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鸽巢

1、第 1 章

　　八月，潮热的风一浪高过一浪。

　　于白沙看过公告栏张贴的分班结果，根据期末成绩排列的条状栏上，他的名字在重点班七班的第三名。

　　距离规定到校时间还余很久，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五楼过转角的第一间教室，里面已经有三两团簇的人群。

　　于白沙没什么认识的人，他简单逡巡一圈，找到倒数第二排的角落位置。

　　书包砸在座椅上哐一声，掩盖住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高一时，他并不在重点班。而于白沙所在的平行三班，教室坐落于四号楼二楼。

　　按理讲他应当不曾来过五楼。

　　只有于白沙本人清楚，他对于七班各个方位相当熟稔。他的目光只在一人身上，而这人恰好喜欢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

　　他发出的声响虽不大，也有人侧目过来。一个女孩子掩唇，对着旁边人小声道：“他就是于白沙，听说学习超好！”

　　榕川一高里从各个尖子初中里拔尖子生，于白沙踩线进来，才被分在平行三班。

　　原说他应当不引人注意，不过高一上有四次大考，他悍然钉在年级前三，前十找不到其他平行班的学生。高一下期中以两分之差险夺第一，三班班主任合不拢嘴，甚至不想放这块宝贝疙瘩走。

　　他分班考进重点七班，自然理所应当。

　　陆续有人进教室，于白沙垂下眼，胡乱翻出一本题库来写——当然写不下去，于是他拣起几本书慢慢吞吞收进抽屉。

　　于白沙心不在焉，他分出大半注意力给耳朵尖儿。而教室门开开关关，他并没有捕捉到想听见的声音。

　　此刻时间尤其慢。

　　刚刚整理好一摞数学卷子，于白沙听见后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两人一前一后进来。

　　前面这人活泼地踢踢踏踏，兴许是看见了于白沙端端坐在倒数第二排，这人发出苦恼的感叹词：

　　“哎，有人先坐了……澈然，那你坐哪里？”

　　于白沙霎时意识到是谁进来了，全身绷成一条冷硬冰棍，要翻页的指节都忘记了弯曲。

　　他听见另一人平静冷淡的嗓音，“这里。”

　　斜后方有椅子拉开的声音。

　　于白沙想象得到澈然是如何坐下，如何抬头扫过一眼，目光也许会落在自己后颈，再飘散到贺知的脸上。

　　——他会分一些注意力在自己身上么？

　　于白沙计算着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抬起头。却不看后面的澈然，自然而然又温和疑惑地看向站着的贺知。

　　贺知苦恼地抓抓头发，他迎着于白沙的惑然视线，稍稍笑了一下，相当友好。

　　这片角落的最后一排是单人单桌，他与澈然常猫在倒数第二排，这回倒数第二排被于白沙捷足先登。

　　澈然倒是干脆，直接坐到最后一排去了。

　　他犹豫着在于白沙身边坐下：“这里没有人吧？”

　　于白沙摇头。

　　“那就好，我坐这里啦，我叫贺知！”贺知自来熟：他又屈指在后方桌子上扣了扣，“他叫澈然。”

　　于白沙当然知道。

　　谁能不知道澈然吗？初中部直升高中本部，各个考试霸占光荣红榜题头，骄人名声远渡榕川一中三个年级，神话一般的存在。

　　于白沙不止知道这些。他还知道澈然喜欢食堂二楼的番茄鱼；知道澈然练过软笔书法，写出的字上过好多次年级书法展览；知道澈然有个初中部的弟弟，圆眼睛圆脸蛋很可爱。

　　知道澈然喜欢倒数第二排靠里的位置，身边一贯是七班的贺知。

　　他面向贺知弯起眼睛：“我叫于白沙。”

　　于白沙贴心地调整了椅子的角度，让贺知整理书桌的动作更加舒展。

　　”原来你是于白沙！”贺知哇一声，兴致勃勃，愉快地眯起眼睛，“我知道你，你学习很好啊！”

　　于白沙笑起来。

　　贺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他还没开口，如沸水咕嘟般的喧豗教室倏地归于寂静，这人的反应快得无敌，贺知速速噤声，抬头向讲台望去。

　　班主任果然无声无息间进了教室。

　　讲台上的人扫视一来回，用卷成桶的教案敲了敲讲台：“安静。”

　　于白沙认真地看向新班主任，瞧起来面相其实很柔和，声线平稳，慢条斯理，样子好似乎太坐得住镇。

　　不过于白沙一清二楚，这位班主任活脱脱笑面虎，七班原住民既敬又畏。

　　“我叫张楠，是大家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有人对我已经很熟悉了，”张楠微微笑道，伸手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当然，教室里也有许多新面孔。那么大家作为高二七班的一份子，以后我们有许多了解的机会。”

　　贺知戳于白沙，偷偷摸摸：“别看现在楠姐这么温柔，凶的时候能吓死你。”

　　于白沙点头：“嗯，我见过。 "

　　“她超严厉！你别想在数学课上打一点瞌睡，数学作业也要按时呈上，必须保质保量，敷衍一次就死定了，“贺知好心地开始解说，又稍一琢磨，“不过你学习好，应该……”

　　“贺知？”楠姐突然抬高声音，台下嘀嘀咕咕的俩人被吓得肝胆俱裂，“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于白沙心里咯噔一声。

　　“站起来吧，”楠姐好整以暇，“还有旁边那位，也一起站。”

　　贺知站得极快，笔直得像一根葱。他余光瞥见于白沙跟木头一样杵着，伸手把这个懵懵然的笨蛋也拎起来。

　　“老师，我在给新同学说课代表都是谁呢，他想交数学作业。”贺知张嘴胡说八道。

　　于白沙：“？”

　　张楠剜他一眼：“这么积极？”

　　已经有脑袋开始朝教室角落探头探脑，碍于楠姐的眼色，没敢发出太过肆意的声音。

　　她看向贺知身旁的于白沙：“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我叫于白沙。”于白沙挤出好学生标准微笑。

　　张楠点头：“特别好奇数学课代表是谁？”

　　于白沙：“……也没有。”

　　终于有憋不住的笑声此起彼伏。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音，这声音落在于白沙的耳朵里就异常明晰了。

　　他能够第一时间分辨所有来自于澈然的声响。

　　于白沙的大脑本就宕机转圈，现在更是干脆罢工了，热意从耳后蒸腾到脸庞，神经末梢噼里啪啦地炸开一大串金星。

　　“老师，我刚刚不太清楚数学作业交给谁，” 于白沙深吸一口气，面前是刚刚整理好的一沓数学卷子，他指了指贺知，“所以问一下同桌。”

　　“我错了。”他看起来和贺知一样诚恳。

　　“课代表，起来收一下全班的数学卷子，”楠姐挑眉，“正好，我看看谁的作业没补完。”

　　于白沙垂着手立在原地，身后传来椅子带过地砖的窸窣摩擦声，又瞟见了澈然站起身时投射在地砖上的倒影。

　　澈然淡淡应道：“好。”

　　澈然走到第一排时，于白沙本就不多的几根救急神经更是死绝了。

　　好在另一位老师来推门，有急事找张楠出去，楠姐才意示两个站着的倒霉蛋坐下来。

　　班级里面逐渐响起了悉悉簌簌的翻卷子声，澈然很有耐心地一个个收卷子。当然没人敢克扣数学作业，澈然走动的速度很快。

　　于白沙神思简直乱七八糟，根本抑制不住肆意的咚咚心跳声。他一只手死死摁住桌上的卷子，头脑眩晕，神色沸热。

　　直到澈然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抽拉过于白沙手心按下的作业。

　　“于白沙？”

　　澈然的声音砸得于白沙晕头转向，他不敢抬头，恍然大悟一般松开捏到泛白的虎口。

　　“……给。”他死死低着头，余光紧盯搭在桌肚里自己的手。

　　澈然把卷子拢在一起，在他桌上稍微整理了一下。只这么几秒钟，就让于白沙的大脑完全空白了。

　　澈然半分眼神都没漏出来，安静地走向下一桌，于白沙听见贺知讨饶道：“你等等啊我有张卷子不见了！”

　　于白沙紧盯着澈然的衣角，他们的声音似乎飘散到相当远的地方，他需要用全身的力气去克制，才能够不去抬眼看向澈然。

　　至于老师是什么时间再进来，于白沙已经记不清了。

　　他晕头转向，注意力好模糊。于白沙只捕捉到楠姐强调的“明天进行开学测试”的字眼，届时会根据成绩安排座位，空缺的班级职务也会重新选举。

　　听见会换位置后，于白沙有些失望，但是这半晌的接近已经让他足够欢愉，他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贪心。

　　知足常乐。

　　两周补课期间的时间安排贴在前面，补课期间晚自习取消，走读生六点钟就可以回家。

　　贺知几次想要与于白沙讲话，都被心不在焉地糊弄过去。他心思细，以为是于白沙因自己被楠姐连罪，抓耳挠腮想道歉的法子，却不知如何开口。

　　报道后没有什么事情，于白沙闷头刷辅导资料，直到两节自习后，走读生就该回家了。

　　这时贺知偏头问道：“于白沙，你住校吗。”

　　“我走读，” 于白沙摇头，他思忖一瞬，状似无意道，“坐地铁回家。”

　　“我们也是啊，”贺知惊喜，他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话口，又看向澈然，”那我们可以一起走啊。“

　　正中他的下怀。

　　于白沙无数次在地铁上见到过澈然和贺知，他们身边还缀着个子矮矮的弟弟。

　　一开始碰面是偶尔，后来就变刻意。他最擅长不远不近地看着澈然，在同一站上下车，在第二个路口背道而驰。

　　于白沙曾经想过澈然会不会注意到自己，毕竟身上的榕川一高的校服很显眼。

　　不过这只是稍纵即逝的念头，他后来只想，但愿澈然从来没见过于白沙，他对自己本人没什么自信心，如果有坏印象，那不如没印象。

　　于白沙：“好啊。”

　　贺知三下五除二把书包收拾了，他将澈然的意见暂定为默许，紧接着又想起来什么，迟疑道：“你着急吗，我们要等澈然的弟弟一起回家，就在初中部。”

　　于白沙不意外，他把杂物归笼到书包里面，垂下头，不与旁人有眼神交流：“没关系，我不急。”

　　他还需要签个转班学生的表格，于白沙用肩膀搭着书包带走去讲台，贺知便在原地等着。

　　他悄悄拍了澈然的肩：“天，你知道他吗，于白沙啊！学习贼好，长得居然还这么帅。”

　　澈然撇了他一眼，冷静道：

　　“不认识，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