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此星人摘可得》布乡雪兮

8、仇人之女

　　寅时三刻，天光未明。

　　云初沉换上一身深灰色窄袖劲装，外罩是墨青色披风，长发用一根乌木簪束成高马尾。
　　她将药箱留在客栈，只背了个轻便的牛皮囊袋，里头装着几样必备的毒物，暗器，还有那把从不离身的“碎月”短剑。

　　今日要探的路，是醉仙楼后巷到镇外荒庙的一条僻径。

　　刺杀唐青严那日，无论成败，她都需要一条能够迅速脱身的退路。
　　这条路径必须避开镇中主干道，绕开唐门可能布下的眼线，还要便于隐蔽行踪。

　　她推开客栈后窗，纵身跃出。

　　身影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小巷青石板上。
　　四下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更梆声。

　　云初沉沿着昨日探查过的路线，朝醉仙楼后巷方向潜行。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她身形轻盈，步法奇特，时而贴墙而行，时而借屋檐阴影掠过。
　　若有人此时醒来，也只能看见一道淡淡的影子一闪而过，还以为是夜风吹动了什么。

　　不到一炷香时间，她已来到醉仙楼后巷附近。

　　巷口那棵槐树在夜色中静立，树冠如盖，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树下那盏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晕照着一小片地面。

　　云初沉隐在对面屋脊的阴影里，仔细观察。

　　巷子里空无一人，连只野猫都没有。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种长期行走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在隐隐预警。
　　警惕。

　　她屏息凝神，目光如刀，一寸寸扫过巷子两侧的墙壁、屋檐、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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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她的目光定在了槐树斜对面一处屋檐下。

　　那里有道极淡的影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她眼力过人，又恰好一阵风吹动檐下悬挂的竹帘，她恐怕也发现不了。

　　有人。
　　对于她来说，这个人的位置还是太明显了。

　　而且是个高手。

　　云初沉心中一凛，手指已悄无声息地扣住三枚淬了“梦魇散”的金针。

　　那影子动了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竟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半步。

　　月光恰在此时穿过云隙，洒下一缕清辉，照在那人脸上。

　　那是一张云初沉再熟悉不过的脸。
　　哪怕只见过一面，也足矣难以忘怀。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琥珀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剔透如琉璃。

　　云湛。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云初沉心中疑云陡生。
　　按说此刻云湛应当已经南下江南，怎会出现在蜀中青硕镇？
　　还偏偏在醉仙楼后巷？

　　莫非……他也在探查唐青严？

　　不对。
　　若是探查，为何要选在此时？

　　况且，又不是他的任务……
　　为何？

　　难不成？

　　除非……

　　云初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云湛根本就没打算南下，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这个想法让她后背生寒。

　　若真是如此，那云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保护？监视？还是……另有图谋？

　　到底是为什么？
　　是为了跟踪她，然后抢走她的任务，好把她解决掉。
　　这可不行。

　　他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但杀手之间，怎么可能有绝对的信任。

　　她正思忖间，巷中的云湛忽然抬头，朝她藏身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

　　虽然隔着一片屋檐阴影，但云初沉知道，他看见她了。

　　云湛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随即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向后巷深处掠去。

　　他要走？

　　云初沉毫不犹豫，纵身从屋脊跃下，提气急追。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展开了一场无声的追逐。

　　云湛的轻功极好，身法飘逸如风，几个起落间已穿过后巷，掠入镇西那片竹林。
　　云初沉紧咬不放，将“净玉诀”催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青影，紧追其后。

　　竹林中竹叶沙沙作响，月光被竹影切割得支离破碎，透明的白月浪漫。

　　云初沉追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前方云湛的身影忽然一闪，消失在竹林深处。

　　她停下脚步，屏息凝神，耳听八方。

　　风吹竹叶声，虫鸣声，远处镇中隐约的人声……
　　还有，左前方三丈处，一道极轻微的呼吸声。

　　她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手指已扣住“碎月”剑柄。

　　刚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清脆悦耳，带着几分戏谑。

　　是个女子。

　　云初沉心中一冷，猛然转身。

　　只见竹影婆娑处，一个身穿红色劲装的女子正倚在一竿紫竹旁，笑盈盈地看着她。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量高挑，腰肢纤细，一头乌黑长发以一根红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的容貌极美，不是云初沉那种清丽脱俗的美，而是一种张扬明艳，锋芒毕露的美。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唇若涂朱，肤如凝脂，只鲜少的美女。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自带三分笑意七分凌厉，顾盼间光华流转，摄人心魄，人人怜爱，妩媚。
　　即便服装搭的再怎么简单。

　　她腰间佩着一柄细剑，剑鞘是乌木镶银，样式古朴。右手腕上戴着一串赤金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极轻微的叮当声。

　　云初沉瞳孔微缩。

　　这女子出现得无声无息，她竟完全没有察觉。单是这份轻功和隐匿功夫，就绝非寻常江湖中人。

　　“姑娘好身法。”红衣女子开口，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追人追得这般紧，莫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云初沉没有答话，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这身绛红衣料是上好的蜀锦，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袖口收紧，显然是习武之人的打扮。
　　腰间那柄剑看似朴素，但剑柄上镶嵌的那颗鸽血红宝石，价值不下千两。

　　是个有钱的主儿。

　　而且，从她的站姿，呼吸，眼神来看，武功绝对不弱。

　　“姑娘不必紧张。”
　　红衣女子见她戒备，笑意更深，“我不过是个过路的，见这竹林月色好，进来赏赏景。谁知刚好撞见姑娘在追人，一时好奇，就出声打个招呼。”

　　她说得轻松，云初沉却一个字都不信。

　　深更半夜，一个单身女子在荒郊野外的竹林中“赏月”？
　　还偏偏选在她追丢云湛的时候出现？
　　太可笑了。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既然如此，姑娘请自便。”云初沉淡淡道，转身欲走。

　　“哎，别急着走啊。”
　　红衣女子身形一晃，竟已挡在她面前，动作快如鬼魅，“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聊聊？这长夜漫漫，一个人多无趣。”

　　云初沉心中警铃大作。

　　这女子的身法，太快了。
　　她竟没看清她是如何移动的。

　　“姑娘想聊什么？”云初沉按捺住拔剑的冲动，面上依旧平静。

　　“聊聊……”红衣女子歪了歪头，笑容明媚，“聊聊姑娘为何深更半夜在此追人？又或者，聊聊姑娘背上那把‘碎月’剑的来历？”

　　云初沉眼神骤然一冷。

　　她认得“碎月”。

　　这把短剑是她十二岁那年，药王谷主扶书白所赠。
　　剑长一尺八寸，剑身以玄铁混合寒玉锻造而成的，通体乌黑，唯有剑锋一线银白。
　　剑柄雕成蝶翼形状，亦是她“陨蝶”身份的象征。

　　江湖上知道“碎月”的人不多，能一眼认出来的更少。

　　这女子，不简单。

　　“姑娘见识广博。”云初沉的声音冷了几分，“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唐。”红衣女子笑吟吟地说，“唐思眠。”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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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初沉的心沉了下去。

　　蜀中唐门，姓唐的女子，深夜出现在青硕镇，还认得“碎月”剑。

　　种种迹象指向一个可能。
　　这女子是唐门的人。

　　杀意，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云初沉的手指缓缓收紧，袖中的金针已蓄势待发，等待时机。
　　她在心中飞快计算。
　　距离三丈，中间有七竿竹子阻隔，金针射出需要穿过竹隙，命中率约六成。
　　若一击不中，对方必然反击，届时……

　　该死。
　　她还是需要多加练习。

　　她忽然想起昨夜在茶馆听书时，说书先生提到的那些唐门传闻。

　　唐门这一代年轻子弟中，有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据说她容貌绝美，却偏偏不爱毒术，只痴迷剑法暗器。
　　因与门中长辈理念不合，常年在外游历，鲜少回唐门。

　　那人叫什么来着？

　　好像……
　　就叫唐思眠。

　　云初沉抬眼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女子，心中的杀意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盛。

　　唐思眠。
　　唐门二爷唐青柏的养女，据说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孤儿，过继在名下，比唐在天许楚菁夫妇的女儿唐初沉。
　　也就是比她只小一天。

　　名义上的堂妹。

　　实际上的……仇人之女。

　　唐青柏，唐青严的亲弟弟，当年唐门内斗的主谋之一。
　　她父母的死，唐青柏绝对脱不了干系。

　　云初沉几乎要笑出声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正要找唐青严报仇，唐青柏的养女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先杀唐思眠，再杀唐青严，也算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唐姑娘。”云初沉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深夜独行，不怕遇到危险么？”

　　唐思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危险？这青硕镇一带，能让我觉得危险的人，不多。”

　　“是么？”云初沉向前踏出一步。

　　竹叶无风自动。

　　两人之间那七竿竹子，忽然齐齐从中断裂，切口平整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