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边缘人敬健康和自由

5、小朋友

　　十二

　　“嗒、嗒、嗒”，高跟鞋的声音。
　　“我们来做一张开心的小测卷！”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个子小小的，像小学生，牵牛私底下叫她“小朋友”。卷卷跟牵牛约好:“一会儿你写‘最帅气的牵牛’，我写‘最聪明的卷卷’。”牵牛认认真真填上她知道的所有同义短语，这样小朋友就会在旁边画颗五角星。写完小测单还有时间，牵牛在空白处画一根开口向下的抛物线，加上尖尖的耳朵，画上眼睛和嘴巴，开心的抛物线张口大笑。小测单往前传，卷卷背叛了牵牛，姓名处写的是“更帅气的卷卷”，牵牛气愤地扭头拍她脑袋。
　　小朋友五官清秀，眼睛很大，说话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声音既清亮又温柔。如果为了赶时间非要加快语速，听来就像按下快进键，僵硬得有趣。英语课都在讲知识点，有条不紊，拖堂拖足十分钟。牵牛精神料擞，卷卷昏昏欲睡。别以为牵牛同学对英语学科怀有极大的热情，她专心听讲的理由很简单——小朋友好可爱啊！只见穿着20厘米高的高跟鞋的小朋友，写板书时仍稍稍踮起脚尖，勉强够到黑板中间高度。一笔一画，从不连笔，每一个笔画都颇有力量，有笔锋，有时能听到粉笔重重顿在黑板上的响声。小朋友的字工整醒目，有一点点胖，有时写倒笔画，字如其人，认真又可爱。
　　但是今天……小朋友发给每个同学一份月考优秀作文，是答题卡的复印件。一篇相当清秀整洁的手写体英文字，在牵牛看来，好看得不像人写的。仔细看，却发现好几个单词不认识。
　　牵牛竖起耳朵听小朋友讲。“这篇作文的书写和内容都非常值得大家学习，书写工整，灵活运用特殊句式……希望大家不要满足于当下的成绩，向更优秀的同学看齐！”
　　牵牛乖巧地点头，却等来晴天霹雳般的下一句话：“今天的作业是背诵这篇作文，明天默写。”这下牵牛肯定地觉得，写这篇作文的是个伪装成学生的魔王。
　　“这是谁写的鬼作文！”教室后排的男生怒吼。“离中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大家坚持住，加油！”小朋友不理会同学们的怨声载道，踏着下一节课的上课铃离开教室。
　　晚上牵牛瘫在床上背这篇可恶的作文，背得昏昏沉沉，嘴里还念着“到底是谁……”，下一秒头一歪就睡着了。梦里是一个沙石地面的小小院落，篱墙上开满牵牛花。梦中的牵牛四岁，扎着羊角辫，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蹲在河边。牵牛在梦里觉得认识那个女孩子。女孩用手指在河水水面上写字。
　　横、竖、撇、捺，横、竖、竖、横、竖、竖、横、横折、横、竖、撇……
　　梦境在这里结束。凌晨四点，牵牛惊醒，窗外漆黑一片。牵牛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按梦见的笔顺比划了好几遍，不知道是什么字，也不知道能不能拼出具体的汉字。
　　牵牛又倒头睡去。早上再醒来时，对梦的记忆模糊了许多，几乎记不起那一串笔画。

　　十三

　　牵牛买了一包小饼干，又亲手做个小信封，里面是给小朋友的毕业留言。注明毕业再拆。她在棱角被剪圆的长方形小纸片上，用自信不会被认出的圆圆的字体写:
　　祝张芸小朋友儿童节快乐！
　　不让小朋友提前拆信封，是怕她发“银币”，就是罚抄单词和短语，毕竟里面的内容有点欠揍。先是热情洋溢地赞美小朋友的可爱，然后说，这是一包神奇的饼干，吃了就可以长高。接着解释中考目标分写成147分，是因为小朋友当年146分，牵牛是初中生，小朋友是小学生，初中生要超过小学生——这完全是说大话，牵牛考得最好的一次，也就136分。最后，牵牛嘱咐小朋友不要忘记她。
　　早上7:40，牵牛来到办公室门口，轻手轻脚地推门，只推开一点点，伸进半个脑袋朝里面张望。里面没人，她快步跑到小朋友的办公桌前，摆好小饼干，小纸片立起来，信封藏在饼干后面，然后赶紧溜走。
　　然而，事情有点不对。两天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油条说，听说小朋友对她教的另一个班说谢谢。牵牛恼羞成怒，拉着油条找小朋友理论去。“小朋友怎么能这样呢？不过她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牵牛一路拽着油条的袖子晃来晃去，油条无语。
　　敲开办公室的门，牵牛心跳有点快。"小朋友，你的儿童节礼物是我送的，你怎么能感谢2班？"牵牛沉着脸，其实是不敢看小朋友。她装乖三年，头一次这么猖狂。
　　“以后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谢谢你啊，饼干我已经吃了，好吃。我用卷子感谢你。”小朋友微笑着抽出一张卷子。小朋友应该没打开信封吧？牵牛不敢问。
　　“小朋友好可爱！”走出办公室，油条对牵牛说。油条终于认识到小朋友的可爱，牵牛真高兴。而且牵牛自认为做了一件好事——英语课上总犯困的油条，在最后二十来天，再也不打瞌睡。

　　十四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到了约定开冷餐会的日子，老天却脸色阴沉。有家长说，离中考只有一个多星期，怕吃坏肚子。邱孃嘀咕，哪有这么娇气。问同学们还开不开冷餐会，大家都说要开。
　　“你们自己跟家长说，‘我们要开冷餐会’，对着摄像头挥挥手。”邱孃打开手机摄像头。
　　“我——们——要——开——冷——餐——会——”声音不太响，好多同学不好意思。
　　于是冷餐会照旧进行。好不容易盼到中午，同学们七手八脚地捅桌子。桌子两两相对，摆成长长的两竖排。大家挨得很近。
　　开动！每个人都带来不少东西，都想着跟同学分享，于是带来的食物实在太多。同学们窜来窜去，场面一片混乱。不过蛮好玩。有的同学到处品尝别人的菜，有的则急于四处推销自己带得过多的食品。牵牛带了盐水花生，花生抓一大把。
　　“花生吃花生！”话音未落，牵牛被花生揪了耳朵。花生长得白皙又可爱，牵牛偏说花生白白胖胖，套在红色校服里，好像那则谜语——“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叫她花生。
　　邱孃破天荒地允许同学们占用一整节数学课来吃东西。
　　还有惊喜。
　　“你们看谁来了？”邱孃居然没拖堂。
　　“云老师！”全班热烈鼓掌。
　　云老师来发棒棒糖。她走下座位，亲自将棒棒糖发到每一个同学手中，祝大家中考成功。云老师说：“这是我施了魔法的棒棒糖，大家在考试前吃掉棒棒糖，就一定考的全会，蒙的都对！”作为语文课代表，牵牛得了两根棒棒糖。
　　下午牵牛依旧与小伙伴们蹦蹦跳跳地同路走。今天很开心，她想，希望以后还可以这样开心。

　　十五

　　最后一节英语课，小朋友讲完最后几道题，还剩半小时。
　　“我跟邱老师是教你们最久的老师，我们朝夕相处了三年，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讲台下一片哄笑，小朋友本来年轻，长得又像小学生。
　　“本来就是嘛，” 小朋友接着说，“以前我发‘银币’和‘金币’，都是惩罚你们，但是今天我发给你们的，是金币巧克力。排好队一组一组地上来领。”她的声调依然温和，却裹着哭腔。
　　“你们以后在高中，老师可能不会像我一样盯着你们背单词，一定要自觉地背……总会遇到讨厌的人，不要纠结别人的看法，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理想……” 小朋友眼睛红红的。
　　时间飞跑，下课铃响。“祝大家中考考出好成绩！”
　　“别走。”牵牛在心里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