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相（微克苏鲁）》黑小鸟

81、第 81 章

　　一声轻唤，仿佛岁月倒流，沈琥恍惚间回到了自己的年少，阳光亮的刺眼，沈珀的笑也刺眼，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区别。

　　“沈珀”笑意盈盈，主动把脸凑到沈琥的掌心里，温热柔软的触感令沈琥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太真实了，就好像她从未远去。

　　沈琥的那双澄黄色的眼眸留下了一行清泪，她颤抖着将手放在“沈珀”的脖子上，头慢慢低了下去，靠在对方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

　　她的手骤然缩紧，狠狠掐住对方的脖子，那双黄眼睛猛然睁开，眼里没有半点温情，只有愤怒。

　　“季望春，你胆子真大，你怎么敢顶着这样一张脸做出这样的事……”

　　“季望春”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沈琥的整个人便如同一只沙包丢了出去，而长阶之上，王座之旁，黑气缓缓凝聚成沈珀的模样。

　　“姐姐，”沈珀歪着头笑，“我一直都在。”

　　沈琥心头一震，沈珀又说道：“天国终将降临，人人都值得引渡到彼岸，姐姐，让我做你的渡船，让我渡你到彼岸。”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心间浮现。

　　尊者曾说过，她们本不应该存在，一切都如泡影，本该转瞬即逝，但她们被某种伟力维持在了即将破灭的瞬间，宛如一个小小的玩笑。

　　尊者说的都是真的！

　　沈琥眉头下压，怒目圆睁，而沈珀像是某种烛火投下来的影子，身形有些不稳，险些维持不住现在的人形。

　　沈珀笑着看向沈琥，道：

　　“人实在弱小，肉身不耐寒暑，不耐刀枪，不耐疾苦，偏偏精神也弱小，小小的好奇心便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越是好奇，死得越快，姐姐。

　　沈珀森然一笑：“他们已经知道真相了。”

　　沈琥只觉背后一凉，一根她看不明白的东西贯穿了她的左胸，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渗透进她的灵魂、她的意识，恐惧后知后觉袭上她的全身。

　　她的大脑一瞬间空白，再一眨眼，面前空空如也。

　　风也停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沈琥在原地徘徊了一阵，最后转身就走，离开之前回头盯了一瞬，眉头紧锁。

　　顷刻间，一道瘦长的人影奔袭而去，一路上踏花摘叶，叶片随手一扔便铛的一声扎进了树干里，不多时沈琥便回到了原地。

　　周遭毫无变化，沈琥往后退了半步，拇指抵在掌心里的叶片上，描摹着粗糙的叶脉。

　　她的手腕猛地一拧，叶片飞射，微弱的、似线一般的白光飘落，她眯着的眼睛大睁，道：“出来，饶你不死。”

　　“沈大人好眼力。”

　　四周回响起一道女声，沈琥刚一转身，一道丝线扎进她脚边的地里，激荡起微弱的尘土。

　　一道白光闪过。

　　季望春猛地睁眼挺身，灵魂深处传来了深深的倦怠感，她环视四周后，并没有弄清楚这里是哪里。

　　一点光亮起，一道声音响起，是妙口姑娘。

　　“十分抱歉，忘记季大人只会用肉眼，还望季大人莫怪。”

　　微弱的火光点亮了季望春的那双眼，妙口见到后微微惊讶了一瞬，道：“季大人的眼睛当真漂亮，像纸仙人腰间的红绸缎一样漂亮。”

　　红绸缎？

　　季望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世界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团意义不明的黑气，或浓或淡，勾勒出来的形状是她前所未见的形象，像是生物突破了生殖隔离之后杂交出来的物种。

　　眼前的妙口只是一团薄薄的黑气，黑气引出一条细细的雾，指向她身后更为凝实的黑气。那黑气长着一对长长的犄角，两角之间生出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往前坠，末端有个花苞似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目光下移，对方的腰间确实有一条红绸缎，像流动的血一样环在腰间。

　　“她的腰间不是红绸缎。”

　　季望春看得仔细，那分明不是红绸缎。

　　“是血，没有凝固的血，是新鲜的。”

　　“确实是血，”面前的妙口突然变作一张血盆大口，环绕着季望春，“看来季大人也离诡化不远了。”

　　“不，我不要变成这样！”

　　季望春一拳打在那张嘴上，妙口痛呼：“季大人！同类何必自相残杀！”

　　“谁跟你是同类！”季望春怒目而视，对着妙口身后的纸仙人破口大骂，“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人！”

　　纸仙人走进，姿态娴静，对于季望春的言论无动于衷，妙口开口，声音却低沉了不少，她道：“徒劳无功，季大人，在没有变成诡之前，所有的诡都是人。由人变成诡的契机太多太多了，爱恨情仇，因缘巧合，都是命运。”

　　她拢袖端立，朝着季望春深深鞠躬。

　　妙口道：“我本是前朝郡主萧天宝，英年早逝，濒死之际堕化为诡，不慎被掌天司捉拿，掌天司也就是你们明镜台的前身。

　　朝代之间的兴衰更替不是我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我只知道京都死过太多太多的人，那些死去的人，我听我阿妈说，他们最后都去了一片海。

　　我不知道那片海在哪里，如今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那片海的影子，我在你身上看见太多太多死人的影子。”

　　一道灵光一闪而过，季望春意识到了自己的离魂症可能是她诡化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可更多的问题如同泉水般冒了出来。

　　她突然变得严肃，眼神变得沉稳，她调整了姿势，支起一条腿，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问道：“纸仙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季大人，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我要你如实回答。”

　　纸仙人一时之间被季望春身上的气势小小地震住了，她不知道一个人的气质可以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切换自如，是因为她的身上有那片海的影子吗？

　　“不是。”

　　季望春垂眸，道：“我知道了。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躲着，等外面风声过了之后继续回到我的陵墓中苟延残喘。”

　　季望春付之一笑，撑着自己的膝盖起身，活动了下肩膀，抬手用拇指抹掉嘴角的血迹，对着纸仙人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刹那间，纸仙人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而这个人此时已经身陷囹吾，面前的人摇着手中的扇子，她身后的人领着数百甲兵将她们团团包围。

　　李洱顾不上感叹命运多舛，眼前的二人之间早已剑拔弩张，游必方摇扇子的频率越来越慢，钱贝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剑柄。

　　她率先发话，道：“游必方，把人交出来。”

　　“你说交就交，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钱贝抽剑，剑身呈玉白之色，宽二指有余，她单手持剑，道：“我不欲与你兵戈相见，你不要让我为难。”

　　“鼎鼎大名的钱家也有没落的一天，说出去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游必方脸色骤变，仿佛晴转阴，手中的扇子一抖，单手指天，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如今天下大变，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千年伟业，只待今朝，我劝钱家主识时务，不要站错队了，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更要小心钱家这个百年世家在你手中断了根！”

　　钱贝脸色如常，李洱注意到她握剑的手更紧，剑柄上的纹路硌得她的手掌发白。

　　“不劳圣徒挂心，钱某自有分寸，世道如此，兴衰更替，非我能左右。”

　　游必方冷哼一声，道：“遥想当年，莫非圣主错信奸人，岂能有你钱家的半点气数？妄图越俎代庖，向天借运，真是小小蝼蚁。让我猜猜，你们家族的每个人寿数都不过三十吧？”

　　钱贝脸色微变，李洱也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竖着耳朵听。

　　不料游必方却偏头看了她一眼，李洱垂着头，又听见她说：“好好听听前车之鉴，你也躲不过。”

　　李洱道：“我死也不惧，何惧你这三言两语？”

　　游必方哈哈一笑，道：“世间英豪不过有三，圣主与尔占其二，余占一。若你不是来自天外天，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可惜我从来不跟死人交朋友。”

　　她眼皮一抬，看向对面的钱贝，道：“还有你，钱家主，我承认之前我确实风流了些，可你也没损失什么，追求快乐乃人之本性，不必挂心。”

　　钱贝举剑向前，玉白的剑身上，一道荧荧之光流转，她闭目，喃喃道：“是我心志不坚，德不配位，如今更是不知悔改……”

　　“为弥补过错……”

　　她缓缓睁眼，眼底已无温情，目光随着剑身锁定了身前的人影，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有力。

　　“今日特来领教圣徒高招！”

　　“你是铁了心了想和我作对不成！”

　　钱贝未曾接话，挥师一剑，身后的甲兵列阵上前，而她则退到甲兵身后，道：“素闻圣徒神机妙算，古人云必有我师，今日钱某特来讨教，烦请圣徒不吝赐教。”

　　她躬身行礼，转而挥臂向前，甲兵们踏步上前，脚步声汇成一处，竟地动山摇。

　　“钱贝！你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