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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冬至饮(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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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被击中,无数纸人正在努力从飞溅的岩浆中逃脱,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枚小小的纸人侥幸逃脱。
乔相宜在角落一根石柱后现了形,他心跳怦怦,半口气都松懈不下来。
怎么回事?明明已经用符咒在四周都留下了标记和陷阱,方便纸人换位。暂且不说那会溶解撒泼的油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座山洞也跟邪了魔一样,把他所有的标记全都吞噬了?
从巨鹿山庄提前离开后,乔相宜便奔赴夕朗山的后山,请这位长期闭关的白露谷的掌门——自己名义上的师父万星玄出山。
然而,这个任务比他想象中还要难搞——虽然他早就知道,曲晏清果然不会交给他什么好差事。
提前布置的陷阱不起作用,乔相宜故意弄了几个纸人的影子尝试沟通也以失败告终——万星玄油盐不进。
这位藏身在“油灯”中,不问世事的白露谷吉祥物只要一听到“曲晏清”三个字就炸了,仿佛随时要“熔岩蒸发”。从他进入山洞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充满了杀意。
“哗啦……”倾撒完油星的油灯终于速度慢了下来,产生了倾斜。被“熔岩”溶解的湿滑地面上浮出一个头发乱如狂草、笑声如鸡一般漏风的岣嵝剪影——正是万星玄。
“哦?墨痕?咯咯咯……老朽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乩笔派的招式了?小子,你不是拜入我门下的弟子吗?怎么会跟幻海盟的盗贼沾亲带故?噢,莫非……你是为了那个预言而来吗?”
被发现端倪,刚打算再次逃窜的“纸人”身形顿了顿:有戏!万星玄好像能说人话了!而且一开口还是不得了的信息。
驱动纸人的其实是墨痕——没有点眼睛的纸人并不会动,这是乔相宜在加入仙门前领悟的,确实不是白露谷的招式。况且,如今的幻海盟早就把乩笔派排除在外了,新一代的仙门弟子压根不知道有这个分支,连他自己都是闯了幻海盟总部后才知晓乔鸿光出自乩笔派这么段渊源,这老头却一开口就正中靶心。
但,诅咒是什么?上次在幻海盟断了的线索,如今再次提起了他的好奇心。
“师父!方才是我大不敬了。”阴影的边缘勾勒出了个人形,乔相宜试图现身与万星玄交谈,“不如请师父借一步说话,如何?”
“咯咯咯……上当了!”
还没完全现出原身的人影脚下现出一段引线似的火苗,直烧向乔相宜的袖口。
“谁是你师父?没有仙书的乩笔不足为惧——只要烧了你的笔,谅你也不敢再造次。”
来不及换位的乔相宜只听“啪”的一声,袖口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咯咯咯……我不管你和曲晏清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曲晏清,想要请老朽出山,必须得他亲自来。除非亲自宰了他,不然老朽一日也不会从这里出去!”
倾斜的油灯再次沸腾,燃烧着引线的火圈内,一只冒着焦烟的笔碎裂了。
“哈哈哈,不自量力。若真有诚意,让曲晏清那厮亲自来请我!”藏身在油灯中的声音这样道。
整片山洞恢复平静,从油灯中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然而,那身影还没立定,就发现角落的石板上少了一件东西。
“糟了……”
与此同时,十里外的梅林,一簇冰菱从梅树上掉落——砸醒了树下的人。
“哈……”乔相宜从脑袋上摸到了一滩水,气喘吁吁道,“太凶了!还好提前探了路,不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夕朗山海拔高,冬日的寒气来得比其他地方早。光秃秃的枝丫几乎没有任何遮挡,使得这地方不止是寒气来得早。暮时的光线依旧刺眼,照向了他紧握在手中的折扇。若稍留神,便能看见折扇……边缘的扇骨断裂了一节。
“呼……幸好还留了一手。”乔相宜晃了晃手腕。此刻,他的手中除了裂了道缝的折扇,还多了一样东西。
乔相宜握了握藏在手心的掌门印,试图抚平方才差点被收割致命的心跳。那老头以为他不自量力上前挑战,事实上,他是在转移目标。
纸人的乱窜造成了“本体”在山洞内的错觉。事实上,山洞到梅林的沿途同时出现了无数把相同的“扇子”。大量纸人从折扇中爬出钻入洞口,被打散的纸人逃窜出洞又重新拼凑成“扇子”……一直连到梅林这一头。
但——沿途的纸人和折扇都是拿符咒凑的,此时此地,只有乔相宜本人手中拿的这面折扇,是那本破书的内页所制成。
继探访幻海盟秘密基地后,万星玄的话再一次验证了——破书是“乩笔派”唯一的留存于世的纪念品。
“没什么好废话的,直接打——怎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曲晏清那天这样说。
乔相宜:“我听说,目前四大仙门中最德高望重的便是师父和幻海盟的严琛掌门。”
但上次去元京时,严琛已经被关押。
“所以,我想和师父他老人家……打探打探关于乔家以及乩笔派的——”
“哼……”曲晏清打断道:“你想问什么,自己想办法解决。但我可提醒你,这老狐狸狡诈得很,如果你没有与他作战的实力,不如备战备选方案——去把他的掌门印夺了。”
乔相宜刚想点头,便又听见曲大师兄冷淡嘲讽道:“不过,你要是连这点实力都没有,后面的事我也就不指望你了。”
“……”
平心而论,乔相宜原本是想按曲大师兄的意思会他一会的,正好他还有几个想试验的新招式。但几招下来,他充分意识到——万星玄的正面战力至少在雷煊之上,只能智取不可强攻。况且,自己和万星玄无冤无仇,这位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尊,实在是没必要冒这个生命危险。
但有一点他很在意。方才的对话中,万星玄似乎的确知道一些他感兴趣的往事和情报——毕竟幻海盟的基地里只记录了立场,并没有亲历过往事的人。只可惜……他名义上的师尊并不打算卖这个面子。
“现在还有点时间……”成功偷到掌门印的乔相宜并没有感受到胜利的喜悦,“看来,得想个办法让他开口。”
乔相宜没有直接回结庐,而是抄了近道回藏书阁复盘。
藏书阁最后一排书柜上方,有个小楼梯通向阁楼,这里有他常“面壁思过”的雅座。
此刻,机关鸟正乖巧地挂在阁楼窗舷的结扣上——这几天,曲晏清那头传来的全是杂音。
乔相宜拨弄了下它的翅膀。机关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吐出来——看来今日,曲晏清那边还是没有新消息。
“……”
既然亲爱的师兄没有新动向,乔相宜只好自己主动汇报。
他在鸟翅膀掉下的纸条上写道:“师兄,你猜的没错,边境的战争果然跟泉眼有关,泾西路原来的泉眼是幻海盟和白虎营共有的资源,然而飞星剑派接盘后,似乎有要跟白虎营挑衅摔碗的意思,所以白虎营才在酒宴上公开警告飞星剑派。”
“万幸,他们火药味太浓,使得章长老这个大靶子即使合作谈崩了,也没能让白露谷遭殃。接下来,我们恐怕还要继续装大尾巴狼了。”
写完给曲晏清的留言,他又翻了翻机关鸟另一边的翅膀,犹豫道:“那么问题来了……这一封到底要不要写呢?”
“算了。”他紧接着自己答道,“能不能得到回复另说,还是先准备着吧。”
忙活完正事,已至深夜。乔相宜冷不丁听见刚挂回原地准备收工的机关鸟扑棱了下翅膀——
“滴滴,您有一则新的留言,已自动识别线路来自二号机,请选择是否接收?”
“……”乔相宜乍一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前段时间,乔相宜将机关鸟更新改造,不仅缩小了体型,还添加可以“留言”和“写信”的功能,顺便临走前留给了路千河一副。
乔相宜给改造过后的机关鸟都标了序号。例如,曲晏清手里的原版是“零号机”;他自己手里的是“初号机”;“二号机”是路千河手里的那一只。
“哎呀,这么快就发现了。”乔相宜想,“估计是路千河发现了被改造后的机关鸟,给自己报平安吧。”
于是,他按了按机关鸟的头。“是。”
“滴滴,信号接收成功。请选择是否现在收听?”
“是。”
机关鸟眼睛冒出青光,轻咳了一句:“下面开始传送留言——”
紧接着,翅膀核心内传来了路千河的声音:“我收到留言了。”
“暂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初次使用留言功能、还没得知“停止”功能怎么使用的路千河只能强制在“嘀”声后留言,他的语气有点无奈,“只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今年春分,我给你写过一封信。”
“啪叽——”机关鸟声音变换,“留言结束。”
“嗯?春天那会儿?”乔相宜奇道,“他说的是哪封啊?”
年初那会正好赶上元京政变,他正忙着去幻海盟老家刺探情报呢,连给飞星剑派的问候都忘了几封。而且……那会路千河不都是代笔吗?还能有漏掉的吗?结庐里应当没有他没看过的信才对。
那就去驿站附近找找看吧,顺便看看四大仙门最近有什么新动向。
今夜,白露谷驿站值班的不是好说话的吕师兄,而是喜欢摆架子的冯师兄。乔相宜便懒得打招呼,趁着冯师兄打瞌睡点豆子时,轻车熟路地将“失误”坠落的机关鸟捞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这只机关鸟……比往常大了许多。
机关鸟原本是四大仙门之间联络用的,除了驿站以外,像曲晏清这种等级的会有自己的“专线”,但体型上会有差距。
例如,一般驿站之间通讯的机关鸟需要加上各种盖章和标志方便通过审查,所以留白较多、体型比“个人专线”要大。而且这种走官方路线的只能传送通知和信件,不允许私自改造实时通讯功能。
上次乔相宜加急动用曲晏清的“专线”送去飞星剑派的那只机关鸟,严格意义上说是“违规”的。所以这次机关鸟的改造并不算突发奇想。
机关鸟的体型越小,越能在远程通讯中方便隐匿地传达更多信息。
但眼前这只机关鸟……四大仙门的驿站之间联络的官方机关鸟如果体型偏大。
“说明……”乔相宜念道:“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大事。”
机关鸟的腹部推出了半截信封,上面赫然盖着三大仙门的戳——说明信里的内容是经过其他三大仙门认证的。
信上说:冬至宴饮后,飞星剑派的项真和白虎营的毕掣将军同时离奇失踪,皇上联想起真州事件,怀疑此事与朔风门有关。
此事同时牵扯四大仙门和白虎营,又有皇家亲自下令彻查的口谕,圣上命幻海盟掌门严琛和飞星剑派掌门鸿晖亲自出动,寻找项真和毕掣的下落。容音寺表示也要参与其中,寻找丢失的天香鼎相关线索。
写信人便是白露谷参与冬至宴饮的章长老,他说不能一人决定,故此特派加急信件询问掌门以及列位长老意见。请白露谷务必遣派人手参与此次活动——
乔相宜眼皮一跳:曲晏清人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结庐内一片哗然。
徘徊在人群后的吕歌道:“太好了,飞星剑派和白虎营时失去两员大将,我们终于可以不必忧心忡忡地戒备飞星剑派的背刺了。
“呸,有啥可乐的?这是啥好事吗?”
冯骞显得比昨日值班时还要愁容满面,他指着吕歌的脑袋道:“这是动荡,动荡你懂吗?白露谷偏安一隅多年,才不像容音寺一样没本事还爱掺和事儿,他们明摆着是想将咱们不问世事的曲师兄搅和进去!运气不好的话,咱俩都要发配边疆充军。”
“啊?这样吗?那咱们现在收拾收拾退出仙门还来得及吗?”
“不知道,反正你现在去排队也来不及了——曲师兄那屋正排队呢,轮不到咱们。”
此刻,正如冯骞所说,曲晏清的书房排起了长龙——首当其冲是留守谷内的几位长老以及他们的追随者,其次是在中间左右摇摆,不知如何是好的“曲晏清派”年轻弟子。
眼下这种局面……某种程度上,算白露谷的历史遗留问题。
当年曲晏清打败掌门一战成名后,没有选择夺权篡位,也没有废除诸位长老,谷内就此形成了两股势力——长老们相信掌门迟早有一天会结束闭关,出来废了曲晏清,让烟波镜另选新贤。
而近十年入门的年轻弟子们,如吕歌和冯骞等,由于长期直接执行来自曲晏清的指令,又因曲晏清“消极避世”的方针享受到了仙门独此一份的悠闲待遇,因此大多是曲晏清的小弟。
正在两边剑拔弩张之时,一道白晃晃的镜光落下。
“回寝途中任何人不允许喧哗打闹,这个规矩,还要我再教你们一遍吗?”
众人噤声,以为惊扰了曲晏清,换来了“烟波镜”的警示,却见帘门被吹起,卧室内的铜镜刚好撞见了日光,反射出了一枚玉佩的倒影。
“见此玉如见掌门。”房间的主人道,“有意见者——进屋聊聊。”