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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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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林姝婉笑得发苦,低低道:
“虽说有些夸大,但其实也相去不远吧。蒋大娘子一直妒性极大,父亲虽是个惧内的,姬妾却也纳了一个又一个。可就算那些正儿八经抬进门来的良妾,大多也就三两年功夫,便又被横着抬了出去,庶出子女更是多在襁褓间夭亡,最大的也没活过十岁,何况我娘不过是个奴婢。
好在早年里娘亲和我有老太太护着,可我五岁那年老太太去了,蒋大娘子就向我们母女下了手。后宅那巴掌大的地方,我母亲这样的奴婢总归是在正房大娘子手下过活的,就算再万般小心也没有用,很快我就一病不起。那时也巧,正好大娘子的幺儿就是我四哥哥出花,情况很凶险,蒋大娘子无心别的事情。我娘就说我不好了,怕我死在家里冲撞了四哥哥,蒋大娘子便同意将我挪到郊外的庄子上去。其实那时因为时隔多年,舅父已偷偷潜回了京里,和娘亲取得了联系,娘亲买通了下人,把我托到了舅父手中。但我那时已经毒入五脏,舅父为了救我,就把外祖留下的那颗药给我用了,我才勉强逃得性命,蒋大娘子却以为我已经没了。之前不久因家里一个良妾投井的事,蒋大娘子的父亲刚被先帝申饬,所以蒋大娘子也没敢对外说我没了,只说我在庄子上养病,而我就随舅父辗转去了兴宁。”
林姝婉述说旧事的语气是淡淡的,但其中的凶险听得他背上汗起。原来林姝婉幼年时经历了那么多艰险苦难,原来差一点点他就永远失去了和他的小婉婉相遇的机会,他下意识地把那双小手握得更紧了些。
林姝婉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笑笑道:
“不值什么,都过去了。其实就这事,我还蛮感激蒋大娘子的,要是没有当年她松口,我在林家大约是长不大的。跟随舅父在南境那段日子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我们很快回去!我保证!”他再次向林姝婉许诺。
林姝婉任他握了一会,才抬头看向他,神情认真下来,语调也变得郑重起来:
“沈临渊,我以前都觉得自己会和林家一起走到末路,说不定我走得比他们都还早些,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去想过以后。但是现在我贪心了,我是真的想回南境去,所以有些事,我觉得我们还是必须先要讲清楚。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心里也明白,现下他与林姝婉之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这些事的确急需理清,否则都会成为他们之间以后相处的障碍。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一起面对,那些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嗯,我们之间的确问题重重,但肯定都有解决的办法。婉婉,你有什么想问或想说的,你尽管说吧。”他道。
林姝婉沉吟片刻,问他道:
“能告诉我林家最后会是什么罪名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今日朝会方家上奏了林宥之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共十二条。方家是一心要尽快把林家的罪名钉死。我想法拖了拖,最终皇帝把案子发到了三司,罪名怎么定,现在还不能定论。”他略略将今日朝堂上之事说了一下。
林姝婉的身子颤了一下,低声道:
“这么说若按这个罪名林家三族无人能逃脱了,对吗?”
林家的事的确就是他与林姝婉之间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想这些年他以为他兄长当年身故是林姝婉袖手而造成的,所以这事一直都是他心头最大的结,一直无法释怀。虽然林姝婉与林家算不得亲近,但血脉如何能斩断?他此番北来护下了林姝婉的性命,却让林家三族夷灭,只留林姝婉独存。设身处地,他若是林姝婉,那该怎么与一个夷平自己三族的人朝夕相处?
但他相信他认识的那个苏婉是个明辨是非的聪慧女子,是明白善恶有报,是不会因为私情而帮那恶贯满盈的林宥之开脱的。
他正色地看着林姝婉,道:
“苏婉,我相信林宥之及其党羽这些年做了多少天理不容的事情,你多少肯定是知道点的。前月永兴江决了,我亲去看过,你没看到那些灾民是怎么活的,哪怕是被南蛮人俘去的俘虏只怕都比他们体面些。
这永兴江从乾平初年开始至今已经连续修了七年,年年修年年决,而且这决口越修决得越大。那是因为不决堤就没有修堤的钱,不淹死人就不会有赈灾的钱。今年夏日永兴江水其实并不算大,有村民亲眼看到那日夜里有一队人拿火药炸了临江镇边的堤防,致使下游七个村子被淹,一下就死了上千人。朝廷明明拨了赈灾的款子,可灾民们却连稀粥都喝不上,又有数千人饿死病死。
光就永兴江这条江,这几年里林氏上下就从中捞了北境军一年的军费。你三哥林翰群在京郊新修的那园子你知道吧?这园子里的一砖一瓦上只怕都附着这些年永兴江边冤死的亡魂。何况还有其他那么多地方。你若要我帮林家开脱,救你父亲他们的性命,我做不到,就算做得到,我沈临渊也不屑去做,我良心上过不去。”
林姝婉听了他的话,身子簌簌地颤着,她低头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声音越发哑了:
“我知道这些年林氏作恶多端,皆是罪有应得,可当赎的罪孽自该由那些作孽的人去赎,妇孺何辜?像我娘她本是个奴婢,这么多年一直在蒋大娘子手下挣扎求活,没有过过一日安稳日子。若她一直为奴,原是不用被这场大祸所祸及,但是因着我,父亲年初时将她扶了正,想她一生未享半点林氏荣华,却要被林氏祸及株连同上断头台。还有我那长嫂也是极好的人,我幼年时有一次掉在池子里,险些就淹死了,多蒙她相救照拂才得活命。这些年来家中姬妾蒙她相救者甚多,还有我那小弟,还不满五岁,稚子又有何辜?林氏三族肯定还有这样许多妇孺,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而我独活,我实在做不到!我知道你身份特殊,极其为难,但能想想办法吗?求求你了。”
他的婉婉的确并不是那不辩是非不明善恶的,他心里有点欣然,若林姝婉求的只是那些无辜妇孺的性命,他的确可以尽力一试。
“婉婉,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个求字。但我现在没有把握一口应承你。我只能说我尽力。”她揽过林姝婉的肩,许诺道,“我一定尽力好不好?”
林姝婉红着眼睛点点头,轻声道:
“谢谢你。”
“你我之间也不需要说这个谢字。”他摸了摸那发红的眼眶,放轻声音安慰道:“东方先生这次也入京了,回头便去与他商量商量,他主意多一定有办法的。”
“东方先生是谁?”林姝婉问。
“东方无颜,是前几年我收留的一个谋士,很有本事,这几年南境安定,也多得他的功劳。他对朝政与局势十分了解,预判也很准确,主意多,我们过会找他商量商量,让他出出主意。”
“我们?我也能去吗?”林姝婉抬头疑惑地看他。
“当然能的,京城的局势和林家的事情你了解,也能参详参详。就是东方先生早年遭过火厄,相貌有些……,有些可怕,你见时不要害怕。”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