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凤落南渊》吴越依然

72、第 72 章 惧内

　　七十二

　　沈临渊领着霍云巡视了一番天牢的防卫，发现了许多问题，虽然守卫都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但是每日里送菜送饭的，收拾打扫的，乃至倒夜香的，进进出出都是宫里的奴才。而方家在宫里经营了那么久，在宫里的势力自然不能小觑，想要混进个把人，或夹带些物事进出，肯定也是有空子可钻。今日之事也算是为他提了个醒，毕竟这天牢里还有林宥之及林党其他要犯，要是出了个闪失，那便是大大的麻烦。
　　天牢地上地下共三层，他与霍云一路走一路安排，从下往上，到了地上那一层，这一层本来主要都是典狱与兵卒们办公休息用的，还有些库房什么，只有靠里有两间牢房，那一般是做提审前临时关押犯人用，林姝婉的生母与小弟他就让人安排在里侧的一间里。牢里打扫得还算干净，还有半扇小窗开在高处，这和底下两层潮湿阴暗，蛇鼠横生，且满是血腥味的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和地狱的区别了。
　　他隔着牢房的栅栏，看见林姝婉坐在一张小凳上侧着脸正与她母亲叙话，她母亲四十上下的年纪，虽然年华逝去，脸上起了褶皱，但脸型五官依旧还是能看出旧日风华。林姝婉的脸型眉眼都是像她母亲的，但是那高挺的鼻梁，尖俏的鼻尖及漂亮的唇颚弧线，应该承自林宥之。他将目光转回一旁的林姝婉脸上，西偏的太阳恰巧从那扇顶部的小窗里射进来，笼在那殊丽无双的容颜上，这昏暗的牢房似乎也因此熠熠生辉起来，真是个挑着父母亲优点长的聪明小人儿呢，怎么就能这么好看？他勾了勾唇。
　　霍云突然拿手在他眼前用力地晃了晃，他被打断了视线，不满地转头：
　　“发什么病？”
　　霍云一脸不屑地道：
　　“我说侯爷，这人来人往的，您悠着点行吗？”
　　“什么东西悠着点？”他不解地反问。
　　“您那眼都看直了呢！这会要有眼泪流出来，那只怕也该是蜜的味了。”
　　霍云走了这几日，他已经好几日没听到这么嘴贱的话了，他怒瞪霍云一眼，霍云不怵他，贱兮兮地再凑近问：
　　“怎么？这么快就哄回来了？侯爷有本事啊！我本还琢磨着不说一辈子吧，她少说也要气你个一年半载的。”
　　“你每日里正事不干，成天瞎琢磨个什么？”他骂霍云道：“怎么？你还盼着她多气我一段不成？”
　　“哪能啊？”霍云连连摆手：“我自然是盼着你们早点好，最晚也在梅花开之前你们一定要好，这样说不定我就能赶上她今年酿的雪梅酒了。”
　　“滚你的，满脑子都是酒！喝不死你的！”
　　“总比你满脑子都是女人强些。”霍云叹息着道：“我喝酒最多伤身，你这往后可就有得要烦心咯。”
　　他和霍云正吵着，牢房的门开了，林姝婉提着裙走了出来，两旁的狱卒低头，在她身后又把门锁上。他看见林姝婉依旧眉眼低低，兴致不高的样子，就顾不上和霍云斗嘴了，忙撇了霍云迎上去，关切着问道：
　　“怎么了？”
　　林姝婉左右看了看，抬头勉强笑道：
　　“没什么，有点累了。”
　　“好，我送你回去休息。”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自然是不适合说话的，他回头嘱咐霍云，“剩下的地方你再巡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有事落月轩找我。”
　　霍云眉角抽动，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
　　“是！”

　　回到落月轩，林姝婉像是真的疲累了，怏怏地在榻上坐了，他便也坐在了她身旁，伸手握住了那依旧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掌中轻轻摩挲，一边问道：
　　“怎么了？是你娘在牢里有什么不妥吗？你告诉我，我可以让下面去安排。”
　　“不，不是的。娘亲和小弟都很好，牢里该有的都有了，吃食什么的也都挺好的，谢谢你安排得这么周全。”
　　“那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呢？刚也没见你和你娘多说会话，是你和你娘间是有什么不快吗？”他问。
　　“怎么会？只是吧，我六岁那年离开我娘去了舅父身边。到十六岁回到林家，在林家待了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就又匆匆进了宫，再刨去幼年间不记事的岁月，我与我娘相处的日子真是寥寥，实在无法像其他子女那样对娘亲那般亲近。而现在娘亲见我的时候，总也是拘着，对我说话小心翼翼，就像对个生客似的，实在没什么可多聊，知道他们安好，我便就安心了。”林姝婉闷闷地回答。
　　早年在兴宁的时候，林姝婉是跟着她舅父薛神医过活，这本身就有点不寻常。但南境那地方年年战乱，失了父母由亲眷养大的孩子也不在少数，所以也算不上有多不寻常。他一直以为他的小婉婉就是幼年没了至亲，也不愿多提及她的伤心事，所以一直也没详细地问过，此时看来事情显然不是他想得那样，他将那捂不热的双手在抬到唇边呵了口气，低声问林姝婉：
　　“你是林宥之的女儿，哪怕是庶出，论理怎么也不该到兴宁那地方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愿意跟我说说吗？”
　　他怕林姝婉有什么难言之隐，忙又补上了一句：
　　“你若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也不值什么，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但是从哪儿开始说呢？”林姝婉想了想道：“那就从我外祖说起吧。”
　　“我外祖曾在太医院当差，你是知道的。后来因为三皇子夭亡的案子，获罪抄了家，男丁斩首，女眷罚没。只有我舅父当时去了川地采药，不在京城逃过了一劫。
　　林家老太太一直有严重的头风病，父亲是个孝子，往日每次发作，都是拿帖子去太医院请我外祖来为老太太扎针。因为外祖没了，父亲便找到了已经没官的母亲，原是想通过母亲寻一寻我舅父的踪迹。但是我外祖是个开明的，认为医术这救人的东西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之说，我母亲早年也习得了那套针法，父亲自然高兴，就想了点办法将母亲带回了林家。原是专门伺候老太太的，但奈何母亲生得好，没多时便被父亲收了房。”
　　“蒋大娘子善妒的名声你听过吗？”林姝婉说着，抬头问他。
　　“那自然是听过的。”他点点头，道，“不仅听过蒋大娘子善妒，护国公因此还挨过先帝的训斥，还听过林相惧内，昔年有闻林相‘在朝威风逆龙鳞，回家惧内洗妻脚。’难道是个真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