皮肉上的布料撕除开,使伤口暴露出来。
他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好一会,细心挑去伤口处发胀的皮肉与黏连的布料。
左寻今忍得很好,一点声也没出。
他从兜里摸出药来,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珍贵财产。
谢观殊低垂着眼,将药膏化开在伤口上,又把白布撕成合适的长条绑在左寻今腿上。
大功告成后,谢观殊站起身,盯着左寻今的膝盖颇为满意。
房间安静,昏暗的灯火跳跃。
谢观殊要走去烘衣服,左寻今倒撑起身子拉住了他。
“谢小友,你的伤记得包扎。”说罢,递了瓶药过去,正是左游厄差月桂送的那瓶。
他侧过脸瞥了一眼自己的白色中衣,左胳膊的血还在往外渗,格外刺眼。
谢观殊挑挑眉,收下这“谢礼”,径自坐到一旁开始包扎。左寻今则重新走到火盆旁烘起衣服来。
上身衣服不能乱割,太影响美观,一时半会又换不了。他思索许久,寻了个地方割了一小刀,将袖子挽起,露出整道伤口。
这伤口倒是真不重,只是很长。
他囫囵地涂了几下,包也没包,把药在左寻今面前晃了晃。
“这是‘朋友礼’。”左寻今抬眸,谢观殊手中的蜡烛在他眼中燃烧,烧出了数分愉悦。
谢观殊弯起眼尾,笑了。
他收好药,也走到火盆旁抓起自己的衣服烘干。
黑衣服烘干得格外快,便脱下中衣放在火盆上烤。左寻今衣服干得也差不多了,也解开中衣烘起来。窗外冷风阵阵,刮过皮肤掀起一阵战栗,幸而在火盆旁,尽管没穿衣也不至于太冷。
贴身的中衣很薄,干得比外袍快。二人穿好衣服,围在火炉旁这一阵子,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
干燥的肤感令人分外舒适,谢观殊坐在左寻今对面,接上二人未尽的话题。
“我本想去原山,结果去了之后发现他们把原山封了。我不敢硬碰硬,恰巧听到叔山有异,就走过来了——”谢观殊活络活络筋骨,接着说:“可把我累死了。你们能不能给叔山里面修个驿站啊?”
“辛苦谢小友了。”左寻今抿了口谢观殊倒的水,又问,“进叔山需得用进城令。你是如何进来的?”
“大门没锁,我试着一推荐就进来了,那守卫是个摆设。”
左寻今太阳穴突突跳,压下惊愕接着问:“路上你可曾遇到什么活人?”
谢观殊摇摇头,“我进来时见那守卫不对劲,就匆匆躲进了小巷子里,那巡逻的哑兵似乎没发现我。我在小巷里找了很久,挨家挨户地敲,没一户开门的。不过我料定左家会派人来,听说你哥挺忙,所以大概率会派你来——”他转头迎上他的目光,眸光闪烁,“既然在城里没找到你就说明你还没到,于是我就猫在巷口等你。”
“最后被我等到了。不过你也被哑兵发现了。”
说到这,谢观殊端上正色,避轻就重道:“这城里大约十来个哑兵,我们两个硬拼拼不过,要不先出县回青云郡找你哥吧?”
谢观殊隐去他是如何获得消息的,只说了结果。
左寻今现在的状态奇差,与谢观殊对上数十个哑兵必占下风。
左寻今敲敲木桌,不作回答,只道:“叔山空县了。雇哑兵蚕食叔山的人不会让数千人魂流落荒野。”
“你是说……献魂阵?”
左寻今点点头,“这人必然与逼迫韩家家主画阵的人有关系,或者根本就是一个人。”
“可他为什么不画吸魂阵?”
“叔山虽隔绝于青云各县与主郡,但到底不是毫无联系。每月都要派人去收税考察。献魂阵完毕的周期很长,从叔山至原山,魂移动速度很慢,要全部招引至原山时间不会少于三个月。
“吸魂阵发效也需要时间,叔山比南山林打得多,人也更集中,魂难以被直接引出;且一个主阵的功力有效,不论画多少辅阵也只是扩大吸魂范围罢了,效果也限制于画阵人的功力。可画这样一个阵必定会折不少寿,真有深厚功力也不会这样做。
““把人杀了,魂便很容易出来。哑兵个个身手了得,几天内将全县的心剖出来并不难。若不专门画吸魂阵,魂就不会全散,总会留一丝在肉身内,数年才会彻底随天。若是入土为安,留有残魂的肉身也无法自己从棺材里出来,几年后就安定了。若是火葬,肉身殆尽,魂也会立即飞散。
“所以那人选择逐步蚕食。靠一丝魂支撑居民工作,做样子给来收税考察的人看,不至于叫主郡的知府与左家起疑。这样便可以拖很久,足以拖到献魂阵完毕。”
谢观殊后背一阵阵发冷。
太狠了。
“我不能走——至少要先毁了献魂阵后再走。仅凭我们两个确实不能干掉所有哑兵,而哥哥是必要的救兵。”左寻今喝下已经放凉的水,眼眸清亮,“谢小友,我能拜托你去青云找我哥来吗?”
谢观殊扭头凝视他的脸,神情非常认真。
“好。”
二人皆是自入城就没休息,眼下天将蒙蒙亮,必须得趁天亮前把谢观殊送出去实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清晨的雾朦朦胧胧、刚好模糊视线时是最好的时机。哑兵再高强也没有望眼穿雾的本事。
谢观殊背上南星,同左寻今一起出了房屋。黑夜尚未褪去,薄雾笼笼,穿过复杂的小巷,二人蹲在巷口,静静观察着。
大门一如既往地关着,可是今日——竟上了锁。
谢观殊哑口,将昏睡的南星托付给左寻今,自己上前查看。
守卫已然不见了踪影,大门上的锁很新。
他将手贴在门上,倒吸一口凉气。
上阵了。
看来这条路是断了。
他跑回左寻今身边,无奈道:“门锁了也上了阵,走大门出去是不可能了。”
左寻今内心警铃大作:门上锁又上阵,买哑兵的人来了。
看样子献魂阵是要完毕了。
二人片刻不敢耽误,回去立刻拟了对策:走水路。
叔山背靠渏江,水路贸易往来频繁,水边不会不备船。可既然哑兵的主人回来了,对大门进行了封锁,就说明靠江的那一边一定也有镇守。
江岸很宽,不可能站满了巡视的人,他们必须要赌这一把。
时间安排在今晚,白日行事太过鲁莽,有夜色掩护总会好办很多。
余下时间里左寻今细密安排了谢观殊到青云的路线与行事步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才被谢观殊撺掇着去休息。
谢观殊是要带南星一起走的,同留在这死人城里不安全,且南星至今未醒,再不找人看看怕是要出事。他亦很担心走后左寻今的安危。一人对数十哑兵,其主人也回来了,若碰上必是凶多吉少。
左寻今行事小心,不会轻易暴露行踪,这点倒能令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