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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不秋草(二) ...

  •   长生观地下的石室冬暖夏凉,及至秋日,却不免冷潮了些,加之石壁上火把影影绰绰,让人心生凉意。石室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石桌,楚庸正襟危坐,一旁的唐珠儿正努力消灭面前的一包零嘴儿。

      唐珠儿两腮鼓胀,像只田鼠一般咔哧咔哧咀嚼数下,方心满意足地吞咽下去。楚庸被那持续不断的噪声吸引,不由得微微侧头看去。唐珠儿每日里零嘴儿不断,口舌与肠胃几乎没有消停的时候。今日所食是一款叫“酥琼叶”的小食,将蒸饼切成薄片,涂以蜂蜜或油脂,小火烘烤至酥脆,放凉后去除火气即可食用。食之口感松脆,带有蜂蜜的甜香,能止痰化食,可留月余。

      唐珠儿爱吃,却不会做,这一大包酥琼叶是她威逼着范凌舟替她烤得,不到两日便吃掉了大半。

      见楚庸正垂眸看她,唐珠儿在袋子里胡乱摸了一把,递给楚庸:“哝,来点儿?”

      楚庸并不像唐珠儿那般在意口舌之欲,正要摇头拒绝,却见女孩儿小脸一凛,笑意隐隐有褪去之势。楚庸心道不妙,赶紧老实接了过来。

      “谢谢珠儿姑娘。”

      “嗯——”唐珠儿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歪着头盯着楚庸。

      楚庸只得将手中的酥琼叶挑出一片,在唐珠儿监督的目光中塞进了嘴里。

      “好吃吗?”

      “特……特别好吃。”

      “嗯!”唐珠儿终于乐了,楚庸紧绷着的一颗心方才松快了些。

      唐珠儿和楚庸惨死的妹妹楚怜年岁甚近,性格却是天差地别。除了自家妹子,楚庸实在罕有同女子接触之机,是以面对唐珠儿,时常觉得头大如斗,难以招架。此刻,他心中巴不得范道长和晏姑娘快些出现,解救他于水火。

      说曹操,曹操到,石室的大门终于在楚庸无数次的祈祷声中打开了。

      一身深色布衣的晏回当先走进来,身后慢悠悠晃荡出一个人影,正是一袭雪白道袍的范凌舟。

      正瞧着,唐珠儿的小脑袋便挤了过来,耳语道:“你瞧他那苍蝇戴花的样儿,怕不是晏回姊姊同他多言语了两句,又张狂得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楚庸既不敢应承,亦不敢反驳,心中暗道:无鱼兄和珠儿姑娘在任务中能合作无间,怎地一碰上晏姑娘,二人就像斗鸡遇上恶犬,闹腾起来没个完呢?

      就在楚庸考虑怎么敷衍唐珠儿的当儿,晏回已经行至石桌前,在桌面上轻轻放下一物。

      “诶!”唐珠儿兴奋地怪叫一声,“又来任务了!这是的苦主是?”

      桌上放着的,正是长生观特制的竹帖,用以承接四方各地的苦主的复仇任务。见到竹帖,楚庸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底涌动起一股微妙的热忱。

      他始终觉得,就是这方竹帖,将他与长生观联系在一起,与天底下千千万万有仇不得报、有冤无处诉的苦命人联系在一起。所以在楚庸的心里,竹帖早已超越了它本身的意义。他抬起头,盯着晏回在火光下莹白如玉的脸,等待她说出苦主的名字。

      女子的双唇微微翕动,吐出一句让楚庸难以置信的话。

      “这次的苦主,是我。”

      石室内一片死寂,众人表情各异。

      身为苦主的晏回倒是最为冷静,长睫缓缓垂落,遮住了她眸中流动的思绪。她身后的范凌舟抱臂站着,脸上带着笑意,隐约看出几分得色。楚庸瞠目结舌,嘴巴都没来得及合拢。唐珠儿抱着布袋的手一松,布袋从两臂的间隙中滑落,袋中的酥琼叶扑啦啦掉了一地。

      唐珠儿浑然不觉,一脚踏前,抓住了晏回的手腕。

      “阿姊!是谁!只要你开口,便是皇帝老儿,珠儿也要替你将他的脸皮剥下来!”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的尖锐。

      晏回眸光闪动,反握住唐珠儿的手,轻轻拍了拍。

      “诸位,可愿接我的竹帖?”

      “接!”唐珠儿当先应道。

      “晏姑娘但有所求,楚某自当奋不惜身。”楚庸也大声道。

      “这件事贫道早已知晓,自不必问,西楼的事,便是我的事。”范凌舟悠悠开口,将“早”字念得极重,生怕唐珠儿和楚庸听不到。

      一抹复杂的笑容浮上唇角,一闪即隐。“既是如此,我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于诸位。”

      这一切的起因源自于薛灵犀的复仇。晏回诸人受薛灵犀之托,对罪魁祸首裘县令动用私刑。在铁扦透骨而出,血花四溅,裘县令垂死之时,晏回像往常一样,缓缓揭下面上的黑纱,让被复仇之人在死前一睹其真容,也算死个明白。

      然而,这次裘县令的死,换来的却是薛灵犀的解脱和晏回永远的疑惑。

      只见气息已然微弱,行将就木的裘县令突然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晏回月光下苍白的脸,口中嗬嗬有声。

      “张……张……你是张……”如同被困在岩缝里的螃蟹,无数赤红的血沫顺着张开的嘴巴喷涌而出,将裘县令未说出口的话语,化作一阵徒劳的咕哝声。

      “你说什么!”晏回猛地上前,揪住了裘县令被鲜血浸透的领口,厉声质问道。

      回答她的,只有裘县令越来越低弱,到最后再不可闻的呼吸。

      这是晏回罕有的失态,她已经有太久没有听别人喊出她真正的姓氏了,久到她几乎都要忘记了。

      “你说话!”

      裘县令彻底死透了。

      晏回铁青着脸,怔怔地盯着裘县令许久,一扭身,向着县衙的方向奔去。

      晏回将裘县令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套《资治通鉴》中发现了端倪。这套《资治通鉴》共有294卷,分拆为数十册,每册约10-15卷,每一册分别收纳于蓝布函套之内。函套以薄木板为骨架,外裱深蓝色丝织品,低调雅致,初看并不扎眼。

      可当晏回的指尖挨个拂过函套的上沿,却发现了其中蹊跷。第六册的函套比之其他高出半寸,轻轻一压,潜藏于函套中的暗格应声弹开,露出内里的紫檀木匣。匣中放有往来书信三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信纸的边角处皆盖着一枚朱红印记,赫然是一只鹰首,鹰嘴弯钩锐利,鹰眼圆睁如炬,衬着那如血的朱泥,让晏回心头生凉。
      “万历十年之事,足下联络周至,筹措妥当,蜮公深以为慰。然点检遗骸,竟缺一丁,张氏弱女,至今生死未知。近有知情者密报,此女或遁出都门,潜往齐鲁之地。尔须知,济上经营有年,盘根错节,布网甚密——此乃天赐之便,足下当善假其势,借彼脉络,密访此女踪迹,永绝后患。他日功成,君之所求,蜮公无有不允。鹰巢之上,唯有蜮公,勉之,慎之。”

      颤抖的指尖轻轻划过白竹纸,晏回低声呢喃着:“鹰巢之上,唯有蜮公……”她终于明白,父亲的死并非孤案,而是一场由“蜮公”筹划,以“鹰巢”为爪牙,牵连朝野,动荡朝堂的巨大阴谋。而裘县令,不过是棋盘上最微不足道的一枚卒子,妄图用她全家的鲜血,为自己的仕途增光添彩。孰料,天道好轮回,裘县令最终却死在了她这苟活于世的“张氏弱女”手上。

      石室的石门极重,几乎密不透风,可秋夜的凉意还是透过缝隙挤了进来,吹动晏回的发丝,在她苍白的面上划出几道墨色的弧度。她放下手中紧攥的信纸,抬起了始终垂着的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再也不见当日的迷惘与仓皇,唯余淬火般的决绝。

      “诸位,现在你们明白了——我要复仇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他是‘鹰巢’,是‘蜮公’,是所有用无辜者之鲜血铺就青云路的人。”

      “我要他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不秋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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