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鸽巢

2、第 2 章

　　澈明朗来得很快，远远看见澈然在楼道，颠颠儿背了个小书包，迈腿飞奔过来：“哥——，我在这儿。”

　　澈然露出点笑意，于白沙用余光瞄得清亮。

　　“这是澈明朗，”贺知悄悄附在于白沙耳边，“澈然他弟，现在念初一了。”

　　“我们今天拖堂，下课铃就是摆设吧！”澈明朗跑来带起一阵风，他气喘吁吁，一笑就露出乖巧的虎牙，“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啊？”

　　他高到贺知下巴，贺知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没有呢，我们也刚出来。”

　　澈明朗就要弯起眼睛笑，不过他走近了，才看见柱子后面的于白沙。

　　小孩儿立马急刹车，有些拘谨地慢下来，他拉扯了下澈然的衣角，音量较刚刚收拢了不少。

　　“哥？”他露出一点疑问的目光。

　　“这是我新分班的同桌，和我们顺路，刚好可以一起回家，”贺知抢先道，“他叫于白沙。”

　　于白沙见到澈明朗，他的长相与澈然很相似。不过比起澈然棱角分明的面庞，澈明朗多些天真不谙世事的气质，脸颊带点儿嘟嘟的婴儿肥，眨眨眼睛像只粉雕玉琢的白团子。

　　澈明朗偷偷打量于白沙：“你好。”

　　于白沙愣了片刻。

　　在榕川一中间隔地铁站的柏油马路上，于白沙见过他们许多次，单方面的。

　　澈然常常自然而然地接过澈明朗的书包，他会安静的听贺知和澈明朗叽叽喳喳，偶尔附和一句弟弟的话，望向澈明朗的眼神平静而专注。

　　那时于白沙远远地隔着川流人车瞧着他们三人，从肢体动作猜想出澈明朗是怎样的人，可爱，活活泼泼。

　　他转念想到自己，和明快毫不沾边，枯槁无趣，不讨人喜欢。

　　如今澈明朗近在眼前，于白沙却只想捏他的脸了。澈明朗真可爱，他微微低头，面向澈明朗：“你好呀。”

　　澈明朗是很典型的窝里横，见生人特别内向。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伸手拽着贺知的书包带：“那我们走吧！”

　　-

　　“明天考试的范围超纲百分之五十，”贺知哀嚎，“太不做人了！”

　　于白沙没有发表意见，他提前预习过下学期的课程。澈明朗倒是很捧场，他义愤填膺，与贺知一齐谴责：“怎么这样啊！那你岂不是完蛋了？”

　　贺知：“？”

　　这话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他们四个不够一字排开，澈明朗在前面蹦蹦跳跳，贺知紧挨他，而于白沙和澈然落后他们一步。

　　于白沙根本就忘记如何去走路了，肩并肩显得亲密，他衡量着与澈然间的距离，步伐完全不能让他本人控制，小心翼翼地踩着澈然的影子，肩膀的距离越来越快。

　　澈然稍稍往侧边偏了一眼，他有些无言地看着于白沙。

　　于白沙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几乎是立刻忐忑起来，瞬间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行为不妥，悄悄审视自己一番。

　　澈然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拽了于白沙的书包带子，让于白沙与自己靠得近一些：“那边有车，小心点。”

　　于白沙解析了足足五秒钟才懂他的意思，脸颊立马如同火烧一般。他下意识用上牙咬下唇，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谢谢啊。”

　　“没事。”

　　大脑线路俨然烧掉了，如果情绪能具象化，他头顶大概要冒白烟了。

　　幸亏澈明朗回头救场：“哥，我下周就生日了，你可别忘了给我买礼物。”

　　“谁忘了你哥都忘不了，”贺知嘁一声，他这时敢从书包底扒出来藏好的手机，在于白沙面前晃了一下，“你带手机了么？我们加个微信呗。”

　　于白沙机械地把书包挂过胸膛前，摸到手机，亮出来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贺知唔一声，稍稍惊讶了，他正拿着纸巾写自己的微信号，还剩个尾巴，正准备递去呢。

　　于白沙看起来如此乖乖好学生，贺知以为他不会带违禁品来。

　　扫过于白沙的屏幕，贺知拍拍他的肩：“想不到你也带手机来啊。”

　　于白沙眨眨眼：“当然了。”

　　他同意了贺知的好友申请。贺知手快：“我把明朗和澈然推给你。”

　　于白沙顿觉手机烫手，下意识收回衣袋里面。

　　“好，我回去加。”他含糊不清地说。

　　到达地铁站，于白沙指出自己的车次，贺知便说太巧了，我们也是这个方向。

　　再一合计，他更惊讶地发现于白沙与他们同一站下，于白沙离他们只隔两条街。

　　分别路口，贺知扬扬手：“明天见！”

　　澈明朗眼巴巴地望着于白沙远去的背影，刚才骄矜装锯嘴葫芦，不与于白沙讲话，其实偷偷看了于白沙许多次。

　　他颜控啊！

　　澈明朗手揣兜里，一会儿眼睛亮晶晶地抬头：“明天白沙哥哥还和我们一起吗？”

　　“你想和他一起吗？”贺知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你刚才不说话，人家以为你讨厌他呢。”

　　澈明朗白他一眼，大步向前走，留个气鼓鼓的侧脸去。

　　贺知笑眯眯：“没办法咯，明天就见不到你白沙哥哥了。”

　　澈明朗不理他，只可怜巴巴看着他哥，小狗尾巴在身后晃荡得更欢了。

　　澈然伸手拽了弟弟的书包，无奈道：“明天也一起。”

　　-

　　于白沙看起来较以往没有不同，只有他知道自己呼吸多紊乱。和澈然短暂同行一段路程，他的魂魄早飞到九霄云外。

　　转过拐角，确信身后那三人绝对看不见自己，于白沙才短暂地怔在原地，他的呼吸已经不由自己控制，全凭机械的意志木木地向家的方向走。

　　澈然说了句什么？

　　记忆被浓烈情绪冲刷得失真，他攥着书包带的指尖发白。

　　直到迈进家门口，于白沙才缓慢地找回了飘散的神智。

　　“回来了？”外婆从卧室里面慢慢悠悠地转出来。

　　“嗯！”于白沙应道。

　　家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他和外婆两个人，他摘下书包，去厨房准备晚饭。

　　父母在他五岁时就离婚了。

　　在他记忆里的亲生父母很具有魔幻色彩，两个理想主义的疯子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于白沙无法单纯用语言描述出亲生父母的特点，他们也许般配，从社会角度看孔蜜儿和于建算得上人才栋梁，但是毋庸置疑，这两个人的爱情并不适合有一个结果。

　　他们拥有极高的学历，相貌出身都门当户对，也许受社会思潮的大趋势影响，或者是本性所致，他们聪明敏锐，却不敏感。

　　更重要的是，他们爱自己大于爱一切。

　　爱情本不是必需品，浓情蜜意之时尚且相信一生一世，孔蜜儿和于建恋爱两年后结婚，次年于白沙诞生在这个家庭。

　　于白沙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孔蜜儿一定更加适合当一个女人，却并不适合成为一个母亲。

　　至于于建，他本人似乎也没有意识自己应当承担什么家庭上责任。

　　于建对妻子的爱日渐淡薄，并未成功转化为亲情。父亲精明俗气，自私自利，母亲不遑多让。

　　那么于白沙就当然没人在乎了。

　　经历产后抑郁和身材走样的打击，孔蜜儿尚且能够忍受。但是于建变本加厉的加班时间，幼年期孩子成长的乌七八糟繁琐事情，自己年少时学术研究梦想的幻灭，足够让孔蜜儿重新审视这段婚姻关系。

　　于白沙不知道她起草离婚协议时有没有想到过自己，不过结果已经非常鲜明了，孔蜜儿只在乎财产分割，对于抚养权倒是避如蛇蝎。

　　法院判决于白沙的抚养权归孔蜜儿，她发了很大的疯。

　　这两个人轻率可笑的决定让自己片叶不沾地抽身，留下于白沙错误地存在下去，苦果全结晶在自己儿子身上。

　　于建不想要小拖油瓶，于白沙像皮球被踢来踢去，他住过不同的叔叔婶婶家里面，幼儿园换过四个，在同龄的小哭包只会撒娇耍赖不去上学的时候，于白沙已经学会察言观色，学习怎么讨人开心。

　　直到外婆站出来，她把于白沙护在怀里。

　　杨非晚恨女儿和女婿责任感喂了狗，更心疼于白沙小小年纪颠沛流离，饱尝冷暖。自此，于白沙终于有了稳定的居所。

　　那一年他才十四岁，刚初三。

　　于白沙很快招呼外婆来吃饭，餐桌的灯光暖黄熏人，于白沙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下几口就回房间。

　　“你这孩子，就吃这么一点！”外婆叹气。

　　“明天要考试呢，我得早点去复习。”于白沙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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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不复习，整个人在床上摊成大字型。

　　榕川时下虽是夏季，夜间降温降得很厉害。

　　于白床下床关窗按低空调，迫切想要冷却发烧的脸和额头。

　　他以为自己的心情平复大半，实际上自己都知道自欺欺人。回来揣摩过今天，简直用上了积蓄一辈子的勇气。

　　他简直无可奈何，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擦着水珠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摸过手机发现贺知发来了好几个表情包，他随便回复了。往上划拉见到推来的微信，于白沙点进去想探寻澈然的主页，一无所获。

　　于白沙不得不再次透支一些勇气额度，点开申请添加好友的输入框删删减减，想要编辑出看起来“自然大方心里绝对没鬼”的招呼。

　　写了十六版都不满意，最后只好简简单单输入“我是于白沙”，给澈然和澈明朗都发去好友验证。

　　发完信息，他立刻将手机丢出去，还不忘打开专注模式，防止出现消息提醒的声音。

　　于白沙随手抓了一套习题来做，却心神不宁，连题干信息都读不懂，每隔一分钟瞟一眼手机。

　　隔了五分钟，他终于忍不住点亮屏幕——没有任何动静。

　　于白沙把手机往床上一摔。

　　他有些茫茫然地瘫坐在床上，不明白自己怎么变了一副样子。

　　实在太难看、太不理智了。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他用余光立刻瞟见，几乎是飞过去一般切到微信——是澈明朗。

　　澈明朗发来一张图片，拍了他私藏在卧室的好吃零食，他期期艾艾地与于白沙打了招呼，解释道明天还想与于白沙一起回家，小心翼翼地表示今天自己不说话只是因为社恐。

　　他想问于白沙喜欢吃什么，明天晚上给他带。

　　于白沙失笑，觉得澈明朗可爱得过分，随便指出一只果冻，正要和澈明朗多说几句，对话框上方显示澈然通过了好友申请。

　　于白沙手忙脚乱切进对话框，屏息等待一小会儿，澈然没说话。他的心悬而未决，小心地点开澈然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又点开澈然的头像，是一个白底黑花的可爱斑点狗。

　　于白沙仔仔细细地从这些少得可怜的信息判断澈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想象不出更多，只是暗戳戳把澈然的头像保存下来，心满意足躺回床上。

　　他忘记调整空调温度，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这一夜于白沙睡得并不好，他醒来很多次，梦见了光怪陆离的各色场景，肯定的是每片梦境都以澈然收尾。

　　他在澈然近在咫尺的音色中惊醒，忽觉嗓子干疼，看时间是凌晨四点。

　　澈然的对话框还是静悄悄的，于白沙起床灌了一杯热水，攒着囫囵的睡意努力闭眼。

　　早晨起床他更觉大事不妙，说话的鼻音浓重，喉咙仿佛被利刃割过，身上虚乏无力，再一看镜子，黑眼圈快掉到下巴，脸色难看得像一夜未眠。

　　于白沙紧急翻出几粒感冒药，一想到今天的考试关系到座位安排，生怕药效使人瞌睡，咬咬牙决定不吃了。

　　晨光熹微，天色将亮未亮。于白沙迎着星星点点的碎钻光点，呼出的热气滚烫。

　　路边有稀稀落落的早餐小摊，他病得没有胃口，直接来到学校，此时教学楼里没有多少人，他想灌些热水熬过去，发现水房的热水器也没有启动，只好来到教室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