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败》枝恒相烈

45、 竹月烛替（上）

　　夏的最后一天，早上十一点二十三。
　　敬和医院三楼，神经外科。
　　“......反正也活不长了，医生你随便看看就行了啊。”坐在桌前的男生懒洋洋的撑着头，一脸的无所谓，眼皮都没抬一下。
　　啪嗒。
　　坐在对面的青年按了一下按动笔，听毕抬头，冷眼看了看他：“你爸妈呢？”
　　“他们？”男生哼笑了一声：“说不定还在环游世界呢，能有时间管我？”
　　“......”
　　男生留着到肩膀的长头发，有一处蓝紫色的挑染，还打了三个耳骨钉，脖颈处纹着一处蝴蝶，一副不学好的样子。
　　青年轻轻深呼吸了几下，用手指骨节扣了扣桌面，发出清脆的几声响声，淡淡吐出两个字：“症状。”
　　他的白大褂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竹非渊】三个字。
　　男生在兜里翻了一下，拿出一张被揉成纸团展开放到了他的面前。
　　“喏，竹医生。”
　　那张纸皱巴巴的，是男生的诊断书。
　　脑肿瘤.......
　　竹非渊皱着眉看了一眼，又抬眼看他：“只有这一个病？”
　　“怎么，竹医生还希望我有其他病？”男生挑眉。
　　“......”竹非渊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快一点，我没有时间。”
　　男生摇摇头，脸上真诚的表情不像装的：“我真没有其他病，医生。我要是有其他病我早......”
　　竹非渊一眼瞪过去，他闭嘴了。
　　“你的腿走路看起来不对劲，”半晌，竹非渊道：“去做个检查。”
　　“医生，他的腿没什么问题的，这点钱还是不用了，我们做了很多次检查了。”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女人，把包里的片子一股脑都拍到了竹非渊的桌子上：“临舟亦他这个左腿就是小时候摔了一次，骨折了，后来走的时候就不太对劲。”
　　竹非渊皱着眉在几十张片子里找脑部CT，女人还在道：“哎呦，我这做姐姐的确实没看好他。我们爸妈离开我们的早，从小我这一个人一边学习一边看他确实不太方便，让他生了很多病.......”
　　“说这么多干嘛？”她身边的临舟亦打断他，眉眼间有些不耐烦：“医生又不是听你说这些话来的。”
　　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竹非渊无视二人的争吵声，看了一眼CT片子后打断他们：“去办住院。”
　　女人愣了一下，临舟亦也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变成了一开始的无所谓：“哦，之前那几个医院不也是没治好我还是让我住院，不就是想让我们花钱吗？”
　　“怎么说话呢！”女人碰了碰临舟亦，转而满脸假笑的看着竹非渊：“那个，竹医生啊，我们住院，住院。”
　　“你怎么都不问我一些问题啊？”看着女人离去去办住院的身影，临舟亦不解的转身看着他。
　　竹非渊看着电脑，头也不抬：“都写的清清楚楚了我问你今天吃饭了吗？”
　　“我，我可能有救吗？你该不会是骗我钱吧？”
　　“我为什么要放着其他想活的患者救你一个不想活的？那不是浪费我时间？”
　　“所以.......”临舟亦蹙眉：“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救，听不懂？你这是良性肿瘤。”竹非渊依旧面色淡淡，不同于临舟亦的激动：“出去等着，我还有其他病人。”
　　临舟亦“哦”了一声，转身出了病房。
　　其实竹非渊今天早上只有他一个病人，只不过他是在不想跟这个视死如归的小毛孩继续扯下去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临舟亦去的前几个医院最后都把他放了出来，要是积极配合，良性肿瘤完全可以治好。
　　或许也是那个孩子，自己不想治了？
　　竹非渊挑着眉在心里想事。或许要在治疗的同时给他配一个心理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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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十二点整，女人带着临舟亦住进了住院部后，再次来找了他：“医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该做的检查还是要做。具体的已经给你打成单子了。”竹非渊摘下了眼镜，揉了揉鼻梁：“所以都做完了可以打电话找我。”
　　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名片，女人连连点头：“好，好嘞。”
　　女人急匆匆的提着包离开，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喔，小渊，谢谢你啊。我这早上突然闹肚子实在来不下。”
　　竹非渊微微笑笑：“没事，房主任。早上来了一个病人，叫临舟亦。”
　　将他的病情都道给对方后，竹非渊下意识看了一眼女人离去的地方：“我去吧。”
　　他说的“去”，是去当指男生的主治医生。
　　“可是你负责的病人已经够多了。”房主任有些犯难。
　　他年过六十，是神经外科的主任，竹非渊则是副主任，一般来说，除了病情交流和开会，二人是没有交集的。然而今日房主任早上忽然闹肚子来不成，就由竹非渊暂时坐他的座位了。
　　正巧竹非渊今日调休，没有病人。原本房贸心思还要说道一会，竹非渊倒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二人明里暗里一直在争“主任”的位置，然而还是以“房主任年龄大，经验多”的缘由将这个位置给了他。
　　那天房贸有意无意就来竹非渊这边转悠，但他根本不理他，也是他自己讨嫌了。
　　原本他想，若是女人问起他的名字，他还要想想怎么解释，没成想女人和病人倒是直接忽视了他们挂号的主任姓名。
　　即便如此，因为敬和医院每个部的主任都是一年一换，二人依旧在暗暗争锋相斗。或许也可以说房贸一个人跟他斗。虽然竹非渊也很想要正主任的位置，但他严肃的对房贸说：“我会尊老的，房主任。”
　　这句话可把房贸气得不轻，一整天都叉着腰坐在座位上骂骂咧咧。如此下来，科室的人都知道他们二人不对付，哪里敢让他们独处。
　　“没事，主任。您多休息休息。”
　　房贸哪里是怕他负责的太多累，那是怕他之后的成绩能把他比下去。
　　“没记错的话，房主任您负责的更多，注意休息。”竹非渊看了一眼从别的室内出来的人，也不想在这里跟他丢人，转身就走回属于自己的房间去。
　　时间已经走到了中午十二点十七。早上因为来得急，他并没有吃早餐。不吃饭的毛病也持续了很久。其他科室的人都劝他关照一下自己的身体，可劲往他手里塞东西。
　　因为人缘好，竞选主任的公平投票大多人都投的他，除了一些老年人站在房贸这边。不过最终，还是要院长来说。
　　“竹医生，去吃饭吗？”一个人影从没关的门外探出头看着他：“今天食堂有红烧鸡块哦！”
　　他叫柴寺追，二十四岁，刚转正。算是他的长期搭档，有什么事也基本是和他在一起。
　　竹非渊笑笑：“好。”
　　脱下白大褂后，竹非渊拿起手机跟着柴寺追走去食堂。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我以前上学时的女同桌发的消息。”柴寺追亲切的挽上竹非渊的胳膊：“你猜她对我说了什么？”
　　竹非渊面无表情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如果走路会摔倒可以配个拐杖。”
　　柴寺追：“......”
　　无视他的话，柴寺追继续道：“她说她想跟我见一面，她是不是喜欢我？”
　　“上学那会我可喜欢她了，就连医生也是为她当的.......当时她的身体很弱经常生病，我就想我是医生，就可以为她治疗了。”谈起往事，柴寺追痛心疾首：“却没想到她最后却跟我最好的好哥们跑了......”
　　“为什么跟你哥们跑了？”竹非渊抽空敷衍。
　　“我那哥们……比我高，比我帅，比我富！她是我们班班花，那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学习还好的不得了。我为她进步那么多就是想跟她一起考好大学，我的心在滴血！没想到......”
　　见他顿住，竹非渊看着他一脸痛心疾首：“没想到什么？”
　　心在滴血的柴寺追此刻正抱着手机笑着在跟自己的昔日女神说话。
　　竹非渊：“......”
　　“......我来了！”
　　一分钟后，柴寺追收起了手机又追了上来：“她刚才跟我说你最近还好吗！她一定是想我了！”
　　竹非渊面无表情，忽略他自欺欺人的语言：“你刚才没想到什么？”
　　“哦哦哦哦哦，没想到她为了我那学渣哥们少写了好几道题，跟他一起留在市里那个狗都能上的垃-圾大学！”柴寺追又开始激动，刚才被女神问候的喜悦一扫而空：“真是太可恶了！喜欢她的人会为她进步，只想拖她下水的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学习！”
　　“怎么，你还喜欢她？”竹非渊漫不经心的道。
　　“怎，怎么可能？我不可能再喜欢她了！”
　　竹非渊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冷静一点，你气什么呢？既然不喜欢她了，她怎么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考了好大学，她只能留在那里。你再想想到底是谁该生气？”
　　柴寺追忽然沉默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可是再怎么说也是我喜欢过的人.......”
　　“.......”竹非渊面无表情：“去看看脑子的。”
　　“什么啊.......哎哎哎，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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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竹非渊撑着头看着柴寺追口中的“红烧鸡块”：“你管麻婆豆腐叫红烧鸡块？”
　　“这个......”柴寺追挠挠头：“都怪那群人给我错误答案！都怪他们！”
　　竹非渊：“.......”
　　医院食堂的饭菜真不是给人吃的，来这里吃的医生很少，因为他们知道食堂这个尿性，不会上多次当。
　　至于病人，当然是只能吃这些清淡的让人看到就没食欲的东西。医院食堂的钱财来源也是在这里。
　　今天竹非渊有些忙，来不及也懒得出去找饭店，便也只能跟着柴寺追来到食堂。
　　看到这饭菜，他有些没了胃口，打开手机清理群消息。
　　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竹非渊疲倦的揉了揉眼睛，一边感叹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当医生。
　　众多垃圾消息中，他看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那条好友申请的验证信息很简洁，只有三个字。
　　【临舟亦。】
　　“这是谁啊？”正在吃饭的柴寺追凑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了验证消息：“你认识吗竹医生？”
　　竹非渊无声的叹气，应了一声。
　　正点击了通过，身后就响起了他的声音：“竹医生，你也在这里吃饭？”
　　临舟亦端着餐盘，吊儿郎当的站在他的身边。
　　竹非渊偏头看了看他餐盘里的东西，淡淡道：“老实吃清淡的东西。”
　　“比如？”临舟亦挑眉。
　　“比如，”竹非渊指了指柴寺追盘子里因为没有红烧鸡块而封心锁爱临时所定的减肥餐：“这些。”
　　临舟亦瞪大眼睛：“这些？”
　　“那你想吃什么？”竹非渊反问。
　　临舟亦很诚实的看着他：“除了蔬菜都想吃。”
　　“那还这么瘦？”
　　临舟亦：“......”
　　他翻了翻眼睛转身就要走，被竹非渊叫住：“坐下。”
　　虽然很想就这样走，看在他是要救自己命的主治医生的份上，临舟亦还是不情不愿的坐在了他的对面：“干什么？”
　　竹非渊细细看了看他餐盘的东西。几乎食堂里稍微不太清淡的事物他都给捞过来了。
　　“这些东西，以后再吃。”竹非渊面无表情：“你是我的病人，我要对你负责。”
　　临舟亦：“.......”
　　他看了看还没动筷子的柴寺追，把他的餐盘拉到了临舟亦面前：“吃这个，他没动过。”
　　柴寺追：“........”
　　我是你医学的牺牲品？
　　临舟亦满脸怨气，最终还是妥协。
　　“以后就按照这样的标准。”竹非渊顿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跟你来的.......”
　　临舟亦满不在乎的看手机：“你说我姐？走了啊，你不也看到了。她家不在这，赶过来看看我而已。我说我父母环游世界不是不尊重他们，因为他们走之前.......”
　　“停。”竹非渊打断他的解释：“我没问你这些，这么着急解释干什么？”
　　临舟亦愣了一下。
　　沉默半晌后，他道：“之前对别人说这些，他们总是会这么问我。”
　　“但是我没有这样问你。”竹非渊头也不抬，临舟亦盯着他毫无波动的眼睛，听见他说：“不要把我跟别人相比。”
　　“......哦。”
　　好吧，挺有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